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克萊爾與安娜見麵時,是去年冬天。
克萊爾對那一天的印象非常深刻,畢竟她為了“解救”安娜,自告奮勇做了魔鬼的妻子。
在那之後,她們就再也沒遇見過了。
克萊爾站起來,兩個女孩麵對麵地望著對方。
似乎終於確認克萊爾的存在是真實的,安娜猛地撲過來,一把抱住她,眼淚刷刷往下流:“克萊爾,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嗚嗚嗚嗚嗚嗚……”
從冬天到現在,安娜一直都很痛苦自責:要不是因為自己,克萊爾怎麼會被魔鬼帶走呢?
她很想把克萊爾從魔鬼手底下救出來,可她的媽媽瑪麗知道這件事之後,就不許她再往黑森林裡來。
瑪麗大嬸請村子裡的年輕人在森林邊緣找了兩天,都沒有找到克萊爾的蹤跡。
於是她斷定:那個紅發的女孩子一定是死了。
安娜得知這個消息後,一連哭了好多天,後來她瞞著媽媽來森林裡找過很多次,由於不敢深入黑森林,所以一直沒有找到過克萊爾。
這次因為兔子舉行婚禮的地方在森林邊緣靠近村莊的位置,她倆才機緣巧合地撞上。
看到安娜,克萊爾也很高興:“好久不見,安娜,你過得還好嗎?”
安娜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嘩淌下了,“我很好,克萊爾你呢?那個魔鬼把你抓走之後有沒有折磨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安娜憂切的話語讓克萊爾感到有那麼一點尷尬:“親愛的安娜,彆為我擔心,其實……”
她撓著頭,不太好意思地說:“西爾維斯特並不是什麼魔鬼,他心地很好,對我也很好。”
安娜不敢置信地看著克萊爾:“你一定是糊塗了,或者是被魔鬼迷惑住了。”
那天晚上她見到的明明就是個非常嚇人的魔鬼,又醜又可怕,克萊爾卻說那不是魔鬼,還說那什麼西爾維斯特心地好,肯定是被迷惑住了。
故事中的魔鬼都會耍這種把戲,一旦你相信了魔鬼的甜言蜜語,就會麵臨非常可悲的下場。
見安娜不信,克萊爾特地在她麵前轉了一圈。
漂亮的裙擺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少女的紅發閃耀著緞子般的光芒,臉蛋也泛著健康的紅暈,看起來被人養得很精心。
安娜還記得從前克萊爾在村子裡的樣子:紅發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粗糙,身量瘦瘦小小的,唇色也有些蒼白,要不是身上還有一股昂揚向上的精氣神兒,恐怕說是難民也有人信。
這樣看來,克萊爾在魔鬼手下的確過得不錯。
“但那可是魔鬼啊!”安娜叫道,“魔鬼不都是這樣嗎?先用一些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的漂亮裙子哄你,讓你對他死心塌地,等到你被養得白白胖胖,就是你的死期!”
她苦苦相勸:“克萊爾,不要中了魔鬼的花招,清醒一點吧!”
克萊爾很無奈:“首先,我要糾正一點,這條裙子是西爾維斯特親手做的,他在上麵花了很多心思,並不是不值一提。”
“親手做的?”這句話讓安娜的腦子有些發懵。
怎麼,現在魔鬼誘哄人類,還要親手做裙子嗎?
這大大超出了安娜的知識範疇。
“對,而且不光是裙子,”克萊爾按捺不住女孩子的虛榮心,小小炫耀了一下,“我頭上紮的蝴蝶結,腳上穿的小靴子都是他做的,而且西爾維斯特還會做飯,你知道嗎,他會烤很好吃的小餅乾。”
其實西爾維斯特最開始隻會煮蔬菜湯,但是為了養老婆,他自己學會了烤餅乾,學會了裁衣服,學會了繡花樣……現在他已經是一棵非常賢惠持家的樹了。
在克萊爾不斷的叭叭中,安娜的目光越來越呆滯。
真的會有這種魔鬼嗎?
真的會有這種會做飯,會繡花的魔鬼嗎?
“他難道真的把你當成妻子了嗎?”安娜忍不住問道。
“當然啦,”克萊爾有點害羞地說,“我們還準備舉行婚禮呢,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安娜沉默了。
過了很久,她才語氣複雜地說:“克萊爾,你準備一直和魔……那個西爾維斯特生活在森林裡了嗎?你不打算回村子了嗎?”
克萊爾愣了愣,說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過村子,不知道她那破破爛爛的小木屋現在怎麼樣了。
“克萊爾,你要不要和我回村子看一看?”安娜小心提議道。
也許克萊爾回到村子就會改變想法了。
克萊爾有些心動。
她確實有點想回去看看,可是西爾維斯特……
“就當是陪我回家吧,”安娜可憐巴巴地說,“天快黑了,我有點害怕呢。”
“好吧。”克萊爾鬆口答應了。
她隻是回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兩個女孩手挽著手往村莊的方向走去,她們的身影在黑森林中消失,去到了人類的地界。
此時,參加婚禮的西爾維斯特見克萊爾沒回來,心裡有些擔心。
如果隻是便便的話,這也稍微有點久了。
克萊爾不會鬨肚子了吧?
對妻子健康狀況十分關注的大樹隻猶豫了很短一段時間,就決心去找她。
至於克萊爾說的“不用跟上來”這種話,他選擇暫時忽視。
西爾維斯特朝著克萊爾離開的方向找去,可找了大半天,都沒看見克萊爾人在哪裡。
“克萊爾,你在哪裡,便便拉完了嗎?”他呼喚著妻子的名字。
幾隻小雀從樹上探出頭,好心告訴他:“彆找了,西爾維斯特大人,克萊爾和一位人類女孩離開了森林,回她自己的家去了。”
尋找妻子的大樹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克萊爾和一個人類離開了森林!”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克萊爾雖然有時候會生氣跑開,但她不會跑得很遠,更不會離開這片森林。
“是不是你哪裡惹到她,所以她不要你了?”小麻雀擔憂地問道。
另一隻麻雀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剛才西爾維斯特纏著克萊爾舉辦婚禮的時候,我就看到她的臉色不太好,估計是從那個時候就打算離開了吧。”
“是哦,也許克萊爾並不想和一棵樹共度一生。”
“但她和西爾維斯特大人的感情不是挺好嗎?”
“那也可以改變主意嘛。”
麻雀們的話狠狠紮痛了西爾維斯特的心。
他想到自己最近老是說錯話惹克萊爾生氣,克萊爾是不是討厭他了呢?
他想到自己到底是一棵樹,不是和克萊爾一樣的人類,森林裡沒有哪隻動物會和其他種族的動物在一起,克萊爾是不是嫌棄他了呢?
不不不,西爾維斯特使勁搖頭,腦袋上的花果和葉子被他的動作甩得劈裡啪啦。
克萊爾曾經不止一遍地說“最喜歡西爾維斯特了”,她才不會嫌棄他,更不會討厭他!
一定是那個人類的錯,是她把他的妻子拐跑了!
可惡的人類!
可是,西爾維斯特又忍不住想:克萊爾回到人類世界後,會不會覺得還是那裡更好,不願再回來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大樹就心慌得想哭。
麻雀們頗為憐憫地勸道:“趕快去把克萊爾追回來吧,再晚一點,說不定你就沒有老婆了。”
西爾維斯特一聽,嚇得整棵樹都要枯掉了。
他一秒鐘都不敢耽擱,哭天抹淚地跑向人類的村莊。
身後的麻雀看到大樹慌慌張張的背影,七嘴八舌議論道:“你們說他能把克萊爾追回來嗎?”
“能吧,我覺得克萊爾挺喜歡他的。”
“那你剛剛為什麼說得好像克萊爾不會回來一樣。”
被同伴質問的麻雀聳聳肩,“隻是想嚇唬嚇唬他而已,隻要涉及到他老婆,他總是很好騙,你們不也這麼認為嗎?”
麻雀們紛紛發出奸詐的笑聲。
另一邊,克萊爾已經回到了她那破破爛爛的小木屋。
小木屋位置偏僻,在村莊的邊緣地帶,一般很少有人會到這個地方來,多虧安娜經常過來打掃,才讓這棟木屋維持了最起碼的體麵——雖然這也改變不了它四麵漏風的事實。
克萊爾推開家門時,那扇搖搖欲墜的小門發出又長又難聽的嘶啞聲調。
就像一位年邁的老人,因為年老體衰,稍稍動彈一下,就忍不住呻喚:“哎喲,哎喲,可累死我這把老骨頭啦!”
克萊爾對此感到有點抱歉,她懷著歉意,對衰老的小破門說道:“老夥計,對不住,又讓你受累啦。”
然後,她輕輕的,像攙扶一位老人家那樣把門合上了。
屋子裡隻有一張和克萊爾一樣長的小木床,上麵鋪著厚厚的茅草,以及一張用碎布頭拚成的床墊。
克萊爾招呼安娜:“親愛的,過來和我一起歇一會兒吧。”
兩個女孩子肩並肩躺在床上,因為床太窄,隻好把腳放在地上。
安娜覺得這裡實在太簡陋了,於是說:“我爸爸會些木工活兒,明天我叫他來幫忙修整一下,把門窗換掉,再修補一下牆上的破洞,這張床也不太合適了,應該稍微加長一點……”
她已經開始計劃克萊爾在這兒長期生活需要改善哪些條件了。
克萊爾:“等等,我隻是回來看看,沒打算……”
安娜打斷她:“這是你從小到大居住的地方,你就一點也不留戀嗎?”
克萊爾陷入沉默。
這裡是她的家,她怎麼會不留戀呢?
很多年前,老約翰收養了克萊爾這個被遺棄的紅發女嬰,即便再窮也將她好好養大。
克萊爾還記得老約翰把家裡唯一一張床讓給她,自己去柴火堆裡睡覺的事。
這棟木屋承載著克萊爾許多溫暖快樂回憶,也曾是她賴以生存的庇護所。
而現在,在另一個地方,在那片森林裡,克萊爾擁有了一個帶給她同樣溫暖的家。
這兩個家克萊爾都無法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