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陽身陰官
過了個把鐘頭，載著三人的小船行駛到河流中段，今個天氣甚好，水麵不起波瀾，陰老九卻是連長篙都懶得撐，直接放到了船上。
這老頭也渾然不在意林動等人目光，理了理黑色的瓜皮帽子，露出耳鬢的幾縷白發，慢吞吞蹲坐著船頭，他扒拉出煙鬥，往嘴上一塞，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透著一股大江大河也衝刷不掉的滄桑。
“陰先生撐船多少年了？”
林動忍不住問道。
“陽間的話，是二十三載。”
陰老九意有所指道，口氣大得沒邊。
呂小小隻當他是吹牛，這世間奇人異士不在少數，可像他這樣能吹的，也屬罕見。
林動嗬嗬笑了一聲，正打算再找點話題，就見陰老九嘬了兩口後，取下煙鍋，將一撮煙絲，填充入煙鬥，塞緊，壓實，又不徐不疾解下腰間的火鐮與火石。
小船行在河麵雖沒什麼顛簸，但是輕微的搖晃還是有的，不過，陰老九的手很穩。
他抽出紙媒，搓了搓，拿火鐮劃動火石，叮得一聲，火星四濺，河風刮過，紙媒燃起。
陰老九頭一勾，兩尺來長的煙鬥湊近那團些微的火焰。
煙絲被慢慢點燃，一股煙草的香氣，擴散了出來。
整個一套操作行雲流水，簡單一個點煙的動作，好似被其賦予了新的意義。
陰老九猛地仰頭吸了一口，臉上露出虔誠而陶醉的神情，不像是吸煙，倒像是荒野田邊，破敗的土地廟宇，神靈石胎，偶爾受人供奉，狂食香火。
陰老九那側對眾人的半張臉上，飽蘸陰刻的痕跡，恍若鬼神。
（陽刻陰刻是皮影戲裡的一種說法，指皮影人物的造型。陽刻一般有通天鼻，豹環眼，鳳翅眉等粗狂不失典雅描述。陰刻，一般指醜臉角色，大奸大惡，妖魔鬼怪之徒，用誇張色彩，怪異形象來放大人物的性格，彰顯驕悍，邪異等等特質。）
“將軍，平日吃煙嗎？”
過了半晌，陰老九主動朝林動搭話道。
“沒興趣。”
林動搖了搖頭，不知對方為什麼提起這一茬來。
“那倒也是，將軍肉身成聖，不輸神祇，不食煙火挺好，這人世間香火有毒，可又不得不吸，吸了煙，我就是自己的神明，自己供奉自己，誅邪不侵。那塗江裡的龍王也不敢招惹於我，煙滅了效果殆儘，我就隻是江邊的乞食的老叟，野狗，誰都不會放在眼裡。”
陰老九絮絮叨叨說著一些林動不是很能聽懂的話。
這老東西是個什麼意思？
不知什麼時候，竟拐入了另一條河道。
陰老九一杆旱煙抽了個七七八八，他將煙鍋倒扣船上，一聲轟響，星火四濺，驅逐周圍寒意，之前還是好端端的青天白日，一拐彎，恍如闖入了另一個世界，河麵周圍泛起絲絲縷縷的白霧。
陰老九操持起撐杆，鎮定自若的左撐右擎，船身開始變得顛簸了起來。
“這是什麼情況？”
林動出言問道。
“將軍不知？”
陰老九臉上倒是沒什麼驚慌，反而開起了玩笑。
“知道什麼？”
一旁的呂小小一臉詫異。
陰老九卻是沒有理會這個白蓮聖女，大概不太喜歡吧。
斜瞥了她一眼，陰老九向林動解釋道：“塗江龍王震怒不已，近來連連在江寧府周遭水域興風作浪，原因倒也簡單，那湘軍水師提督，彭玉麟發布了誓殺貼，廣邀江湖三山五嶽，各種能人異士助力誅滅塗水龍王，懸賞黃金三千兩嘞，到處有人鬥法……一般的船隊，這個時候都不敢下水。”
“這樣啊。”
林動口頭上說道，這事兒他當然知道咯。
塗江龍王為太平軍地官李秀成控製，此番他要前往的龍馬驛站就是為了和李秀成麾下，十二地支的申字部隊會合，共同對付那些所謂的江湖人士。
當然，會合也僅僅隻是林動計劃的一部分。
他向呂氏姐妹透露出來的計劃，隻說了李代桃僵其中的一個環節，偽裝成戌字部隊長楊開業，會合十二地支，殺之而後快，鏟除太平軍地官李秀成羽翼。
但這中間肯定還會有一係列細節方麵的東西，林動主打就是一個隨機應變。
“坐穩嘞，過了這段水路，就快到了，不過……”
陰老九聲音一頓，周圍淼淼的霧氣，不斷朝著小舟擠來。
林動仰頭四顧，霧氣裡摻著腐爛的魚腥氣，而且絲絲縷縷的寒意，如針紮一般朝身上湧來。
“阿嚏！”
呂小小打了個噴嚏，感受到了寒意，下意識朝著林動靠近。
林動轉了轉念頭，一把將她摟住，結實的胸膛帶來了些許的暖意。
劈山聖母可憐兮兮卷縮成一團，小臉煞白兒，大概猜測到了什麼。
“不過什麼？”
林動厲聲問道，不知這老頭是不是故意把他們往陰間界域送。
這種茫茫霧氣的場麵，他倒是經曆過很多次，邪霧則必生鬼，真論起來林動可太熟悉了。
“不過，老朽得途中接一對母子，還請將軍不要怪罪。”
陰老九如是說道。
“這兒哪還站得住人？”
呂小小氣呼呼反問。
嗬嗬，笑了一聲，陰老九意味深長地說：“擠一擠總是放得下的，姑娘要知道，有時候，話是惹禍根苗，無生老母能庇佑你一時，未必庇佑得了你一世。”
一語道破呂小小身份，這一回，這丫頭算是安靜了。
林動挑了挑眉頭，卻什麼也沒說，隻是把呂小小摟得更緊了幾分，小船停留在河流中央，幾點慘綠的燭光從霧中飄出。
先是一雙小腳，套著三寸繡花鞋，俏白的鞋麵，不沾水跡，空蕩蕩飄著。
陰老九隻說陽間撐船二十三載，藏下來的半句沒說，那就是陰間撐船的年歲。
“這老骨頭有點道行。”
林動心裡思忖。
當然，是半點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