“滾!”阿奴一揚馬鞭,笑罵一聲抽在了車架上。
“嗬嗬,說實話,那啥……管家說了,少爺要是再跑了,扣我三年酒錢。”
“本少爺就值這點?”
“估摸要得高了!”老頭一屁股坐下,掰著指頭認真算。
……
屏山算不得名山大川,東都北門外十裡便是。
若再遠些,是蜿蜒東去的大河,站在山頂憑欄遠瞰,一麵是皇城錦繡,一麵是長河萬裡,自有一番氣吞山河的景象。
據說太祖龍興當年,馬踏江湖,兵甲十萬齊齊上了山,他舔著刀口問了大佛寺廟裡的老和尚一句,“這龍椅我可坐得?”
那和尚反手就把哭哭啼啼的前朝太子給推下了山崖,而後紫金缽盂一敲,斬釘截鐵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坐得!”
佛道相爭,朝中太後信佛占了勢,這故事興許是牛鼻子為了揶揄禿頭和尚杜撰的,自然當不得真,因為屏山上的小廟香火全盛時,也就三五個和尚沒事敲敲鐘、添添香油,哪有本事窩藏前朝太子。
北城門外的官道上一路煙塵,阿奴站在車架上遠眺,風吹獵獵,後背上的白狐皮劍囊顯得格外紮眼,見旁人指指點點,他一縮腦袋閃身回來,“少爺,咱們初入江湖便趕上個柳白眉第二,會不會步子邁得大了些?依著我看,還是該先觀摩觀摩市井械鬥穩妥些……”
“對!”李老頭深以為然,笑得很不地道。
於是,蘇府的馬車神奇地兜了一圈,又轉道逆流去了東市坊。
城外的東市魚坊緊挨渡口,沿著水邊濕滑的老舊浮橋,要穿過一片錯落的棚屋才見開闊。
時值大河秋汛,水高沒過灘塗,又及腰對岸難得一見的楊柳樹,萬千嬌黃的柳絲垂入煙波浩渺的水中,似秋風剪落,似玉露相逢。
料峭的河風撫水而過,追著人、繞著人,又卷著陣陣白浪湧向對岸隱隱約約的立馬渡口。河麵上條條烏篷漁舟沉沉浮浮,漁家人趕早,魚簍裝滿了秋膘正肥的尾尾河鮮,就擺在岸邊叫賣。
蘇少爺自小不愛吃魚,卻偏要一家一家的挑,三人在龍蛇混雜的魚市聽了半日的討價還價,說是江湖曆練。
滿載而歸時有人說,那一劍菊殘顧長秋抱劍等了兩個時辰也沒人敢上前比試,後來,他買了串冰糖葫蘆和幾個遊俠兒攜美踏秋一番,又去了蘭台海喝酒。
有人不忿,說顧長秋走運,北燕四劍恰好都不在皇城,又說宮裡的那位隻是不屑出手,還說顧長秋隻敢約劍,那耍刀的,弄槍的,還有拎板磚的,人家都不好意思出手……
人都本以為江湖該快意恩仇,該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成想刺刀見血的事成了菜市口砍頭一樣的熱鬨笑話。
想來這便是江湖,各是各的江湖。
比如那馬夫老李帶話來,說小馬駒又活了,那劍,他不學了,所以趕車便是他的江湖。
又比如滿是腥臭的魚市坊,便是那守著竹簍叫賣的漁家姑娘的江湖。
阿奴見少爺坐在案前發呆,寬慰道:“少爺,隻要有心,人總能找得到。”
“嗯。”
落日的餘暉灑在天井裡,像關起來燒的一團火,少爺說:“阿奴,三降城該已經升了堠火,以前,每次看那烽煙筆直,越拔越高,我便會想起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多遠都能看得見……阿奴,那妮子肯定不會傻到去行刺九王燕鎮河,對吧?”
阿奴說:“對,世間就沒有這般巧的事。”
少爺嫌風大,阿奴趕緊關了窗。
今日出城,北門外掛著張女子畫像,鳳眼冷目,總讓人覺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