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走波拉的鳥兒飛得很高,也飛得很快。
它高懸天際,羽翼穿雲。
鐵皮人追啊追,越過長長的山嶺,淌過深深的河流,山中的亂石磨損了他的外殼,河中的水流浸濕了他的零件。
可鐵皮人全然不顧。
他盯著遙遠天邊的白隼,知道小人就在那裡。
所以他追逐不息,永不停留。
無邊無際的森林,遼闊無垠的荒原,深邃悠長的峽穀……
路途那麼長,又那麼遠,仿佛沒有儘頭。
可鐵皮人從來沒有放棄的念頭,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回自己的小人。
新做的腿跑得很快,跑起來像一陣風。
可地上的阻礙太多太多,多得讓鐵皮人和小人的距離越拉越大。
天上的小點越來越小。
小到變成針尖。
小到若隱若現。
小到從鐵皮人的視野中徹底消失。
白隼抓著剛剛到手的小點心,停在某處懸崖之上。
懸崖上狂風烈烈,卻並不能使它畏懼。
它頗為享受地半眯著眼睛,讓風按摩它的羽毛。
休息一段時間之後,白隼低下頭,打算將剛剛撿到的點心吞吃入腹。
就在這時,被它按在爪子下的波拉奮力抽出插在褲腰上的大頭針,狠狠紮在白隼爪子上。
白隼驟然吃痛,爪子不由自主鬆了一瞬。
趁這個機會,波拉翻身一滾,從白隼爪子下滾到了石縫中。
白隼氣得嘎嘎亂叫。
它氣急敗壞地叨著石縫,試圖把逃脫的小點頭從石頭縫裡叨出來。
可縫隙實在太小,它的喙遠比石縫寬,完全叨不到藏在裡麵的波拉。
看到白隼氣得亂叫亂罵的模樣,逃脫生天的波拉大聲嘲笑:“蠢鳥,笨鳥,腦子裡裝滿了糊糊的鳥,你費了那麼多功夫,才把我抓來。可你現在碰不著我了,你隻能餓肚子了。”
她吐舌頭,她扮鬼臉,她哈哈大笑:“你個乾瞪眼的大傻蛋,你能把我怎麼樣呢?”
難道還能把她從裡麵弄出來吃掉嗎?
白隼破口大罵:“嘎!嘎!嘎!”
波拉撿起一塊碎石子兒,衝可惡的大鳥扔了過去。
眼屎大的石子兒打在白隼羽毛上,輕飄飄地彈落到地上,並不能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然而,莫大的羞辱使白隼露出仇恨的眼神。
另一邊,失去小人蹤影的鐵皮人依舊沒有放棄。
他晝夜不休,無懼險難。
毒辣的日頭不能阻止他的腳步,猛烈的風雨不能使他停留。
日升日落,月出月回,大地上的鐵皮人始終沒有停止追逐。
他追啊追,從溫暖的地帶追到了寒冷的雪原。
周圍的空氣逐漸變得冰冷,雪原上寒風凜冽,滴水成冰。
風雪中,鐵皮人的步伐慢慢遲鈍。
他身上的每一個關節,他被河水浸濕的零件,全都開始結冰。
他艱難地穿梭在風雪中,並不因路途的艱險而畏縮不前。
鐵皮人沒有考慮過自己,他隻是想:小人……小人在哪裡?
小人在哪裡?
小人在前方!
那他就往前去!
去吧,去有小人的地方!
去找到她!
去搭救她!
去將她帶回家!
悄然降臨的危險阻擋著他的腳步,肆虐的狂風掀起一陣滔天雪浪。
大自然的偉力超越一切神靈,數十米的雪浪猶如一堵不可翻越的高牆,擋在鐵皮人麵前。
他本可以躲開,如果他的關節和零件沒有結冰。
可他如今已經躲不開了。
隻慢了一步,鐵皮人就被那滾滾雪浪所掩埋。
厚厚的積雪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壓在他身上。
他想從雪下爬出去,他要在雪下挖出一條通往小人的路。
然而身上的雪太厚太厚了。
他挖了很久,都沒能見到積雪上的天空。
他的動作越來越僵硬,越來越遲緩。
他軀殼上結的冰也越來越多。
過度的寒冷迫使鐵皮人的機身陷入沉眠。
聽著身體內部各個部位相繼關閉的聲音,鐵皮人沒有想過自己會不會死,隻是想著:小人,被抓走的小人怎麼辦呢?
假使自己不去救她,那隻脆弱的、隻有一根指頭大的小人怎麼辦呢?
他在積雪中挪動著,即便很慢很慢,也要去救自己的小人。
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
終於,腦中長長“嘀”了一聲,鐵皮人被迫關機。
朝著小人消失的方向,他眼中的光亮緩緩熄滅。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心裡浮現的依然是小人的身影。
過了很久,雪原上的風雪終於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