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內一片寂靜, 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司早的身上。
羅斐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麼修羅場。
前中單還沒解約、新中單還沒簽字。
把人家倆人湊在一起對峙算怎麼個事兒?
羅斐站在季司早身側,不自覺地抬頭, 打量著人的神色。
季司早依舊乖巧地站在那裡,身形單薄、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
他就隨意的站在那裡,不顯得鬆垮、也不顯得局促,似乎見慣了類似的場麵一樣, 和之前的神態並無二致。
頭頂之上、明亮的燈光灑在季司早額前的帽簷上, 在那張精巧的臉上落下一片投影,將人的神色遮擋了大半。
路北辰垂眸,看了人一眼。
視線之內,隻能看到人精巧的下巴尖, 和弧度漂亮的唇形。
眉眼隱匿在帽簷下的陰影中。
看不出人現在是個什麼情緒。
陰影下的眉眼、會在笑嗎。
路北辰腦子裡莫名彈出一個顏文字——‘^-^’。
Moon笑起來, 也是這樣的嗎。
-
路北辰確實不能知道季司早現如今的情緒。
季司早的視線、在看到人側臉的一瞬間,猛地下落,落回路北辰的手上。
然後再也沒將視線抬起來。
路北辰、路隊、PMG戰隊大滿貫選手、ID:Polaris……
季司早從記憶中猛地回神。
這……這不是‘我’的那位‘大老公’嗎?
怎麼會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還記得他剛剛穿到這個世界那天、在走廊中看到的那雙近乎完美的手。
當時還在想、這雙手若是能搭在外設上起舞、該是多麼賞心悅目。
結果還沒見到人真容,就被簡夏拽著跑了個100米衝刺, 跑得人腦殼發暈,印象中隻剩下‘啊……那個人身材好像不錯來著。’
隻是後來, 他忙著練小號、打百勝、衝國服, 之後就徹底把這件事給拋在腦後,忘了個一乾二淨。
而此時,他站在PMG戰隊的訓練室中、站在這位LPL第一野王的麵前。
季司早盯著路北辰的那雙手, 腦子裡隻剩一個念頭。
不能待。
這個戰隊、一定不能待。
‘老婆粉’追星追到人戰隊裡還當人隊友算怎麼個事兒啊?
若是這位路大隊長知道, 他就是那天追在人屁股後麵瘋狂大喊路——
咳……算了。
人就站在麵前呢,根本喊不出口。
季司早的視線再次下移,順著那雙筆直的長腿、落在了自己麵前的地板上。
會被人粉絲刀掉的吧。
季司早暗自心想。
就算不被粉絲刀, 也難保不被這家戰隊搞哇。
那位專/製又獨/裁的大隊長,若是知道了‘自己’那些過往。
還不得被全戰隊的人給追殺哇。
跟早有預謀似的。
季司早回想起簡夏給他講過的、‘自己’曾經做過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一邊對著曾經的‘自己’下了一個結論——
確實是有一些‘人神共憤’呢^-^
“你、你們……咳,”
安靜的空間終於被打破,許呈原的嗓音有些啞,大概是剛剛吼得太狠了些,此時還沒有恢複過來。
許呈原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什麼意思?”
季司早輕輕揚了下頭。
是噢。
你們什麼意思。
許呈原指著季司早又問:“他是誰?是你們找來的新中單嗎?!”
還沒等人回答,許呈原的情緒似乎又有些急了起來:
“嗬!我還沒解約呢,你們早就已經找好下家了是吧?!”
“好,好啊!你們不是也提前給自己找好了後路嗎?!那你們又有什麼資格說我私下接觸彆的戰隊?!”
“我說的是‘屁話’、那你們呢?!你們乾得又是人事兒嗎?!”
“我若是沒有提前給自己找好後路!難道要像個傻逼一樣等你們簽好新中單了、然後再把我一腳踹開嗎?!”
祁飛氣不過,也衝著人吼了回去,“你怎麼這麼會顛倒是非黑白?!”
“是你違約在先、我們試訓在後!怎麼到你嘴裡竟還變成我們對不住你了?!”
“就你現在乾出來的這些事!樁樁件件、哪一條是你不需要賠付違約金的?!隻是和你解約沒有追究你責任已經是路隊對你網開一麵了!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季司早沒辦法抬頭望天。
隻能眼瞅著地板,默默在心裡接小話。
按這位‘老祁’的說法,這位隊長還挺念舊情?
“我用他對我網開一麵嗎?!”
一提到路北辰,許呈原的情緒仿佛更加崩潰:
“有本事你們去把我告了啊!等判決書下來、你們要我賠多少我賠多少!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就是錢!我賠不就行了!我差你們這點兒錢嗎?!”
祁飛簡直被許呈原氣到無語,“你知道要賠多少嗎?!你拿什麼賠啊?!”
“能賠多少?!”
許呈原仿佛被徹底戳到了痛點,“大不了我一年給你們白打工!我年薪不要了行不行啊?!”
“你……”
“好啊~”
一陣笑聲傳來,祁飛的話被打斷,訓練室的門被再度推開,迎麵走來一笑意盈盈的男子,額前的碎發搭在眉骨,腦後還看似隨意地被隨手挽起一個小揪揪,剩下一半半長不短的頭發散落在後頸,在燈光之下還隱隱泛著些墨藍色。
是PMG戰隊經理,錢一愷。
錢一愷滿臉的笑意,眉眼彎彎,隻不過那笑容看起來……
顯得有些陰森。
“來,那我給你算算~”錢一愷隨手拉過一把電競椅、也不好好落座,隻隨意靠在椅背上,左腿還順勢搭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你手裡的商業合約現在還有三個沒有到期,其中XM服裝品牌的合同剛剛簽約,作為這一季新的推廣人,今年的春夏新款的宣傳照還一套都沒有拍……”
也不知道錢一愷從哪裡掏出來一個計算器,透明的機械軸按鍵被他按得劈裡啪啦作響,如同一顆又一顆的冰塊互相碰撞一般。
“還有小迪咖啡,人家剛剛和什麼果汁廠聯名,推出了新款,正等著你拍攝新產品的廣告呢,這家代言的價格又是……”
“……最後,再加上違約金~”
錢一愷笑意更深,眉尾處笑出的紋路已經延伸到了太陽穴上。
“因你個人原因、對戰隊造成的損失……加起來一共是……”
錢一愷將手中的計算器翻轉過來,直直地懟到了許呈原的麵前。
“這個數呢~”
許呈原看見數字,瞬間愣住,整個人都僵直在那裡。
錢一愷還在笑:“記得賠哦~”
訓練室內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季司早動了動腳尖,也不自覺朝著計算器的屏幕上看去。
還沒有看清楚到底是多少錢呢,結果身形一晃,剛剛因久站而有些泛酸的腿輕輕一軟。
整個人一個踉蹌,驀地向前方栽了過去。
額前的帽簷直直地向人下巴上戳。
季司早:……
就說不能站太久吧。
站得頭暈。
“哎!”
“嘶……”
“噢喲~”
四周莫名冒出來一個又一個語氣助詞,還分彆演繹出三種情緒。
季司早甚至沒來得及聽清哪一句感慨對應的是誰說的,手腕處便驀地傳來一陣溫熱。
額頭上的帽簷擋住了大部分的亮光,在身前打下一片深色的投影,剛好落在那雙握在自己手腕處的大手上。
骨節分明、指尖扣在自己的腕骨處,剛好蓋住那顆小痣。
手掌發力、沿路迸發出的青筋、順著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路向上。
連帶著指骨上的每一個骨節都透出隱隱的力量感。
季司早睫毛輕顫了下。
確實好看。
這樣一雙手若不是打電競的、還真是電競圈裡最大的損失。
季司早彎了下眉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額前好像頂到了什麼東西。
剛想抬頭。
那道沉穩的男聲便從自己的腦袋頂上傳了下來。
“Moon,你怎麼了?”
季司早想搖頭。
就是搖著搖著,總覺得自己的腦袋上仿佛有什麼阻力一般。
有點點卡頓。
還有些不順暢。
沒怎麼,就是站得有點久。
季司早想。
本來是來試訓,現在卻仿佛在軍訓^-^
站著軍姿來聽你們戰隊的內戰清算。
隻是旁邊突然傳來的驚呼,打斷了季司早原本想開口的話。
許呈原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人大聲質問:“你就是Moon?!”
季司早剛想抬頭,眼前卻隻剩一片黑影。
腳下一轉,手腕處也傳來一些力度,仿佛被人向後帶了一下,擋在了自己身前。
季司早額前的阻力這才消失。
等人反應過來,季司早這才發現。
剛剛阻力的來源,是由於自己的帽簷戳在人脖頸上摩擦所造成的。
嗯,很好。
季司早想。
試訓還沒打呢,帽簷就先去鎖人喉去了。
仿佛在對著人家戰隊的隊長搞謀殺。
許呈原不知道又破了什麼防,“所以,你們寧願找一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破主播!也一定要把我換下去?!”
季司早:……
你才破^-^
你和你自己的戰隊清算,帶上我乾什麼。
“你們是不是故意侮辱我啊?!”
許呈原大聲質問著:“我再不濟好歹也是一線職業中單!就算你們不願意再簽我、大不了還能說是因為我春決失利!但是你們找誰不行你們找他來代替我?!”
“你們是打算讓全聯盟都看我的笑話嗎?!”
“喲,我從前倒是不知道,你胡攪蠻纏的功力竟也這麼厲害~”
祁飛還想再和人吵些什麼,倒是錢一愷先開了口,語氣戲謔,帶著冷嘲熱諷的笑意。
“看來你若是哪天不能打了,倒是不用發愁退役即失業哈~”
許呈原轉頭瞪著錢一愷。
“去當個經理人也不是不行~”
錢一愷冷笑道:“有這功夫去和人甲方談啊,說不定還能給你的違約金打個折呢~”
“你……”
“夠了。”
路北辰冷淡的聲線傳來,卻沒有再看許呈原一眼,反倒是單手先將最近的電競椅拽了過來,擺正位置,挪到了季司早的身後。
“先坐,”路北辰語氣平靜,沒什麼情緒地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季司早:?
沒聽清,什麼‘賜座?’?
他們戰隊內部這場大戲實在是聽得累了,聽來聽去就那點子事兒,也沒什麼新意。
季司早順勢先坐了下來,窩在電競椅上,輕聲回了句:“沒事……就是站得有些久。”
路北辰:……
得,這是落了埋怨了。
“什麼時候、簽約首發還要看出身了?”路北辰側身,這話倒是對著許呈原了。
“你若是能贏他,被嘲得也隻會是我們。”
路北辰起身,垂眸睨了人一眼。
身高的絕對優勢所導致他看許呈原的這個眼神,帶著些不怒自威的壓製感。
“走得太遠、是忘了當初,你自己都說過什麼了嗎。”
許呈原似乎是真得沒想起來自己曾經說過什麼。
他隻是憤恨地仰頭,狠狠地瞪著路北辰。
“他不過就是贏了gogo一把排位賽而已,你們還真把他當個寶了?”
許呈原咧嘴笑著,平等嘲諷著戰隊中的每一個人,隻是表情中帶著不甘與不服,使得他的整張臉的都變得有些扭曲。
最終,許呈原將視線落在季司早的身上,“拿著法刺樂芙蘭去虐人家發條魔靈,不覺得可笑嗎?真把英雄壓製當成自己的本事了?還有臉吹!”
……
你和你隊長的矛盾,可與我無關噢。
對著我吼什麼。
季司早抬眸,看了許呈原一眼。
嘖,這個人喜歡指著人說話的習慣真的很不好。
“是噢,”
季司早彎了彎眉眼,輕笑道:“那GoGo拿發條魔靈的時候,你怎麼不拿樂芙蘭呢?”
春季賽決賽的第三把,GoGo一把發條魔靈在龍團處‘以一換四’,幫助自家戰隊搶下大龍的同時、一波團戰勝利完成逆風翻盤,拿下那天BO5賽製下的第一個賽點。
季司早笑問:“是教練不允許嗎?”
不、不是。
是許呈原不敢。
他怕自己拿了樂芙蘭卻沒有成功carry,會背上整個戰隊的罵聲。
他不敢承擔拿了大C之後、一旦團戰失利自己要背負的責任。
既想要榮耀滿身,又不願擔一點風險。
這世上哪有這麼兩全其美的好事兒?
許呈原一直維護著的、搖搖欲墜的自尊,於此時被徹底戳破。
“你他媽的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他指著季司早勃然大怒:“你這麼牛逼,不應該早就被各大戰隊供起來搶著跟你簽首發嗎?你還去當什麼主播啊?!”
似乎是找到自以為可以戳痛彆人的點,許呈原恨不得把手指戳到人臉上:“有本事你和我solo一把啊!”
許呈原獰笑著:“我倒要看看,他們和我解約,是準備簽一個什麼玩意兒進來!”
季司早彎了下眉眼,抿唇輕笑。
嘖,都說了,這個人拿手指著人說話的習慣真的非常不好。
“我想,我今天是來試訓的,”
季司早揚起下巴,看了一眼身旁站著的路北辰,“不是來給你們戰隊清理門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