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覺,老夫且問你,你從江寧府而來,可有與彭玉麟照過麵?當初積聚在江寧一帶的朝堂將官,江湖豪客如徐彪,李續宜,張耀等人為何都命喪九幽。”
“甚至就連彭玉麟也葬身城中,而最後隻有你一行人得以出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左宗棠把兩人帶入校場後一棟木屋,落座後沒多久說道。
他手上抓起一隻酒甕,與林動,馬新貽一人分彆倒上了一碗。
甜美的香氣四溢。
林動卻有些坐立難安之感,沒想到伏殺彭玉麟的事情,還是暴露了出來。
不過,左宗棠又知道多少?
林動眼珠子在打轉。
馬新貽顯然是不知道此節的,塗江龍王一役,他完全沒有參與,林動更是未曾提起過半點。
“受地官李秀成影響,塗江水妖作亂,發水淹城,彭大人為國儘忠,怎麼就扯到了我頭上。我能帶著部隊出來,那自然是我的能耐。”
“其餘的事情,卑職半點不知。”
林動咬死不認賬道。
這事說白了,正常來講一般人是算不到他頭上來。
畢竟,當時的情況,他與彭玉麟算是一個陣營,沒道理對其出手。
“當真與你無關?”
左宗棠盯著林動坦然的臉色,聲音寬厚,再次強調道。
“卑職不知是哪兒來的奸惡之徒與左帥進言,但倘若是左帥信不過卑職,儘管緝拿就是了。”
林動一挑眉毛,被左宗棠咄咄逼人的態度,壓得有些難受。
他不希望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同樣,他也不介意殺穿城。
沒了張屠夫,難道就吃不了帶毛的豬?
沒了這所謂大清王朝,他一樣可以率領殺生卒,去西邊狙擊洪福汗國,把那個立國的邪魔,打成粉齏。
一個無上極境,自是不可能逼反。
瞧著林動神色,左宗棠心底的猜測算是七拿八穩。
隨即,左宗棠話鋒一轉道:“看來是某些人危言聳聽了,不過,是真的可惜了一批驕兵悍將。這次西征,老夫是耗費了不少的心思。綢繆了好些時日,自林大人把《西域圖誌》交於我手,已是數年之久。”
“籌糧募兵備整軍械,可偏偏在征召將領這一環節出了問題……”
左宗棠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一張臉冷得像是萬古堅冰。
“左大人!”
林動起身高呼。
“卑職敢向大人保證,有我林元覺在,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磅礴的氣勢油然而生。
林動杵在左宗棠麵前,當真就有一種巍峨山嶽之感。
他武道大成,周身氣機凝實,舉手投足莫不具備駭人的威勢。
左宗棠臉色罕見有了些變化,他輕輕點頭,倏地問道:“你想要隨老夫出征西域?”
“是。”
林動果斷言道。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你身上倒是有一股潑天凶威,不愧是能夠正麵硬撼石達開的絕世猛將。”
左宗棠一臉正色道,先誇後貶,擺了擺手,卻又言及:“若是老夫告訴你,隨軍出征,一粒兵糧都不與你,你又待如何?”
這番話讓林動啞然。
當兵不放糧,難道是要等著造反嗎?
“我們可以不要糧。”
這時候一旁的馬新貽,反倒是成為了林動的堅強後盾。
“廣州府是西洋諸國貿易之南大門,海口的船漿往來絡繹不絕,日夜不停。大街上豪紳巨富屢現,城中更是夜夜笙歌。西關大路,街道四通八達,道上漆樓高聳。各地的貨物彙聚過來,香料,茶葉,瓷器,鴉片,鹽鐵,如此種種,齊聚一堂。”
“廣州府之富貴,一地稅收能夠占到大清年稅三成有餘,更甚蘇杭。而作為廣州府十三牙行的伍家,完全有能力支撐起吾弟林元覺西征之錢銀。”
“當初道光初年,朝廷官吏來牙行查賬,一場大火熔化的銀水,能夠流貫數裡,所見之人,無不瞠目結舌。”
“一場對外戰爭,伍家還是支撐得起的。”
馬新貽海口大開,放出話道。
“哼,老夫倒是忘了,馬新貽你如今傍上的伍家財大氣粗,彆說區區一場對外戰爭了,我看就算是謀國都有可能。”
左宗棠這番話毫不留情麵。
“不敢。”
馬新貽埋著臉,陰晴不定。
“哼,不敢,你馬新貽,膽大包天又有何不敢?”
“當初夜奔胡林翼,戰敗後倭身從賊,後又改投袁,如今還和國之蠹蟲伍家,牽扯不清。這世間有你馬新貽不敢做的事情嗎?三姓家奴都比你強啊。”
啪嗒!
酒甕碎裂一地,瓷片紛飛。
呼。
馬新貽鼻孔中噴出兩道白色蒸汽,猛地昂頭,一臉肆意張揚,收斂不下的邪氣,卻是不輸林動分毫。
這兩兄弟某種時刻,可謂是如出一轍。
馬新貽直視左宗棠,頗有幾分目眥欲裂的模樣,口中吞吐著寒氣:“人是要出頭的,恩師!你明知道我想要什麼,偏偏壓我?我不走?你治軍強硬,性情暴躁,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拖不回來,我不走,讓您壓一世嗎?”
左宗棠在綠營中又有一個綽號叫做左騾子,就是因為性格方麵存在一定程度——世俗意義上的所謂缺陷。
既不阿諛奉承,又不向人服輸低頭,與整個官場格格不入。
馬新貽罕見爆發。
“哼,你當我為何壓你,老夫早就看出來你一身反骨。”
左宗棠胡須一根根張開,好似雄獅般咆哮起來。
“當初,你清點家當,田地,賣之,投軍,募集了八百悍卒,老夫感你恩德,一路拔擢於你,給到你率領一部的機會。”
“可是直到後來才得知你為了功名利祿,竟取走全部錢財,分毫不留家中,任由發妻病餓而死,書信於你,你全然不看。你好狠毒的心腸,你這樣的人,很危險!為了權勢又有什麼是不能做出來的?老夫壓你軍功,就是要打磨一番你的權勢之心。”
左宗棠說出積年的恩怨,目光中也似在噴火。
林動倏地探出一步問道:“敢問左公,是家事大,還是國事大?”
這一刻,他自是站馬新貽無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馬新貽為了權勢,做出過哪些惡行且不多提。
林動為了詞綴又何嘗少殃及過無辜,至少在林動這裡馬新貽這個兄弟,還是足夠義氣的。
“家事?國事?你們做了哪些事情於家國有益?”
左宗棠收斂了幾分怒氣,反問道。
林動眼中毫光畢露,開口言及:“廬州,蘇州,就是我們打下來的……”
誰知左宗棠無比自信道:“區區長毛不足為慮,不過是頑疾罷了,洪秀全的大王命,沒有幾年,平定蘇,廬兩地算不得什麼。”
鎮壓過元部妖禍的左宗棠確實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當初元部妖禍的動亂,可謂是不亞於最初起義的太平天國。
“哈哈哈。”
馬新貽大笑,收斂了幾分暴虐之氣,一臉桀驁道。
“恩師可知道,當今天下之變化?”
“國門之外,儘是日不落帝國的土地,而遠在大洋彼岸,名為電磁菌的新型事物,猶如初陽般冉冉升起……”
“西洋諸國日新月異,而我們卻逐步不前,您瞧好了,朝廷若是不思改革,變化,不出五年,萬萬裡疆域,都將淪為殷墟廢土。”
“我這番話,要是過幾年,朝廷才琢磨出味來,那可就一切都晚了……弟子是有私心,可這私心當中又何嘗沒有夾雜著拳拳報效朝廷,愛國之意。”
……
這一日,林動,馬新貽與左宗棠爭論良久,最終達成一致。
林動隨軍出征,但是從楚軍拿不走一針一線,唯一擁有的隻是募兵,集糧之權,一切都看自個兒。
而馬新貽則會獲得左宗棠在朝廷上的一定支持,作為交換條件,他得為楚軍分攤一部分的糧草。總之,兩兄弟回去一琢磨,隱隱覺得被老狐狸給算計到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