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輩子壓根沒看過六年級的語文書,這道填空題是考察書上的課文內容,即便她再如何聰慧,也不可能憑空寫出不知道的東西。
李如絮剛剛舒展的眉頭再度皺起,任遙咬了咬牙,隻能硬著頭皮亂寫一通,好在,填空題後麵的題目,沒有涉及課文內容了。
寫完作文的最後一個字,任遙有些忐忑地看向李如絮:“老師,我爺爺剛走,最近沒有複習課文內容。”
李如絮懸起的一顆心,徹底落了下去,她摸了摸任遙的頭,鼓勵道:“你已經非常棒了,還有,你爺爺離開這個世界,你也不要太傷心,他一定是在天上看著你呢,我想,隻有你努力學習,才能讓他老人家安心吧!”
任遙乖巧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吐槽:“事實上,他隻想讓我輟學,努力修煉。”
李如絮正想說些什麼,下課鈴響了,不知不覺中,一節課的時間就過去了,其他老師陸陸續續地回了辦公室。
李如絮先去找了劉高柱,他除了教六年級數學,還是兼任破坳山小學的校長。
劉高柱先是測試任遙的數學水平,發現她信手考了個滿分後,老教師的勁兒上來了,非要出題考倒這個臭屁的小姑娘,卻驚喜地發現,她竟然會一元二次方程!
“天才啊!”一元二次方程是初三才開始教授的內容,沒想到一個隻讀到三年級的小姑娘,不但能理解,還能應用到解題中。
劉高柱立刻寫起了申請材料,任遙輟學三年,學籍已經自動流失了,但隻要重新申請,教育局很快就能恢複她的學籍。
任遙煎熬地享受著老師們讚歎的目光,好在,她很快就可以繼續上學了。
她剛從百莽山出來,先和認識的人接觸一陣子,等過段時間,小學畢業,去鎮裡上初中,再接觸陌生人也不遲。
循序漸進,相信她一定能看透眾生百態,得道飛升!
六年級的教室最靠近辦公室,李如絮帶著她走幾步路就到了,站在在講台上,任遙掃了眼,發現同學少了一大半,隻剩下七八個。
破坳山的輟學率高得驚人,任遙歎了口氣,就連她,曾經也是輟學的一份子!
她的記性自然是極好的,一眼望去,都是熟麵孔,任遙還看到她曾經的同桌,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李如絮介紹了幾句,就讓她去座位坐著了,六年級的空座位很多,但任遙還是選擇了坐在劉小雲旁邊。
劉小雲一直看著她,她坐下後,朝她點了點頭。
這一節課,劉小雲都上得漫不經心,就連李老師叫她上台答題,也是恍恍惚惚,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李如絮看她不在狀態,有些生氣,隻好換任遙來,見她的答案完全正確,心中的怒氣才散了些。
劉小雲坐在下麵,看著台上的任遙流利地寫出答案,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害怕。
三年過去了,自從任遙走後,她每次考試都是班級第一,老師們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慈愛,李老師準備的零食獎勵,回回都是她的。
可她每次吃完,心中都覺得一陣空虛,沒人爭搶的東西,即便得到了,也覺得沒勁兒。
她做了不止一次的夢,夢見任遙看完了她家的醜態,然後,指著她家的田,問是不是她家的。
她每次都回答不是,但對方卻一臉篤定,在所有人走後,一趟又一趟地用書包裝水,灌到她家田裡……
昨天晚上,她又夢見了這一幕,在她問這是不是自己家的田時,她乾脆自暴自棄地回答了是,然後,她便看見對方一臉得意地給她家田裡灌水。
醒來心頭仍舊縈繞著一陣羞惱,劉小雲緩了好一會兒,情緒才退卻,不想,上課便見著了真人。
六年級的劉小雲,十二歲了,她生來聰慧,有些時候,家裡遇著什麼大事,她奶奶都會同她商量,村裡的人撇去偏見,也不得不承認她爹生了個好女兒,隻可惜,是個啞巴!
劉小雲看著任遙,雖然不想承認,但時隔三年,她還是很想和任遙做朋友,越長大,越覺得山村逼仄,要是有個說話的人就好了――雖然,她不會說話。
她突然想起書包的夾層裡,還裝著一個小紙條,那是三年前,她想和任遙說的話,可惜那天之後,她再也沒來上課。
她伸手摸了出來,紙條已經微微泛黃,鉛筆的字跡也褪去了些,她重新拿起筆,描摹起來。
一節課很快過去,任遙看似認真聽課,事實上全程神遊天際,任遠被她強製定在教室窗邊,接受知識的洗禮。
下課鈴響起,定身咒一解,任遠便嗖地一下衝了出去,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聽課了!
任遙見狀,冷笑一聲,打算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她在藏書閣查過,二階妖獸想繼續升級,必須通靈性,眾生萬物,還有什麼比人類更有靈性的嗎?
就在她起身想將這傻狗捉回來時,窗外突然響起一道喊叫:“任遙,老師讓你去校門口,好像有人找你嘞!”
任遙應了一聲,走出了教室。
座位上的劉小雲終於描好了,她看著紙條上滿滿當當的字,她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她起身,將紙條捏在手心,去找她未來的好朋友。
……
時間回到一個小時前,任明淵和關素心開著車,邊走邊打開手機,檢測信號,終於在半個小時後,接近水泥路的路段,打通了電話。
任嘉莘,也就是任明淵的爹,任家真正的掌舵人,沉聲道:“她叫任遙,我隻有她三年前的照片,已經發到你的手機了。”
“接到人後,不要停留,直接帶回津市!”
說完,不等對方拒絕,他便掛斷了電話。
任明淵迅速翻開手機,聯網後,果然看見一個可愛的九歲小女孩兒,笑得見牙不見眼,身後背著個鼓囊囊的書包,一直臟兮兮的土狗正在蹭她的褲腳。
關素心看了眼照片,立刻紅了眼,又哭又笑,好一會兒才穩定好情緒,哽咽道:“我們快去接囡囡回家!”
任明淵也是迫不及待,一路顛簸,在這破爛的山路開到了六十邁,差點兒撞到了旁邊的山石,昂貴的轎車多了好幾處刮痕。
終於,他們趕回了破坳山小學,校門口卻已經鎖上了。
小賣部的阿姨見他們又來了,這次她決定主動出擊,熱心地上前:“你們是來找人的嗎?”
任明淵點頭:“我們找一個叫任遙的孩子,她應該正在裡麵上課。”
“這孩子我記得,可聰明呢,回回考試都是第一,我們家小東還和她同過班呢!”做生意的記性一向很好,“不過,她三年級就不來讀書了,這幾年都沒見過她,比我們小東還少讀了一年,可惜了,這麼聰明的姑娘!”
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任明淵夫妻倆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你是說,任遙已經不在這裡讀書了?”
“對啊!”
“你會不會認錯人了?”關素心將手機上的照片給她看,“我的孩子長這樣,你一定認錯了!”
“沒錯,這孩子俊得很,每次放學,都一臉饞相地看著我店裡的零食,保準沒認錯!”那阿姨說完,心裡也犯起了嘀咕,這單生意怕是要黃了。
關素心突然升起一陣恐慌,三年前還在學校上課,三年後就輟學了,任明淵他爹給的照片也是三年前的,孩子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是不是被真正的人販子拐走了?會不會上學的時候掉河裡了……
關素心越想越害怕,一個踉蹌,就要栽倒,任明淵趕緊扶住她,堅定道:“我們去問老師,問明白她去哪裡了,一定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關素心這才站直身子,喃喃道:“對,找老師,我們去找老師!”
然後,隻見她像瘋了一樣拍著鐵門,上麵的鐵鏽都震下來一片,落到她的頭上,她渾然不覺。
小賣部的阿姨嚇了一跳,趕緊喊劉高柱:“柱子叔,柱子叔……”
劉高柱剛下課,見中午來的人又來了,趕緊跑了過去,一邊開門一邊問:“問到了嗎?”
“她叫任遙,她叫任遙!”女人的聲音非常急切,劉高柱動作一頓,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們:“你們是任遙的父母?”
鐵門被打開,任明淵扶著情緒失控的妻子,沉聲道:“我們是任遙的父母,她剛出生就丟了,我們找了十二年,終於找到了這兒。”
“聽說她三年前失蹤了,是嗎?”
劉高柱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三年前是輟學了,聽說是爺爺病重,她要去醫院照顧,向她班主任請了假,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誒你先彆激動,她今天回來了,就在剛才,現在應該在教室裡。”
這事兒真是一波三折,從天堂跌落地獄,又從地獄回到天堂,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甚至讓關素心有些不敢相信,她掏出手機照片給對方看:“老師,您看看,是她嗎?”
“沒錯沒錯,要我叫她出來嗎?”
關素心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了,任明淵強忍著喜意:“麻煩老師了。”
劉高柱隨手抓了個六年級的學生,讓他叫任遙出來,自己則去辦公室叫李如絮下來,任遙的情況,還是她更清楚。
任遙走出教室,發現氣氛有些奇怪,校門口,李老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旁邊站著劉老師,正是下課時間,基本上學校的學生都圍在那兒。
發生什麼事兒了?
任遙有些納悶地走了過去,還沒走近,便看到人群中,醒目的一男一女,穿著打扮氣質什麼的,明顯和周圍人不同。
任遙一看到他們,心中便升起一陣親切之感,明明從未見過,卻奇異地相信他們不會傷害她,甚至那個女人朝她衝來,她也沒有升起任何防備的意識。
“囡囡,我的囡囡,我是媽媽,是媽媽啊!”關素心的眼淚根本止不住,甚至洇濕了任遙肩膀上的衣服,任明淵走了過去,緊緊盯著任遙的臉色,生怕她會有抵觸的情緒。
任遙心情複雜,這就是她這輩子的親生父母嗎,她不自覺地伸手回抱了下。
關素心眼淚流得更凶了,一家團圓,大概沒有比這更感人的場麵了,就連小賣部的阿姨都擦了擦眼淚。
而李如絮,雖然也很感動,但還是得跟任遙確認下,這究竟是不是她的父母。
關素心終於放開了任遙,隻是依舊緊緊牽著她的手,李如絮上前,寬慰了幾句,然後,借口課業上的事要和任遙說下。
關素心說什麼都不放孩子離開,任明淵勸了一番後,才讓老師把孩子帶到一邊,但視線卻緊緊盯著她們。
李如絮一臉嚴肅地看著任遙:“這是你父母嗎?”
“應該是的!”任遙也不是很確定,但他們和自己的血脈聯係非常明顯,大概率是了。
“那三年前,參加你家長會的道士是怎麼回事?”李如絮有些頭疼。
“我不知道啊!”任遙也不知該如何圓,總不能說那是總令局的人吧,隻能糊弄過去了,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不認識那個穿黃大褂的!”
“那這倆人你認識嗎?”
“……娘胎裡可能認識。”
李如絮:“……”
她當老師這麼多年,從未覺得像現在一樣累,任遙以前的戶口本隻有爺爺,現在她爺爺走了,之前以為那個道士是她爸爸,如今照她的說法,她是沒有監護人了嗎?
“所以,你爺爺去了後,你這段時間和誰一起生活的?”
“和任遠啊?”
“任遠是誰?”
“他!”任遙指了指聞風趕來的任遠,李如絮看了眼那土狗,感覺心頭一梗。
“所以,這段時間都沒人照顧你,都是你一個人在處理喪事?”
沒什麼理由可找的任遙隻能點點頭。
李如絮心疼地抱了抱她,如果那對男女真是任遙的父母,那麼,將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
但是,沒人可以證明他們到底是不是任遙的親生父母,因此,李如絮不讓他們立刻帶走任遙,要求必須做完親子鑒定,才準許他們離開破坳山。
這年頭,騙子不是沒有,有一些還會特意裝成富人行騙,聽完她的顧慮後,任明淵他們接受了她的提議,打算在破坳山住幾天,等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後,再離開。
他們也可以趁此機會,好好了解一下女兒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他們也想知道,這十二年裡,任遙究竟吃了多少苦。
劉高柱騎上他破爛的摩托車,去縣城幫做親子鑒定去了,李如絮在學校收拾出一個單間,給他們一家住。
沒辦法,本來任明淵他們是想和任遙一起回任遙住的地方,但任遙為了阻止他們,甚至說出了房子塌了,她現在每天睡樹上這種鬼話,任明淵聽了沉默了,關素心聽了淚流不止。
校門口的事情過後,一天之內,想和任遙做朋友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每次下課都會有人在任遙的班級裡張望,給她送折紙,和她分享零食,甚至有人還給她送了煮好的紅雞蛋,一看就是大人的手筆。
又一個同學來到她的座位,遞給她一個半熟的毛桃,問她可不可以摸一下她家的車,任遙把接過的桃子還給了他,一邊解釋她沒有做主的權利。
這位小學生神色憤憤地走了,任遙癱在桌子上,這天接待的客流量明顯超出了她這輩子的總額,但她的心境依舊沒有任何提升,修為絲毫沒有進展。
但任遠卻不一樣,全校人都知道這是任遙的狗,這丫的打著她的旗號,招搖撞騙,吃了一肚子的好吃的,正愜意地躺在走廊邊上曬太陽呢!
任遙看不慣他這副享受的樣子,但又不想出教室,她一出去,就能看見關素心他們,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母愛,特彆是對方找了她整整十二年,這愛,太沉重了!
在她相鄰的位置上,劉小雲捏著泛黃的紙條,看著任遙又氣走一位接近的同學,捏著紙條的手不由一緊。
昨天校門口的場景,她都看到了,任遙她親生父母開著轎車,找到了她,估計再過不久,她就要去大城市生活了。
她們以後的生活將會天差地彆,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山溝溝裡的朋友,更何況,她根本不缺朋友,現在是,以後也是。
劉小雲將紙條團成一團,扔進了書包,上課鈴響了,她開始認真上課,她以後也不會缺朋友的!
就這樣,又一天過去了,劉高柱還沒回來,任遙和關素心的關係依舊不鹹不淡,他們問一句她答一句,任明淵夫妻倆看在眼裡,迫切地希望能早日帶孩子離開,找個心理醫生輔導一下。
一家人渡過一個彆扭的夜晚後,新的一天到來,任遙正想去上課,破坳山小學卻放假了。
不知為何,今年從開春那會,破坳山便多災多難,災害頻發,怪事連連,於是,村裡決定提前開始祭山,學校也跟著放了假。
祭山需要用到村裡的孩子,學校不放假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