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覺得身上好像被火浸了一遍似的焦燙,忍不住笑出一陣陣滾燙刺耳的尖聲來。
“所以,你覺得自己還是他們的恩人,是不是啊?”
“你留著他們的命,幫他們去投靠各自的師父,難道不是希望他們學?成武藝之後,能?幫你對付聶家,你不甘心被聶家捏著把柄捏了這麼多?年?,對吧?”
尹舒浩目光沉痛地笑了一笑,眼中竟已泛出殷紅血色。
“一開?始,確實是這樣。”
“可是後來……梁挽實在是太出色,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能?有他這樣一個兒子,是一件多?麼暢快的事。所以到了後來,我是真心當他是兒子,也是真心幫他隱瞞身份,躲避聶家的追查……”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自己覺得自己配當他的父親麼?你配得他叫你的一聲聲義父麼?”
尹舒浩悲哀地看向了我,老淚一時之間縱橫了他的臉頰,仿佛他輝煌正義的前?半生已在那次出賣中碎掉了,他的餘生不過是把剩下的殘骸給拚起來,做出一副還有良知的假象,騙騙彆人,還有自己。
“我知道自己配不得……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對他好,除了那一次對不起林麒,我再沒做過任何傷害林家人的事,我隻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那是我唯一的親生兒子啊!”
我看著他,笑不成笑,哀不成哀,一切都沒了形狀。
“他失去的,也是這世?上唯一的林麒,唯一的父親,還有唯一的母親啊……”
尹舒浩隻咬了咬牙,喉頭?發出一聲粗糙喑啞的質問。
“聶小棠,難道林麒是我打傷的麼?”
我心中猛地一顫,仿佛這句話正中了心臟裡最不可觸及的那一點?,以至於?一種?電流似的的感覺觸痛了我的全身上下。
尹舒浩隻是蒼老疲倦地看著我,道:“你這一生,難道就沒有犯過一個不可挽回的錯嗎?”
犯過。
我辜負了林麒。
他當初在我麵前?表露臥底身份,就是要一心一意帶我離開?聶家。
可是我拒絕了他。
我還在受騙的憤怒和衝動之下去打傷了他。
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淪落到去投靠尹舒浩養傷?又?怎麼會?被出賣?
尹舒浩卻正色道:“你是犯過錯,可你也改過,你做過許許多?多?的善事,救過很多?人,殺過很多?賊,這一切都足以彌補當初的錯。”
我有些困惑地看向他,他也近乎哀求地看向我。
“那我過去幾十?年?救過的人、作?過的善、殺過的惡,也不是憑空捏來,不是天上掉下,是我尹某人拿血汗一點?點?拚來的,難道我用?這全部的善績功勳,都不能?挽回這一次的錯?”
“一生的功,都不能?抵一次的過麼?”
我幾乎被他說得心頭?動搖了幾分。
可很快,我看向了那副林麒的畫。
畫中楓色如血,血色似窗外將走未散的暮光。
林麒到了最後,也沒有看見牢房之外的陽光。
我就轉過頭?,看向了尹舒浩眼裡哀求誠摯的光。
“尹莊主,功或許可以抵過,但功不能?去抵債。”
尹舒浩一愣,我繼續冷冷道:“你出賣了至少三成去投靠你的人,我也沒什麼好說,畢竟他們本和你無親無故,就算沒有你出賣,他們在外麵也遲早落入聶家手心裡。”
“可你出賣林麒的時候,你會?沒想到他可能?會?被下藥,被刑訊,被迫吐出林家麼?你做那個決定的時候起就該知道林家一家可能?會?有的下場。林莊主與你是情同手足,他救過你的命,而你還是賣了他兒子,賣了他們一家!”
尹舒浩渾身一震,我又?繼續冷聲質問:
“你說你賣林麒,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那你的兒子三年?前?就已經被救了,你為何還要繼續受聶家的要挾?這三年?來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把真相大?白於?天下,可以把事實告訴梁挽,可你說了麼?”
“你是做了善事,可你享受了這善名帶來的權利和人心,那這些善事就不能?去抵消你做的惡,更何況那是血債!”
“血債,隻能?用?血來還。”
“當年?害死林家一門的人,一個都彆想跑!”
尹舒浩失望且悲哀地看了看我,像一個蒼老垂危的人,在欺騙自己的路上再一次跌了個大?跟頭?,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夠了。
“你是想讓梁挽殺了我麼?”
“以梁挽的性子,他根本對你下不了手。”
我從未用?過如此冷血無情的腔調和眼神看一個人。
“要麼我把事情昭告天下,然後我一定殺了你,要麼你自己了斷自己,我便可保你的聲名,不把真相告訴彆人,隻讓你的兒子繼承你的事業,不讓好不容易彙聚起來的‘抗聶聯盟’分崩離析。”
說到這裡,我以為尹舒浩會?憤怒、會?狡辯。
可沒想到他隻是釋然而解脫般地笑了一笑。
仿佛他等著這樣一刻,這樣一個審判,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自己都忘了自己當初是個什麼模樣了。
良久,他忽然看向我。
“如果你可以幫尹向璧穩住局麵,這並非不可。”
“但說實話,當初如果不是你打傷了林麒,他何至於?落到那樣的下場?”
“不管你如何怨責於?我,這一切的起因不是我。如果你當初相信了林麒的真心,如果你選擇和他走,如果你沒有打傷他,讓他失去戰力,他不會?死,林家不至於?滅門。”
我手上微微一顫,巨大?的內疚和痛苦讓我無法發聲時,尹舒浩目光灼灼地看了看那幅畫,再看向了我,仿佛將死之罪人的質問,足以抵到我的靈魂深處。
“你如今審判我,那我死後,未來又?有誰來審判你的罪,誰來抵償你的過錯?”
我沉默片刻,忽的蒼然一笑道:
“我已經說了,我也決定了——所有害死林家的人,是所有,一個彆想跑。”
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無愛之人
一番深深淺淺的談話過後, 尹舒浩卻讓我先回去等待,因為他要花一天的時間去準備後事。
這一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可以用來交代身後事, 處理?幾個?該處理?的人, 也完全足夠去設置一個滔天的陰謀、陷阱,去密密織造一個栽贓陷害的局。
我卻已然是不在乎了。
當從那個?畫閣裡走出?來的時候, 我覺得自己已把什麼都看得極淡了。
因為已經下了一個?決定, 而這
喃颩
個?決定也大到足以扭轉伺候的一切決定, 讓所有的選項讓這個?決定讓路。
既如此,前方又有何?懼?
隻是回到了房間,一打?開門?, 就看見?房裡等候多時的梁挽,我瞧見?他的麵容一亮,明明是數九寒天的秋冬季,他那雙俊秀的眼卻像夏日的花火似的一閃一個?發?光,流溢出?灼灼暖人的笑意,尤其?是在看到我之後, 這種笑意和溫柔幾乎在一瞬間積攢到了頂峰。
可是等他靠近時, 卻立刻看出?我狀態不對。
哪兒不對?
心情、表情、感情, 沒有一處有著對的表現?。
他疑惑地問我怎麼了。
可我一看到梁挽,想像往常一樣開口?, 心中頓時如針紮火燎刺痛了幾分, 便微微頓了一頓, 找了一副麵具披在臉上, 擠出?一絲笑。
“我有點累了,今晚想自己睡, 你可以去隔壁房麼?”
我現?在根本無法麵對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
我以為出?賣林家的另有其?人,結果還是林麒身上突破的,那這一切的起源——不還是歸咎於我麼?
梁挽目光一黯,在燈光和陰影之下半明半暗地立下了,他看了看我,那目光殷殷切切地好像他今晚注定傷心寂寥了似的,可是隻不過一小會兒,他又揣出?一份笑道?:
“如果難受的話,說出?來也許會更好一些?”
我道?:“不是難受,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他見?我堅持,想了想,道?:“那晚些我就去隔壁睡,我在這兒再陪你一會兒,好麼?”
“……好。”
話才勉勉強強地方遞出?去,梁挽就像早有準備似的蕩出?一笑:“那現?在就先吃點東西、喝點甜的?”
說完,他手指一點,獻寶似的指了指桌上的一盤桂花糖糕、一盞牛乳酥酪、一杯寒梅花香茶,我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這整齊擺放的小食,瞧了瞧這熟悉的形狀色態,當即意識到這是他在莊子的廚房裡自己做出?來的,心中又酸澀又喜悅,一時之間各色情緒翻了桌似的湧現?上來。
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是走上前,嘗了嘗他做的小食。
梁挽小心翼翼地問道?:“如何??我用的材料和在明山鎮的不同?,味道?會不會受到影響?”
他極其?認真地問我對他廚藝的評價,仿佛在這風雨飄搖、人心叵測的江湖裡,我的一點兒積極的評價,就足以讓他的心暖半天都不會涼下來。
我心情稍複,隻咀嚼著這熟悉的滋味,仿佛連唇角的笑也被染上了幾分清甜。
“好吃,你的廚藝進步更多了。”
梁挽這才結結實實地鬆了一口?氣?,看向我道?:“我就怕放多了鹽和糖,讓你覺得膩了。”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挑剔的食客?”
他笑道?:“你要是不挑剔,豈非誰都能討好得了你?”
我立刻意識到他說的“討好”是另外一種意思的討好,剛下意識地想開心起來,一種警惕和冰冷的回憶卻湧上來,壓抑了這點本能的開心和愛意。
梁挽見?我欲喜卻未喜,想放鬆卻不得放鬆,隻目光微動、關心憂切地伸出?手,輕輕挽了我的臂膀。
“你出?門?去是不是見?了義父?是不是他和你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話?”
我搖搖頭。
“是不是見?了彆的什麼人?是不是他們做了什麼得罪你的事兒?”
我還是搖頭。
梁挽見?我沒心情說話,便猜到我這一次的沮喪有著更深沉的原因,便極力安慰道?:“那今天就不說話,隻好好吃、好好睡,人生大事莫過於此,至於明天……明天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嗯……什麼驚喜?”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都說是驚喜了,你當然要猜了。”
這十拿九穩、胸有成竹的樣子簡直可愛又輕狂到極點。
眼見?如此,我也隻能無奈地給了他一絲淺笑,捏成一個?拳頭,似惱似嫌地錘了一把他那寬闊健美的胸膛。
“你一開心就皮,一得意就跳,可彆太狂了啊你。”
他被我錘得往後一蕩,可是一抬眼,眼見?我終於有些真心地笑了出?來,身子立刻歡喜地晃了回來,他又抱住了我,貼住了我,雙手環到了他最喜歡的那一段腰上,五指如撫一根最熟悉的琴弦那樣攬著、揉著,仿佛那裡的觸感和溫軟都能給他一種莫大的力量。
而我也用儘全力去放鬆身軀,去回抱他的背,我長了薄繭的五指在他的背肌之上跳舞似的撫了一動,從上肌滑到了下肌,他隻發?癢似的輕笑出?了聲兒,這樣一個?矜持克製的男人,竟然撒嬌似的蹭了蹭我的麵頰,動作又柔和又親昵到了極點,像是捧著他最稀罕最難得的狀態獻到我麵前似的。
而我隻是任由他這麼做,任由他沉浸在這一時片刻的歡欣與溫柔裡。
不管明天會有怎樣的“驚喜”等著我們,至少這一時一刻,我希望他是能夠全然歡喜、全然忘憂的。
第二日,梁挽出?了門?。
而我也如約在下午時分去了“碧血閣”。
這一路上我都在觀察沿途的路況,看看有否增加崗哨,有否頻繁輪換護衛,有否改變了什麼,一切風吹草地的變化?都足以讓我的神經高?度緊張。
我在猜測,猜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是一呼而出?的數十位打?手?是逃無可逃的機關和羅網?還是預先布置好的屍體,準備著一場精心設計的栽贓與嫁禍?
可真的到了地方。
什麼都沒有。
“碧畫閣”內與昨日沒有任何?變化?,連灰塵的位置隻怕都沒有變化?過,隻有一個?尹舒浩待在林麒的畫作之前,目光深沉地凝視著畫裡的一切細節。
他今日換了一件更為肅穆莊重?的黑緞袍,黑到像是可以在葬禮上出?行的那種禮服,隻有在袖口?縫合的一縷金絲,才能給這黯淡到極點的衣服上增添些許色彩和光亮。
而當他看向了我,那凝視的神情上發?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變化?,仿佛某些銳利的地方一下子放鬆了,某些放鬆了地方又一下子緊繃了十倍。
“你的條件,還是和昨日一樣?”
我一愣,沒想到他開口?先問的是這個?。
我就點頭道?:“是,還是和昨日一樣。”
“要麼,我把你的醜事昭告天下,然後當眾挑戰並殺了你。
要麼,你自我了斷,省了我的麻煩,我也可考慮幫你保守秘密。”
“不要覺得可以抓了我,或者滅了我的口?,我給我的朋友留了足夠東西,若我長時間沒有回去,他們一定會收到一封信,信中會恰好寫明了你不想讓人知道?的一切。”
而尹舒浩隻問:“那我如何?相信在我死後,你就會為我保守當年?的秘密?”
我隻道?:“若你死了,你的死可以用於凝聚人心,公開你的醜事對如今的局勢也並無多大幫助,你畢竟是真真切切地庇護了一些人。”
烏合之眾也好,綠林豪傑也罷,這些人能聚在此處,一是因為受了尹舒浩的庇護,二是因為他是公然反聶的旗幟之一。
在那場小宴上,許多未受過庇護的掌門?幫主也出?現?和支持他的義舉,並下定了對抗聶家的決心。
若是尹舒浩的醜事敗露,敗掉的不止是天勝莊,還有好不容易才形成的人心和局勢,以及這個?彙聚了多方豪傑的“抗聶聯盟”的雛形。
現?在想想,聶楚容允許聶雲珂來找我,來透露這些事,也未嘗不是因為他已對尹舒浩起了忌憚之心。
也許是尹舒浩平日就對他有陽奉陰違之舉。
也許尹舒浩暗地裡庇護梁挽的舉措讓他生了恨意。
也許他也希望我能當眾揭發?尹舒浩,然後以此打?擊瓦解掉這個?已經逐漸形成的反聶集團。
不論是哪個?,我豈能讓他得逞?
尹舒浩聽我如此侃侃而言,仿佛有些欣慰道?:“我隻聽梁挽提起你是如何?仗義為俠、,卻不料你對局勢人心還能有這樣深刻的理?解……”
啥意思?以為我是熱血笨蛋?
尹舒浩笑道?:“好,那就換個?地方吧。”
我眉間一凜:“換什麼地方?”
尹舒浩目光一凜:“我習武數十載,練就了這麼一身武藝,我就算要死,也不能這麼窩窩囊囊、毫無反抗地自儘而死,對吧?”
我冷笑:“你是想引我與你動手,然後動到一半外麵的人衝進來看到我在殺你,然後你反手扣一屎盆子在我的身上,說我來這兒刺殺你,是不是?
尹舒浩淡淡道?:“你應已看出?,‘碧畫閣’附近並無他人,守衛都已被有意撤去,若我想要陷害你,以我在莊中的威望,直接說你欲對我不利,著人拿下你,你覺得那些人是會信我還是信你?”
這倒也是……
他根本不用著意陷害,他甚至隻需要和那些人說一聲,我相信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對轉刀口?朝我下手的,連證據都不需要,尹舒浩是有這樣的威望的。
尹舒浩隻沉眸道?:“你若有勇氣?跟我來,事成之後,有一個?聶楚容藏了多年?的秘密,我可說與你聽。”
聽起來就像是陷阱。
可是因為太像是陷阱了反而不那麼像了。
我想了想,心中反而坦然。
“走吧。”
昨日交談,我覺得尹舒浩似乎並非我想的那樣十惡不赦,可一時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大忠似奸,還是大奸似忠,若能借此試探出?他的虛實,或者乾脆拚上一條命去殺了他,又有何?不可?
說到底,還是他賣了林麒!
我目光冷靜地盯著他在前方引著路,手是一刻也未曾離開腰間的劍,五指猶如攥聚了這數十年?的仇恨與殺心,隻要他敢露出?一丁點可疑的動作,我根本不會給他再動作的機會,我下一瞬間就會出?劍。
終於,他走到了一副名畫之前,掀開畫布,露出?了後方的一個?機關,他把那機關轉了一轉,畫閣的一麵牆壁頓時往後退了幾尺,露了一個?向下延展的樓梯。
居然有密室?
果然藏了一手。
我冷冷道?:“你想帶我去哪裡?”
尹舒浩目光複雜道?:“林麒當年?養傷的地方,你想去看看麼?”
我心中一沉,依然默不作聲地搭著劍,跟著他一點點下了那一階階往下延伸的樓梯,而他慢條斯理?地敲了敲機關,燭火自動顯出?,可室內仍顯得半明半暗。
我看了看路上,卻發?覺這一路遍布灰塵。
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
難道?……他真的沒有在這裡麵埋伏什麼人,隻是單純想染更為看看林麒養傷的故地?
我依然不敢放鬆警惕,即便尹舒浩的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順暢的,我依然可以保證我的劍下一瞬就能刺入他的背部?,然後胸口?貫穿而過!
終於,我們越過了遍布灰塵蛛網的過道?,到了一個?黑暗的房間。
尹舒浩歎了口?氣?,推開了這道?沉重?的門?,這一推仿佛是他的良心在逼迫自己去麵臨過去的罪孽,逼著他去麵對那些一直逃避的事與人,因此淺淺一推,也似乎用儘了他半生的力氣?似的,我瞧見?他的麵容莫名其?妙地蒼老了幾分,好像疲倦負疚已把他的精氣?吞噬了一半似的。
不能掉以輕心,萬一他是演的呢?
對,他一定是演的。
怎麼會有人犯了這麼不可挽回的錯之後還想改過?他改得過來嗎?他配改過嗎?
他要是配,那我也配了。
我麵上冷峻,心中冷靜,卻見?尹舒浩忽的把門?一關,手上倏忽一動,就上了一把重?重?的鎖。
我冷笑道?:“想把我鎖在這兒,總算露出?本性了吧?”
尹舒浩卻淡淡道?:“鑰匙就在我身上,你若能擒了我,或殺了我,自然也能走得出?去。”
正合我意!
我頓時手上一陣抖擻,在昏暗不明的視線之中甩出?了一道?兒劍上的冷鋒,那一抹寒芒如撕絲裂帛一般越過空氣?,點刺向了他的咽喉!
尹舒浩立刻從密室內取出?一把武器,正麵對上了這把劍鋒!
我一驚之下,以為是什麼神兵利器,劍尖倏然如流星一轉,就把那黑乎乎的物事兒劈出?了一個?裂口?!
唉?這麼容易?
是我的劍太厲了?
我定睛一看,卻見?尹舒浩舞動的卻是一把鏽跡斑斑的大刀,那把刀上麵甚至還有未曾抹去的灰塵,可見?躺在這地方已經足足三年?了。
這……這拿把鈍刀和我拚,什麼意思?
尹舒浩卻笑著撫了撫這把刀:“這刀……林麒曾經用過,就拿它吧……就在這兒吧……”
我聽出?了他話裡那一股隱藏的決絕和濃鬱的悲傷,似乎明白了幾分,又似乎不敢完全相信對方沒有後招,於是依舊劍刺不停!
而尹舒浩也畢竟是天勝莊的老莊主。
即便是一把沉甸甸的鈍刀,他舞在手中也如輕若無物。刀鋒在他的掌心之中來回翻飛,如鋼鐵的蝴蝶撲向生命之花,又似年?輕時翻動不休的熱血,在年?邁暮氣?的他身上重?新複活。好像那些陰謀算計都已消失不見?,回到他身上的隻有純粹的戰意。
慢慢地,他不再計較兵刃的鈍老,就如同?他不再在乎身上的鈍老,隻是近乎忘我地與我拚鬥,在我的劍下勢要使出?尹家的“四十二相刀法”演上一遍才好。
而我也漸漸覺察出?了吃力。
因為劍雖厲,劍法雖無上地好,用劍的人卻有舊傷。
因為刀雖鈍,使刀的人功法卻妙,他在刀上灌注了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精妙內力,竟能使刀一時軟如爛泥,一時又硬似精鐵。
這種武器的忽軟忽硬,恰如我劍法的忽快忽慢,彼此相互克製、欺騙、切磋,正如一個?人處心積慮地想要蒙騙一個?看似天真的對手,卻發?現?對手也是如此。
最後我終於捉住了一個?空蕩,仗著這是郭暖律送的玄鐵精劍,仗著它的堅無可催,我是一劍向下橫劈!
當場把鈍刀一劈兩斷!
尹舒浩卻抓住這個?機會,捉了兩把斷刀,往我的雙肩猛地一劈而下!
我登時刺出?一劍反刺對方的胸口?,卻也驚惶地意識到——我這一劍固然可以擊中他的致命之處,可致命未必是立刻死去,他的兩把刀也可能同?時落在我的身上。
這是兩敗俱傷的局!
可沒想到劍是毫無阻礙地“噗”地一聲兒刺入了胸口?,我預料的雙刀卻遲遲未能下落。
我驚訝地楞在原地。
一把斷刀懸停在了我的脖頸旁邊,一把懸停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明明咫尺之近,卻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
尹舒浩解脫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然後雙手一鬆,把兩把斷刀扔了出?去。
“劈裡啪啦”地落在了地上,仿佛代表著拋下了一切罪。
而我的劍卻仍舊插在他的胸膛之中,我卻震驚到無語地看向了眼前的老人,一時之間連自己想說的冷言諷語都說不出?口?了,連持劍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著,無法支持那把劍保持在半空。
尹舒浩卻笑了笑,滿是皺紋的麵上卻照起了回光返照般的光,他用一雙空著的雙手持住了胸口?的劍:“我說過……不想窩窩囊囊地自儘,但至少可以轟轟烈烈、痛快淋漓地自儘……”
他看向震驚的我,笑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這樣酣暢淋漓地打?上一場……”
我的震驚當即轉向了憤怒:“我是讓你去自儘,沒讓你借著我的手去自儘!”
他卻轉了話題,道?:“那你可知道?……我想告訴你的聶楚容的秘密是什麼?”
我一愣,尹舒浩忽拋下了一個?無聲無息的驚雷。”你大姐當年?是怎麼死的?你有想過麼?”
我一驚,原本因為憤怒而活泛起來的血正一點一滴地重?新失去了該有的溫度。
尹舒浩苦笑道?:“聶楚容抓了我的把柄抓了這麼多年?,我也想抓住他的,所以我查了這件事足足三年?,終於查出?了一點兒眉目……”
“你大姐聶楚驚產後虛弱,是誰通報的消息?是誰派去的殺手……是誰在她死後順利地登上了聶家家主的位置……”
我憤怒地叱道?:“彆再挑撥離間!”
我一退開,他卻幾乎持握不住那把釘住他胸口?的劍,倒吸了一口?涼氣?,麵色蒼白道?:“我都已經回到這個?最不想回的地方,你怎麼還要逃避呢?你哥哥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難道?不清楚麼?”
我隻覺得胸口?的情緒翻江倒海地撲棱上來,好像一下章就覺出?了呼吸的困難之處,緊攥著胸口?,好像那空氣?裡的灰塵一下子變成了有毒的煙霧,而尹舒浩的話語仿佛成了某種無形的魔咒,他說一字,我就疼上一分。
疼是因為——我知道?。
他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尹舒浩慘然一笑道?:“我觀察聶楚容多年?,我也已經明白,靠外界的力量去毀了他,有可能,但很難,即便做到也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做出?很多很多的犧牲……我不知道?在這過程之中還要犧牲多少人……”
“若想迅速殺了聶楚容,你必須像當年?他欺騙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演得比誰都注重?親情,下手比誰都狠絕無情,看上去比誰都弱勢、都無助。他就是這樣才讓你姐姐放下警惕,把手裡的精兵交給了他。
“聶楚驚當年?也是驚才絕豔的一代女魁首,隻有她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殺了她,同?樣的,也隻有聶楚容信任的人,才能毀了他。”
尹舒浩見?我仍舊沉默不語,忽怒道?:“如何?用一用我的死,如何?真正取信於聶楚容,你明白了麼,聶小棠?”
這一聲兒終於如同?當頭一棒,打?在了我倉皇的身軀之上,徹底打?醒了我的僥幸和幻想。
“你……你早就想好了是麼?”
尹舒浩苦笑道?:“我已老了,也有了這個?洗不去的汙點,聶家隨時可以把這個?汙點拋出?來,我已不中用了……”
說完,他看向我,目光精絕道?:
“但你一定殺了聶楚容,你一定能做到!”
我心中震蕩萬分,一種領悟當年?真相的痛楚,和破繭而出?的清醒絕望,同?時在我心中環繞徘徊,可與此同?時,尹舒浩卻仿佛已經耗儘了所有的氣?力,他手裡捧著那把劍,直直地倒了下去!
隨著他怦然一倒,仿佛也落下了我所有的僥幸和倉皇。
因為,我明白要如何?對付聶楚容了。
想完以後,我並沒有當場離去,而是用尹舒浩身上的鑰匙打?開了密室的門?,保持了通風,同?時冷靜地看著他在地上一點點流儘了血,麵上卻還保持解脫的笑。
他死在了自己出?賣林麒的這個?地方,到底是一種自我贖罪,還是一種對我的諷刺?
我冷靜地靠著門?等著。
果不其?然,我等到了我想要等的人。
梁挽的腳步聲已匆匆傳來。
我算好速度,於是等梁挽趕到的時候,讓他恰好可以看到我從容不迫地把劍從他義父冰冷的身軀之中拔出?來。
這個?場景對他的衝擊力,無異於把一整座屍山血海砸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軀恍如電殛一般猛烈顫抖起來,卻在下一刻跌跌撞撞地猛衝了過來,用顫抖的雙手抱起了義父冰冷的屍體,用無法聚焦的眼瞳去查看了對方身上熟悉的劍傷。
看完,他看向我。
他近乎呆滯且笨拙地看向了我。
仿佛一個?被砸碎的人,正咿咿呀呀地看向自己信任的人,期待這個?人把碎掉的自己給拚回來。
“你……殺了他?”
我冷靜道?:“是。”
梁挽怔住。
他茫然到了絕望地看向我,他的嘴唇開始了無可抑製的顫抖,胸脯乍然起伏,像一隻絕望的共鳴箱,每一次的呼吸都是萬不得已的掙紮。
“為什麼?”
我努力壓抑心中的痛苦和悲傷,努力壓抑去抱著他安慰他的欲望,隻是冷靜道?:“我不能說。”
我答應過尹舒浩,若他自儘,我就為他保住他的秘密和名聲,這同?樣也應對於梁挽,應對於我接下來的計劃。
而梁挽近乎絕望看向我。
像一個?溺水的人望著一根水上漂浮的稻草那樣絕望。
他急切地張嘴,說話,似乎想在理?智裡尋出?一個?可以解釋這一切的理?由。
“是……是不是彆人傷了他?你隻是最後拔出?了劍,對不對?”
我保持著麵無冷靜。
“你應該看得出?傷都是我弄的。”
他驚叫一聲兒,聲音低沉嘶竭到了聽不出?是他:“……是不是他要殺你?是不是你在自衛?是不是有什麼人威脅了你?”
我冷靜道?:“你應該能看出?我沒受新傷,他沒有殺我的意思……”
“至於威脅,你覺得我看上去像是一個?能受人威脅而殺人的人麼?”
他的目光如同?滴血似的紅,一雙眼如要從那眼眶裡如子彈一樣崩碎而出?,他張開口?,一字一句地問我,且每個?字的力度都像是浸著血出?來的。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他?”
我淡淡道?:“我說過了,我不能說。”
梁挽的臉龐乍然失了一切血色。
相反的是,他看我的目光赤紅翻湧到了極致,翻出?一種不知是怒還是悲的極端情緒,唇角搐動得仿佛想吐,仿佛隻剩下生理?反應,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問我,最後卻隻剩下了一句話,隻有這一句話可以給我。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啊,聶小棠?”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決定,我想起了他之前與我耳鬢廝磨、恩愛纏綿,我看向了他現?在絕望到撕裂的麵容,我看著他臉上流下的血一樣的淚。我努力摒棄了一切的愛意與歉疚。
我隻是平靜地笑了笑,轉過頭。
抹了抹臉上的淚。
然後再回頭看他,再荒謬扭曲地笑出?聲來。
“我不可以說為何?殺你的義父,但我可以說說彆的,比如……你知道?林麒是怎麼死的麼?”
梁挽的目光瞬間空白,顫抖的手已經抱不住他敬愛的義父了。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撕裂了一樣。
可我知道?不能回頭。
已經回不了這頭了。
我不去管殘留的淚痕,反正昏暗的光線可以掩蓋一切,我隻繼續冷聲道?:“他生前與我交好,卻屢次欺騙了我,當他暴露身份之時,是我親手傷了他,他才落到聶家的手裡。”
“他被抓回牢房之內,受儘折磨都不說,被下了藥,才吐出?了你們林家的事。”
梁挽的麵肌開始不受控地搐動了起來,就好像他的身軀已經與他的情緒僵持到了極限,崩潰已在須臾。
我深吸一口?氣?,退後幾步,隱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裡,才能無聲無息地流淚,同?時也笑著說狠話。
“林家滅門?的那一晚上,我也在。”
梁挽猛地站起來。
“你說什麼?”
他的喉頭劇烈翻湧著一種粗糙喑啞的聲響,這四個?字仿佛是伴隨著極度的痛苦和憤怒滾落了下來。
我繼續道?:“你的母親梁顏蓮,是用一長一短的蓮花柄的雙刀的吧?”
剛才還在憤怒的梁挽卻已徹底失聲兒。
“如果是她的話,那一晚,她最後一個?交手的人應該是我。”
他茫然而空白地看著我,好像在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說一些完全不認識的話。
我隻平平靜靜地看向他,像親手拋下什麼一般道?:“她死以後,我走進了那個?房間搜索過,裡麵隻有一堆死人,我踩過了其?中幾個?,也許那裡有一個?是你,對吧?”
梁挽沒有反應。
“和尹舒浩談過以後,我才知當年?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我也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義父的命,是我故意借走的,可你母親的死(我晚了一步),林麒的死(我錯了一步),對不住了。”
“我知道?你信了我,可你不該信我的。”
梁挽沒有說話。
他沉默了許久。
沉默到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了。
連恨意和都憤怒的表情都沒有了。
前幾天,他還是那個?世界上最幸福、最開心的人,他有愛人在身邊,有義父在愛護,他得到了朋友的承認,得到了長輩的祝福,得到了對於未來的美好期待。
如今義父的屍體在他身邊,一個?無愛之人就站在他眼前,他的義兄因這人而死,他的母親在力竭而死之前,也疑似與這人交過手,他曾經混在一堆死人裡,屈辱地在滅門?之夜,被這個?人踩過了身軀。
那他自己,還剩下什麼呢?
梁挽看向我,麵上似乎已失去了所有對未來的向往。
也失去了溫柔。
失去了光。
“謝謝你。”
我心中鈍痛到無以倫比,臉上卻嗤笑道?:“謝我作甚?”
他隻是淡淡道?:“我的師父一直嫌我沒有取舍決斷的勇氣?,覺得我就算遇到再惡的人,也下不了殺心。”
他隨即目光冰冷地看我,像看著一段曾經珍惜無比的情誼,如今隻如地上的斷刀一樣冰冷而醜陋地斷成兩半。
“我想謝你,是因為你讓我平生以來第一次……有了殺死一個?人的決心。”
然後,他毫不留情地、冷漠到底地,說出?了那句讓我的心口?為之撕裂的話。
“我想殺了你,聶小棠。”
亭中會
他方才種種反應, 隻讓我覺得心口拿鈍鏽的刀子去割一般地鈍疼,為?了這?個局,為?了這?個計劃,我隻顧把這痛給囫圇地吞下去, 隻當自己沒有痛過。
可如今看到他拋卻過往所有的溫柔, 殺氣畢露說出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句決絕鬱憤到了至極的話?。
我隻覺痛得瞬間撕裂、再無言語可以說。
像一把又快又厲的劍直接捅入舊日傷口。
再?灌入無數的冰渣子火粒子, 無法再?草草吞下這?痛。
已?經回不去了。
我和?他的關係也好, 我的他的愛意也罷。
全都回不去了。
如?今隻剩下了兩個隔岸相對、殺心大盛的無愛之人?。
所以, 更要把這?個局給完成!
我要把所有和?林家滅門案相關的人?,一個個地拉下水!
我冷眼一睜,狠下心腸, 隻把剛剛準備好的火石往前?飛速一拋。
這?東西若落在他義父身上,保準會燃出一截一截的火星,梁挽立刻飛身去接,可就等他飛身的這?一個瞬間,我已?到了門外,並用尹舒浩身上的鑰匙把門外的鎖給鎖了。
梁挽憤怒之下, 重重地踢門撞門, 憤怒而?滾燙的怒吼和?踢蹴之聲兒回蕩在了幽暗的走廊上, 回蕩在了林麒死去的地方,回蕩在了他失去義父和?愛人?的房間裡。
我看了一眼那道震動顫抖著的門, 仿佛從中看到了梁挽那悲怒交加的內心。
走吧, 必須按計劃走下去。
梁挽蹴開房門隻是時間問題, 我立刻在昏暗的長?廊之內發瘋似的飛奔, 奔到了地麵之上的碧畫閣,去把林麒的畫給揭了下來。
在畫後, 我看到了一個暗格,我又用那個鑰匙打開了暗格,取出了裡麵的書卷,裹在胸懷就走。
這?不是因為?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兒,而?是方才我在尹舒浩身上搜尋的時候不僅搜出了鑰匙,也搜出了一張紙,紙上是白紙黑字,赫然寫著要我取出這?個東西再?走,並且還寫了其它一些?事。
而?我在看到紙上那一行行絕命字跡時,才覺得內心的震動已?到了無以複加之地步,也明白尹舒浩是決心贖罪,也是把一切都托付給我了。
取完卷宗,我立刻把大門踹開,對著外頭高聲兒大喊一聲走水了。
這?一聲兒喊叫果然引來了許多護衛,趁著人?多口雜,我就趁著混亂的局勢抄入了一道事先看好的假山小道,並且成功地逃走了。
接下來的三?天,莊子附近平靜得有些?詭異,尹莊主身死的消息似乎被秘密地封鎖,還沒有這?麼快傳播出去。
而?躲在山莊附近小木屋的我,易容改裝之後,來到了山莊十裡之外的一處涼亭,見到了前?來赴約的人?。
尹向璧,尹舒浩唯一的兒子,現任的天勝莊莊主,以及護衛在他身邊的寇子今。
為?什麼是尹向璧呢?
為?什麼是寇子今呢?
因為?尹舒浩在留給我的紙條裡明確寫到——他已?用這?一天處理了一切,包括和?尹向璧坦白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和?管家交代要如?何穩定局勢,如?何去找外援,如?何借著他的死去掀起人?心的高潮,讓大家為?悲哀所驅使,對聶家生出更大的恨意和?殺氣。
然後,他也要求我在三?天後的這?個亭子裡,和?已?經知道了當年一切真相的尹向璧見個麵,交個接。
那來的為?何是寇子今而?不是梁挽呢?
尹舒浩在紙上也寫到——在這?一天內他也找了寇子今,他沒說出真相,隻是讓對方幫忙保護自己的兒子幾?日。
如?今來的他們,也隻有他們,這?也讓我鬆了一口氣。
證明尹舒浩的紙條上說得都是真的安排,沒有坑人?。
可等在亭下見到麵,我卻見尹向璧穿了一身素白孝衣,襯得整個人?比白紙還慘白消瘦幾?分,仿佛短短的三?日就耗儘了他身上少年人?的元氣和?精氣。
他如?今看向我,神情再?無昔日對俠客英傑的尊敬崇拜,而?是換成了滿滿的悲憤與?仇恨,似乎上半輩子積攢的所有恨意都在這?刀子般的一瞪了,且他看上去已?經準備好上前?與?我拚殺,卻被寇子今給一把按住了。
寇子今這?時看向我,也是困惑惱怒道:“尹莊主找過我,暗示莊子裡要出大事兒,求我護衛著少爺,我答應了。所以今天他來見人?,我也來了。”
我隻冷靜平淡得可以灑一把鹽:“哦,這?不錯。”
寇子今當即炸了鍋似的怒叱道:“可我沒想到,這?大事兒是你造成的!”
“是又怎樣?”
他目光如?炬地瞪我:“梁挽說尹老?莊主是你殺的,是不是真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仔細看了看尹向璧的神色,忽然看向寇子今道:“尹少爺沒和?你說出來,對吧?”
尹向璧恨恨地瞪紅了眼,沉默不語,而?寇子今先是聽得一愣,隨即滿麵怒容地攥緊了拳頭。
方才他還自己勸著少爺彆和?我硬拚,此刻怒意卻澎湃上來了,甚至想撇下少爺和?我動手叫罵。
“你彆和?我扯東扯西的,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尹莊主到底是不是你殺的?如?果是的話?,他那樣好一個人?,你為?何要殺了他!?”
我平靜道:“如?果人?就是我殺的呢?”
寇子今異常憤怒地看了我一眼,攥緊的拳頭發出咯咯作響的火炭爆裂聲兒,好像攥的一段兒岌岌可危的友情,而?不是彆的東西。
“若你真殺了他,那我們就不是朋友了,再?也不是了!”
我心中酸楚輕輕一泛,卻被我熟練地壓抑了下來,臉上隻淡得無塵無煙:“這?些?問題你可以留著一會兒問,今日你隻是護衛,而?我隻是和?尹少爺談話?。”
慘白慘白的陽光斜斜照入亭子內,把憤怒的寇子今照得像一座欲要噴發的小火山似的,可他在憤怒無言之中還是保持了最大的分寸和?尊敬,他看向了尹向璧。
尹向璧收拾了情緒,抹了眼眶的一抹怒紅,他隻上前?一步,一開口,便?是擲地似斷刀,冷聲如?碎玉。
“我父親生出自儘之意,是你逼他的對不對?”
我隨意道:“是又如?何?”
尹向璧怒道:“你!”
他瞬間清光一閃。
一把寒光凜冽的劍已?對準了我。
而?我隻看著這?甚至還在微微顫抖如?蓮花遇急雨的劍鋒,沒有半點惱恨或被挑釁的自覺,神態幾?乎是鬆弛冷靜到了一種目中無人?的地步。
“尹老?莊主為?何會被我所逼迫,他應該已?和?你講得清清楚楚了,你又何必這?樣看我、問我?”
寇子今不明所以地看看悲憤無語的尹少爺,又看看我,似乎萬分疑惑著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一時之間我們誰也沒解釋,也沒正眼看他,他就隻能急得跺了跺腳,惱得一拳砸在了亭子的欄杆之上,甚至連拳頭上都沾上了陳舊的紅漆!
可我無視了他,隻繼續對著尹向璧道:“你既知道他為?何自儘,就更不該浪費他的努力,你如?今更要和?我,和?寇子今一起,把這?個局給圓到極致。”
寇子今楞道:“什麼局?這?還有我什麼事兒啊?”
我提醒他:“你以為?老?莊主找你隻為?了護衛?如?果是這?樣,他為?何不找梁挽,不找彆人??隻找你呢?”
寇子今陷入了沉思,好像追文時錯過了一萬個章節的小迷糊那樣左看看我,右看看尹向璧,偶爾還看看遠處的群山和?飛鳥,試圖從大自然中尋找事件的靈感。
趁著他分神的一瞬間,我瞬間出手。
甚至沒出劍。
隻出了兩指。
逾光越電一般地撚住了尹向璧對準我的劍尖。
尹向璧一驚之下,似想瞬間抽回劍鋒或者轉劍削指,可卻赫然發現——這?看似鋒利的劍鋒落入我隨意的動作裡,居然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甚至我更加輕鬆地一彈。
清脆決然的“奪”一聲兒,就把他的劍鋒給彈回了自己!
尹向璧退後三?步,方才卸掉這?股勁力,赫然抬頭,卻震驚地看到——我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
咫尺之近,他的劍尖又在我的指尖。
死死如?鐵鉗一般撚著。
他的冷汗和?恐懼已?在眼中昭然若揭。
“唰”地一下,我奪下他的劍。
卻瞬間把這?劍插回他的鞘中。
而?寇子今這?才拉著尹向璧往後退了三?步,他自己則向前?一步,把人?護在了身後。
我這?才冷了麵孔,目如?利電般瞪他們二人?:“方才我若想殺了尹少爺,你們倆有沒有時間反應?”
寇子今惱得摸向了腰間兩根長?短不一的木質槍杆,仿佛在自恨方才不該分神,以至於給了我一個可乘之機,而?心有餘悸的尹向璧平複下來,隻冷聲道:“我是學藝不精,比不上你。”
我道:“那你現在能冷靜下來聽我說話?了麼?”
他再?不想冷靜也隻能冷靜,而?一向五官亂飛的寇子今也沉了麵目,用心聆聽起來。
我隻道:“莊主一死,山莊之內必定生亂,你須得讓寇子今立刻發信,請他的爹爹——‘寄雪神槍’寇雪臣,還有他爹爹的好友——‘小慢神’蕭慢,以及‘南海上客’楚天闊來坐鎮。”
寇子今其人?特殊之處眾多,一時很難說完,他雖出身富貴,卻能同情貧民,他雖然喜歡做生意,但也經常搞慈善搞得影響了他的生意,他有大把的鈔能力,可他更有一種超能力——爹來!
他爹爹寇雪臣是江南地區的商賈首富,且武功卓絕,一手“寄雪神槍”在二十年前?也算得是一槍無敵手,一招打遍天,寇爹年輕時還結識了一堆江湖大佬,甚至梁挽的師父都是他爹爹的朋友,也許他和?梁挽成為?朋友也有這?麼一層上一代的關係在。
不管怎樣,尹舒浩找到他護衛是找對了人?了,因為?他背後可以連起好幾?位大佬和?勢力,這?可是沒了家的梁挽比不得的。
我繼續道:“讓寇子今發信請這?幾?位大人?物來坐鎮,山莊之內首先不會生亂,這?是其一。”
尹少爺依然怒恨而?動,卻不得不服:“我知道。”
“其二,你要把老?莊主的死利用到極致,要不惜血本地把他的葬禮辦得奢侈、豪華、浩大,且無人?不知,且要借著這?場葬禮去凝聚所有恨聶家的人?,在葬禮之上,你要和?寇子今好好說說我是如?何作為?聶家的臥底潛入莊內,如?何陰謀害死老?莊主的事兒。”
寇子今的臉上表情一下子變了個調道:
“你要我們聯名誹謗你?”
我瞪他一眼,又看向尹向璧:“你要重點宣揚我一開始入天勝莊就是為?了殺死老?莊主而?來,你要激發起大家對我,尤其是對聶家的恨意,你要把所有人?對聶家的恐懼轉化為?忍無可忍的義憤。”
尹向璧聽得麵色紫黑交脹,明明看眼神是已?經聽進去了,卻是不住地冷笑:“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我不管他的反應,隻繼續看向寇子今道:“你也得設法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作為?帶我入莊的朋友,你一定會承受許多非議和?刁難,對著這?些?人?,你得重點說說是如?何被我欺騙哄瞞,你要向他們一道道地控訴我的罪狀。”
寇子今已?完全震驚:“你說什麼?”
我繼續道:“為?了幫這?個局做到極致,你還得和?莊內的高手,一起去追殺我。”
寇子今已?然連攥拳都忘記攥了,也不管什麼安全距離不安全距離了,隻三?步並一步地蹦上來,風風火火地看著我,惱怒道:“你腦子進水了還是起火了,你有病啊?”
“我不是在和?你好好說話?嗎?”
我無奈地點了點額頭,冷靜道。
“你作為?我的朋友,更要作出表率,你要第一個追殺我,且要追殺得我無路可退,要幫梁挽一起,把我給逼到絕境才行。”
寇子今徹底震驚到了無語。
我目光沉重道:“隻有這?樣,聶楚容才能相信——我已?經眾叛親離,在這?世上隻能依靠他了啊。”
寇子今終於聽明白了,因此更加急迫地近了一步,出手去攥我的肩膀,像抓著什麼失而?複得的想似的,他又急是又喜道:“你其實是想靠這?一局重新回到聶家,你想借此機會除掉聶楚容,打擊聶家的勢力?”
“是。”
他剛上來幾?分的驚喜忽然淡了下去,轉而?換成了無邊的困惑和?悲切,口中一顫,幾?分悲切轉了上來,換成了一聲聲決然的質問。
“可是為?何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尹莊主死了!”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不管你和?他達成了什麼協議,這?樣好的人?就這?麼死了!隻為?了你們設的一場局?”
“你知不知道,梁挽在你走後到底有多傷心憤怒和?絕望?他不眠不休地在他義父的棺槨之前?守了三?天,滴水未進,滴米未入,雙眼通紅,不似生人?!”
“是他把你從聶家救出來,是他把你帶到他義父的莊裡,你卻在他眼前?殺死了他的義父,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他以後要如?何對你啊?”
我沉默了許久,像一座雕像似的那麼凝固在那兒,在寇子今的鮮活麵前?,我的靜止更像是一種冰山融化前?的靜默,一種蝦蟹入悶鍋的平靜掙紮。
“我想過,可我還是得這?麼做。”
“我若做了這?個局,聶楚容不死也受重創,那梁挽至少還能做人?,我若不做這?個局,他連人?都做不了。”
“而?且,這?是我的意思,也是尹莊主的意思,其餘的原因我不能說,你要問就去問尹少爺。”
寇子今恨極了似的攥緊了我的臂膀,好像恨不得把他的骨頭給生生插進去幾?根似的,到最後隻惱恨到極點地推了我一把,眼圈已?出了幾?道夕陽落日般的深紅,可目光一轉,他還是求解似的看向了一旁的尹向璧。
尹向璧也隻是雙目通紅地瞪著我:
“聶小棠,我實在是恨極了你。”
我平靜道:“我知道。”
他說著說著聲音已?嘶啞到了仿佛帶著哭腔:“若是沒有你,爹爹根本不會生出這?死誌!他不會……”
我隻皺了皺眉:“那你可知真正害死他的是什麼人??”
尹向璧抹了抹臉,便?像收攏一捧水似的收攏了臉上即將崩潰的情緒,極力冷靜道:“我知道是他真正想殺的人?是誰。”
他看向我,目光深恨,卻不止是對著我了。
“爹爹和?我談過,若不完成這?一局,他死也不會瞑目,我接下來會全力去配合你,維持好這?局麵,順便?追殺你,你最好真能成功混入聶家,完成你答應爹爹的事!”
說完他似乎再?也抑製不住悲怒,甩了甩素白無塵的雪袖,便?退出了亭子,卻未曾遠離,隻是在一旁等候。
寇子今看了看我,仿佛他的種種惱恨情緒也被尹少爺帶出了亭子,留下來的隻有深刻的悲切和?恐懼。
“一定要這?樣麼,老?聶?”
我看向他,苦笑道:“到現在這?一步,你還肯叫我一聲兒‘老?聶’麼?”
寇子今也瞬間紅了眼眶。
那種紅,像一場即將潰不成堤的決意和?情緒,像一種不忍見到來日的不舍和?驚恐,更像是一種不肯接受事實的憤怒和?悲切。
“我隻知道若是這?麼做,你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好不容易逃出聶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可為?了這?個局,你一定要傾儘所有?你又憑什麼認定我會幫你?我才把你救出聶家,我憑什麼再?把你送回去!”
他越說越急,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好像那些?原始樸素的感情在他體內掀起了不可抑製的浪頭,我隻看得雙目一酸,聽得臉頰震顫,努力不去失態。
我隻好轉過身,借著陰影掩蓋一切。
“因為?,我現在隻有你了。”
寇子今一愣。
不是因為?這?句話?。
而?是因為?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帶有明顯的嘶啞哭腔。
隻有在他麵前?,我才能放下戒備和?威嚴,繼續以不成型的破碎聲響,以難以聽出內容的悲咽聲色去繼續。
“小寇,梁挽恨死我了……”
“我一想到他現在恨我恨得想殺我,我真有點撐不住了,小寇……”
“現在隻有你……隻有你能幫我完成這?個局,沒有人?再?回幫我,我隻有你這?個朋友可以依靠了……”
寇子今先是被這?柔軟破碎到了極致的哭腔給砸得心頭一軟,因為?相處三?年之間,他從未見我以如?此破碎虛弱的姿態在他麵前?哀求什麼。
他幾?乎就要答應了,卻在最後一刻意識到了什麼,狠狠地抹了抹臉,怒道:“你難道還打算不讓我告訴他麼?若是把這?一切都瞞著他,他一定會來追殺你,他這?次真的會殺了你的!”
我笑了一笑,卻依然不肯回頭看他。
“他要是真能下狠心這?麼做,也許對這?個局麵更好。”
寇子今愣住,像一節一節地從原地裂開了幾?分。
“你剛剛還說因為?他恨你而?傷心,此刻又覺得他恨你會更好?你什麼意思?你難道要我幫著自己的兩個朋友自相殘殺?你就是這?麼對朋友的麼,聶小棠!?”
我半分歉疚半分堅決道:“小寇,尹舒浩已?經死了,我過去做的事已?做了,我必須完成這?個局才能殺了楚容,才能保住我想保住的人?……”
寇子今卻聽得唇角搐動幾?分,不知是怒是悲地伸出手,顫抖地指著我。
“你……你這?個……”
不知是怒其不爭還是恨鐵不成鋼,不知是心痛還是不肯,他說到後來,漸漸再?也把持不下去,直接衝上來抱住了我,臉上的淚好像永遠擦不完似的留。
我也去抱了抱他。
因為?我知道,他也知道。
尹舒浩把他的死後托給了我,我把我的死生托給了他。
到底是一種微妙的宿命,還是一種奇怪的傳承?
他在我的肩頭蹭了蹭,抹掉了他臉頰上不甘的淚痕,好一會兒才分開,道:“你真的不能告訴梁挽真相麼?”
我卻正色道:“我答應過他的義父,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逼死他的原因,你也不能把今天的事說給第二人?聽,我須和?梁挽翻臉到一定階段才能取信於聶楚容,你若在梁挽麵前?暴露,那尹莊主就白死了,你明白麼?”
寇子今明白了什麼,重重地點了點頭,口唇動了幾?分,終究還是道:“好,今日一彆,我就隻能和?你演到底,但你要記住一點。”
“什麼?”
他霍然抬頭,正色道:“你不是隻有我可以依靠的,你應該知道的吧?”
我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是郭暖律,還有……還有他背著的吳醒真!
如?同被重重的陽光砸中似的,原本安然如?嬰兒般睡著的吳醒真在他背上緩緩醒來,一睜眼,就看向了我。
那目光平靜到了極致,且帶有一種穩定人?心、安撫一切的強大力量。
我內心深深一震,終於這?一刻,對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注視。
以及他在唇角勾勒起的一絲淡笑。
我內心的一切悲傷恐懼、迷茫慌張忽然就平複了下來,好像陽光不僅照醒了吳醒真,也同時照醒了我一般。我看向了寇子今,寇子今卻對我微微一笑。
這?家夥早就通知了郭暖律和?吳醒真嗎?
沒想到啊你!
可在這?溫馨平靜的氛圍裡,郭暖律背上的吳醒真就眯了眯眼,看了看我和?寇子今,說了一句極為?毀氣氛的話?。
“你剛剛是和?寇小子一起抱著哭鼻子了麼?”
我一愣,寇子今也一愣,郭暖律隻歎了口氣,他背上的吳醒真卻繼續麵無表情地吐槽道:
“我再?睡一會兒吧,暖暖,你讓這?兩條小鼻涕蟲一起擦擦臉,他們剛剛哭過的樣子,有點醜……”
……你說誰醜?
誰是鼻涕蟲?我們哭成啥樣都沒流鼻涕的!
哎等等,你在這?兒喊誰叫暖暖呢?哪個暖?
郭暖律黑著臉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直接一個摔背過肩的大動作,把他背上的人?朝我們這?邊扔了過來。
“這?矯情的老?家夥,就交給你們倆伺候了!”
我和?寇子今趕緊一人?一手,迅速接住了安然自若、平靜無波的吳醒真,再?看向郭暖律,卻是徹底愣了。
這?倆活寶師徒在這?兒搞什麼啊!?
氣氛不會看嘛!?
親人
我正醞釀著一種生死訣彆的悲催氣氛後, 醞釀到我都快坦然接受自己可能要來的命運了。
結果郭暖律這麼一扔,倒把一個隨時會打呼嚕的燙手睡神兼劍神扔到了我和寇子今手裡。
啥意思啊?
我這醞釀好的決絕之心全沒了!
我心中這麼想,看向了寇子今,他也在臉上堆滿了窘迫與困惑, 但依然和我一道兒, 把吳醒真給扶了起來?。
沒料到隻輕輕一扶,對方就施施然地站了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方才是?被徒弟像扔一枚人形飛彈這樣扔過來?似的。
然後, 他看向了我。
平靜而坦然的目光讓我心頭微微一定。
對於這個有著數麵之緣的吳醒真,我隻覺既親切又陌生。
親切是?因為?那一次在?赤霞莊的一見如故,是?因為?他數次以?高深的學識和通透的見識與我談論劍法, 也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一直很想要這麼一個可愛的、淡漠的、年紀小?小?的弟弟。
結果他想要當我爹地。
如今吳醒真一起,寇子今也識趣地衝我眨了眨眼,和他的吳前輩作了個揖,禮禮貌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甚至還?把一旁圍觀的不?明所以?的尹向璧也帶走了。
郭暖律則在?不?遠處盤坐在?地,閉目休息。
現在?睜著眼睛, 還?在?亭中的, 就隻剩下?了我和吳醒真。
麵對麵。
眼對眼。
可我要說什麼啊?
吳醒真隻目光悠遠地看著我, 這一瞬間的我倆,像兩艘船在?黑暗裡擦肩而過, 隻是?我才剛上船, 他卻已?經上船很久很久, 這樣的前輩, 即便?隻是?在?船上給我投來?輕輕淡淡的一道船燈的光,也足夠叫我窺見一絲渺茫而不?滅的希望。
然後他也看著我, 身上的那股朦朧的疲倦,就好像衣服上的褶皺遇到了熱燙的陽光,一下?子被陽光慰平了,他掃了我全身上下?,掃到我的劍,掃到我的姿勢,掃到我的眼,他的目中漸漸滲出了一些暖意來?,就好像遇到了一個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般。
“兩年不?見了,你好像長高了一些。”
我一愣,我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長高?你確定?
兩年前我都二十歲了啊,這還?能長多?高啊?
“您說笑了。”我隻有些無奈道,“倒是?您,這兩年看著一點兒也沒變。”
他隻看了看我的劍:“聽暖暖說,你的劍法好像也進步了一些。”
“這點進步實?在?是?不?算什麼,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
吳醒真忽的冷峭一笑道:“你好像變得有些怕我了。”
“額……也沒有。”
吳醒真目光一淡:“我醒著的時間不?多?,我也不?喜歡你這樣克製疏離、小?心害怕的樣子。”
我眉頭一沉,立刻意識到了他想看的想做的是?什麼,當即拋了那些恐懼,笑道:“那……我給你看看我這兩年新研究的一些劍法?”
吳醒真方才勾了唇角。
“這才像話嘛。”
而我就取了腰間的寒鐵新劍,在?這不?大不?小?的亭中舞起一道道寒意爍然、冷光十色的劍招。
有的刁鑽淩厲,輕不?勝防,似一把剪子裁了微風作兩半。
比如“聲東擊西劍法”、“積少成多?劍法”。
有的大氣磅礴,劍蘊刀意,是?可劈可斬可切可琢可亂磨。
比如“八麵重劍劍法”。
有的則說不?出什麼怪誕的風格,以?各種反常識的角度端出刺擊、撩擊、沉擊、斜擊,就好像一個畫手在?空氣中潑灑出一道道不?規則的軌跡。
比如我與老七決鬥之後受到啟發,新研製的“不?規則劍法”。
而在?我舞劍起意之時,吳醒真躺在?了那欄杆之上,托腮斜睡,眯眼淺看,猶如那一時一日的寒雪臘梅天中,他在?一塊兒不?大不?小?的石塊上這樣小?憩著、休眠著,看我舞劍。
就連一向瞧我不?起的郭暖律,此刻也從閉眼的休息改向了睜眼的觀察,他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劍起劍落,似乎在?心裡也默默琢磨著這一切的劍道法門。
而我不?知不?覺舞了一段兒又一段兒。
舞到最後忘了來?這兒的目的,忘了我三日前經曆的心痛決裂,忘了我未來?即將迎來?的狂風暴雨。
隻專注於這一刻的劍舞、劍動、劍起、劍落、劍橫、劍豎、劍沉、劍斜,從劍到我,從我到劍,從腕子的輕抖到五指的迅沉,一切隻為?了這一瞬間的劍上光芒。
等?到舞完之後,我幾乎覺得大汗淋漓、氣力?耗儘,抬頭一看,日光竟已?從慘白過渡到了碩紅,這是?過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
舞完,吳醒真當即睜眼,看向我,目中精光大盛:“你確實?融會貫通了更多?,甚至還?學以?致用、大有青出於藍之相。”
我心中一暖,道:“此話當真?”
不?是?商業互吹?
吳醒真挑了挑眉:“你覺得我對你這小?娃娃撒謊?”
你這娃娃臉的人說我一聲小?娃娃也有點違和了吧?
我隻“唰”地一聲兒收劍在?鞘,心中卻一掃之前的頹然痛感,隻心氣舒爽、抬手作揖道:“多?謝吳前輩指點。”
“受了我的指點,你還?叫我吳前輩?”
他抬了一抬那好看得不?留歲月痕跡的眉,唇角也勾了一絲清淺冷峭的笑,如梅花壓枝溢出幾抹淡香。
“是?不?是?該考慮改口了啊,聶小?棠?”
我一愣,赫然記起郭暖律之前和我說的話。
他不?同意吳醒真這年紀再收個徒弟,老吳居然很寵溺地聽了徒弟的話,於是?他就想再收個義子。
可是?義父、義子?
這關係我之前就很受不?了,後來?有一點點接受了,又立馬出了梁挽和他義父這事兒,我現在?隻覺得義父義子這關係就不?吉利,聽著刺耳,想著也不?對。
我在?努力?地做心裡掙紮,想著要如何與吳醒真回複才能不?惹了他,畢竟這可是?上代?的劍神啊,叫他一聲義父是?多?少人想叫都叫不?來?的福氣,且人家第一次見麵就毫無保留地指導過我的劍法,如今千裡迢迢被徒弟背著過來?找我,救我,就是?想聽我叫這麼一聲親親切切的話。
叫完之後,也許他還?想把更多?更深的劍法,甚至於把赤霞莊的人脈和資源借給我,甚至借著這義父子的名義,讓赤霞莊的羅莊主?庇護我、幫助我,以?此對抗天勝莊的追殺……
那這份好心,我該領下?麼?
吳醒真眯著眼斜躺著,似乎在?等?著我給他一個答案。
郭暖律卻在?這時一睜雙眼,冷言提醒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上父子相殘的義父子至少有三對,斷絕父子關係的更有十對以?上,像他這樣傲脾氣的人,叫不?得你義父,叫久了,怕是?日後生恨不?服都有可能。”
“不?叫義父,那叫乾爹?”
我和郭暖律像是?同時被雷到了一樣,隻是?我瞪眼皺眉,後者則不?可忍耐地抗議道:“乾爹和乾兒子在?某些特殊的場合和特殊的地點,可是?某種特殊關係的代?表,你不?能讓他這麼叫你!”
……你是?想說包養嗎你這濃眉大眼的家夥!?
吳醒真看了看有些窘迫的我,忍不?住笑得更深了一些。
“那還?是?……叫回師父吧?”
我恍然大悟,他是?故意先提了一連串離譜又雷人的要求,好讓郭暖律同意這個折中的方案?
可郭暖律卻依然不?滿道:“你還?當我是?小?孩子?用這種討價還?價的方式來?商量這個?而且你想收他為?徒弟,我看他未必看得上你呢。”
我一驚,猛地回頭看向郭暖律道:“不?許當麵造謠我!”
吳醒真笑出聲來?,他的笑仿佛比他本人還?年輕個十歲。
“這是?在?吃小?聶的醋嗎?”
這一聲兒小?聶叫得我心中也暖暖的,郭暖律的臉上卻擺著一副臭出汁兒的表情,極為?冷淡道:“你居然現在?才看出來??我可從未掩飾過什麼。”
這麼坦率直白地承認吃醋?
你是?冷麵吃醋哥?
郭暖律瞪了我一眼:“我承認你作為?聶小?棠時勉強算是?個好人,但我還?是?沒看出老吳為?何就這般青睞於你,見了幾次麵就想收你為?徒弟或義子……”
你果然還?是?嫉妒本老板……啊等?等?,你承認我是?好人?
真的!?
我奇道:“你知道我殺了天勝莊的尹莊主?,你依舊認為?我是?個好人?”
小?郭淡淡道:“你殺他時可有使詐?”
“沒有。”
“可有偷襲?”
“沒有。”
“那不?就得了?“
郭暖律隨口道。”公平決鬥的話,他輸了,就死了,又有什麼不?對?”
我愣住,這家夥的邏輯可真是?清新自然,毫不?做作啊。
郭暖律淡淡道:“老吳當年決鬥時,也是?一人劍挑了五大劍派的劍客,不?知以?一劍了了多?少人的性命,想殺他的人大有人在?,恨他的也不?在?少數。作我們這一行的,本就見慣了生死,用彆人的血去裝點劍尖更是?尋常之事,你是?殺了心上人的義父,我也懷疑過你的用心,隻不?過……”
我忍不?住問:“隻不?過什麼……”
“隻不?過我還?是?討厭你。”
郭暖律瞪我。
“但我也還?是?相信你。”
我一愣,被這冰火兩重天的轉折一時擺弄地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郭暖律卻依然道:“從剛才看,你的劍法未變,你的劍意未改,那股劍上的浩然之氣仍在?……你,沒有變。”
我聽得怔在?原地,久久不?動。
本已?準備好聽他的一番酸言冷語的。
畢竟在?我和梁挽如膠似漆的時候,他就看我不?順眼,處處針對我,沒一句好的。
可如今我身處這巨大的凶案嫌疑,寇子今也準備質問我,梁挽更是?已?恨我入骨。
可是?他。
他這莫名其妙的劍癡老哥。
竟然靠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劍客直覺。
精準地判斷出了——我其實?沒有變?
我心中酸楚又感動,難以?抑製地發散出來?了許多?。
吳醒真卻笑了一笑:“你總說不?明白我為?何如此青睞他,難道你和他相處這幾次,還?不?明白我為?何有些喜歡他?”
郭暖律冷笑道:“我就是?不?明白,又如何?”
吳醒真卻目光一柔,道:“他讓我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也讓我想到了年輕時的你。”
我一時愣住,郭暖律卻把眉皺地好像地鐵老人。
“老吳,說夢話也得有個界限吧……他哪裡像我?”
我也同意:“我也覺得我更像老吳一點。”
郭暖律以?厲眼瞪我:“你是?談情說愛談久了腦袋談壞了?”
你彆這麼無差彆攻擊好不?好啊?吃醋也得有個界限啊你。
吳醒真見到此情此景,卻從雪白的狐裘鬥篷裡伸出了一隻手,手指勾了一勾。
郭暖律立即過來?,我也有些疑惑地走了過去,他竟對我們倆說:“跪下?。”
我有些不?明所以?,也非常彆扭,但還?是?和不?太服氣的郭暖律一起肩並肩地跪了下?來?。
吳醒真則伸出手,我還?以?為?他要拍拍我倆的肩膀以?作鼓勵,沒想到他卻伸出兩隻手,同時摸了摸我們的腦袋。
如果是?同齡人這樣摸,我會覺得很被冒犯。
可吳醒真也不?是?天才少年,他是?天才老年。
多?年浸於廝殺的他,此刻的發絲似被日光鍍了一層似金似銀的暖光,在?那一刻退儘冷峭與殺意,看我們的表情並不?如何慈祥,隻是?曆經歲月的淡漠、隻是?山巔雲間的平靜,卻給了我一種真正的長輩關心晚輩的溫柔和慈愛感。
這與那尹舒浩給我的感覺截然不?同,吳醒真在?這一刻沒有任何表情和言語,可從他的指尖之中傳出來?的安定之力?,還?是?讓我品到了久違的平靜和真摯。
然後,吳醒真收回了那雙持劍驚豔無數人的手,在?陽光下?正經言說。
“你們雖不?是?朋友,但已?是?這世上唯二被我摸過腦袋的人了,知道這是?什麼關係麼?”
什麼關係?
我一懵,郭暖律似乎也疑惑著呢。
吳醒真猛一抬眸,笑容忽起。
隻這一笑,便?似一道劍鋒陡然一轉,流於星花寒玉之間。
既好看又鋒利,我幾乎想拿一支筆,當場給速寫下?來?。
“既是?我同時摸過腦袋的兩個娃娃,這便?是?一層勝似師兄弟的關係,你們以?後要互相保護、信任,要用劍去試探彼此,而非用言語和陰謀,明白麼?”
我心中既暖也澀,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輕點了點頭,郭暖律看了看我,終於歎了一口無奈的氣。
“不?用你這麼說,我也一直都是?這樣試探他、信任他的。”
我認真道:“一直這樣?”
他瞪了我一眼:“不?然呢?”
說完,這家夥忽衝我笑了一笑。
倒晃得我楞了一楞。
須知他平日的笑,多?半是?冷笑、傲笑、譏笑的集合體,可此刻一笑,終於沒了惱意與惡意,隻如冰雪在?山崖之間消融了幾分,露出青苔生機的底色,及風中搖曳的小?花。
這冷峻之人偶然露出的一份笑,才是?暖人心魄的呢。
因此情此景,我也跟著笑了一笑,多?日來?的難受、驚惶、委屈、悲怒,終於被消解無形。
師父也好,義父也罷,師兄不?師兄也無所謂。
至少這次,我多?出了兩個親人了,不?是?麼?
我收回目光,看向了遠處起伏不?定的山脈,和那天勝莊連綿不?斷的屋脊,仿佛透過陽光灑在?上麵的參差陰影,猜出了幾分未來?的動向。
為?了這個局,為?了重新回到聶家,我已?經孤注一擲。
本以?為?會失去一切,沒想到卻意外收獲了一些。
那麼梁挽……你準備好再見到我了麼?
再見之時,你到底會對我去做什麼呢?
挽
彆了吳醒真和郭暖律後, 我?心中已安定許多。
隻是回到了那個躲藏的小木屋,我?發現屋門口已有人動過的痕跡,幾根原本?立著的草有被踩斷了的痕跡,門檻之上有些許石屑和泥碎。
這必定不是梁挽, 如?果是他就不會留下任何搜尋的痕跡。
我?當機立斷, 帶著身上的乾糧和水直接遁入渺渺茫茫的叢林之?中,並撤到?了事先找好的一個山洞之?中, 那洞口被鬱鬱森森的草木掩蓋, 尋常人輕易看不出, 我?隻?把那枝乾掀開,把火石一劃拉,一道火光瞬間出現在了我的掌心。
結果燈火一出現, 我?發現洞口處居然無聲無息地站了一個人,嚇了猛一大跳,渾身汗毛都要倒豎過來,雞皮疙瘩一起?,我?的手已瞬間攥在了劍上。
“彆慌彆慌,是我?啊……”
我?定睛一看, 卻是困惑不解道:“怎麼會是你?”
這無聲無息出現的人不是彆人, 正是許久不見的陰間係統陰間人——阿九。
他此刻笑道:“抱歉, 我?隻?能在陽光不甚明朗之?處現身,這次定位到?了山洞裡, 就直接閃現了, 嚇到?你可真是不好意思……”
我?直接無語了, 瞪他瞪了半晌。
便直接走起?了路, 越過了他,到?了山洞的一處亂草堆裡坐下, 懶懶道:“找我?作甚?”
阿九笑道:“當然是恭喜了……”
“恭喜我?殺了尹舒浩,還是恭喜我?和那梁挽鬨翻,以至於無家可歸,不得不在這黑布隆冬的洞裡和鬼一樣的你說話?”
阿九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我?也沒理會他,隻?從?行囊裡拿出了一個乾餅就開始啃,隻?是這味道賊硬,啃起?來就和啃一鐵塊兒似的,咬一口都嘎巴脆。
那阿九接著道:“我?要恭喜你,是因為你已經讓梁挽的黑化進度解鎖了百分之?五十。”
我?一驚,手裡的乾餅差一點就掉了。
“百分之?五十這麼多?”
他若是不提,我?險些就忘了這回事了,結果他一提起?來,我?才想起?他之?前給的預言和提示。
黑化進度的坎兒就是百分之?五十,過了這個度,一切就無法挽回了,黑化進度拉到?滿,將得到?一個“能殺恩人、能殺無辜”的良人,可若是沒過這個坎兒,那還能想辦法把他往有序善良的那一極去?拉。
如?今,就已經到?了這個關鍵的坎兒了麼?
我?從?前覺得,像梁挽這樣光風霽月的君子,若是黑化,將是對?所有人的損失,可到?了這一步,我?卻覺得在這個混沌不堪的世界裡,他的黑化也許隻?是一種?適應現實的生存。
也許……黑化更能保證他活下去??
阿九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笑得儘可能多出幾分人樣兒:“你現在雖身處困局,但畢竟是暫時的,你已獲得大量積分,解鎖了一個死後回到?現世的機會,還能用這些富餘的積分去?兌換原文或情報,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兒?”
我?皺著眉:“死後回到?現世?”
他笑道:“當然了,死後回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上輩子,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果麼?”
……你都說是死後了,死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啊?你要是賴皮的話,我?也沒處兒去?投訴啊。
我?有點懷疑他的可信度,但還是道:“我?現在有多少?積分?可以兌換多少?情報?”
阿九給了我?一個非常奢侈的數字,讓我?覺得空空蕩蕩的身上一下子就富貴沉重了起?來,當即思量再三,決定先兌換一些關鍵的情報。
“聶楚容身邊的這個曾雪陽,到?底是什麼來路?他的功法可有弱點?”
原是試探而問,沒想到?還真問出了一些大新聞。
阿九在腦內檢索一番,立刻像彙報設定一樣道:
“這個曾雪陽,原名曾淼,三水的淼,大約二十年前,他與師兄沈灼一並拜在西域王留山的‘六清上人’的門下,‘六清上人’的奇經八脈異於常人,使?他能修一門‘陰陽九轉功’,可出陰寒掌力,亦可出陽焰掌法,但他的弟子卻不能陰陽同修,他便把這功法拆成了兩道殘卷,交給了這對?師兄弟。”
“一半的殘卷,名為‘冥冰絕滅功’,送給了師弟曾淼,另一半的殘卷,名為‘紅霄九焰功’,送給了師兄沈灼。”
“這兩門功夫相生相克,互補互足,這師父送這一對?截然相反的殘卷給這一對?師兄弟,本?意是想讓他們互學同修,可日後竟生出許多風波恩怨來……”
我?忍不住道:“是不是又?是同門自?相殘殺?是不是姓曾的出賣了他師兄,所以才改名換姓,躲到?了聶楚容身邊?”
阿九卻搖頭道:“不,按道理,是沈灼對?不起?曾淼。”
啊?
曾雪陽這廝陰陰沉沉的天生一副大BOSS樣,居然也曾經是受害者?
阿九道:“那沈灼修了‘紅霄九焰功’,已在西域邊陲打得再無敵手,唯獨他師弟可破他的一脈神功,沈灼想把‘冥冰絕滅功’的殘卷看上一看,從?中窺探出此功法的弱點,幾次三番索要,但曾淼始終未把秘籍給他。”
我?問道:“所以……沈灼因此生了恨?”
阿九點點頭:“沈灼是在西域長大,可進入中原之?後,也被中原的富貴風流景象所感,被當地的惡人豪強裹挾蠱惑,野心竟空前膨脹,他與當時的‘血川門’聯合,反過來暗算圍攻了自?己的師弟。”
“曾淼一度落入‘血川門’之?中,沒人知道他在那裡麵經曆了什麼,而沈灼似乎也沒有拿到?那本?‘冥冰絕滅功’的殘卷。”
“後來,曾淼被當時的聶家老家主所救,自?此性?格大變,判若兩人,有了聶家人助力,他追殺起?自?己的師兄來更是毫不留情,沈灼被他一路打落山崖,之?後生死不明。”
“自?此,世上再無能克製曾淼,也就是曾雪陽的人。”
我?奇道:“所以,曾雪陽這功法隻?能被沈灼的武功所克製?”
阿九點頭道:“不錯。”
那不就是沒有弱點嗎?你不是白?說了嗎?
阿九笑道:“我?這是賣了個關子,沈灼掉下懸崖之?後當然沒死,他被崖下的村民照顧,反倒是收了作惡之?心,想一心歸隱,就收留了山崖之?下的村落群童為徒弟,他就是唐大俠的師父,也就是他那神奇武功的來源。”
我?猛地一驚,站起?來道:“所以隻?需要找到?唐約,就能殺了曾雪陽了?”
阿九有些躊躇地看向我?:“額,理論上是這樣的……”
“那實際上是?”
“唐約的‘劫焰掌’不過練到?了第五層,而曾雪陽的武功至少?已經練到?了第八層了……”
我?當即一臉無語地坐下,甚至連手裡的乾餅都想砸過去?。
不過這故事倒是起?承轉合都齊全了,且諷刺得很。
先作惡的沈灼倒是被感化而轉善了。
先受害的曾淼卻是被黑化而轉惡了。
這善惡的界限就如?一道月暈一場山霧一般地模糊不定、明滅隱出,那梁挽的善惡歸屬又?該如?何去?拉扯?
我?想了想,心中複雜了幾分,又?道。
“既然他的功法隻?能被沈灼的‘紅霄九焰功’,也就是唐約的‘劫焰掌’所克製,說明他這次在吳醒真手上受的傷應該不會太重,他還有多少?時間複原?”
阿九又?在腦內心算了一番,道出了一個數字。
“大概……一個月。”
一個月麼?
那麼,計劃得加緊了。
我?暗暗攥緊了剩下那一半的乾餅,就好像攥著的是所剩不多的時間和希望。
三日後,隨著尹舒浩的葬禮在天勝莊浩浩蕩蕩地展開,諸多聞名遐邇的白?道高手和幫派人士趕赴莊內吊唁祭拜,而在葬禮之?上,尹向璧哭得泣不成聲,幾乎暈厥,寇子今則當眾訴說是如?何被我?一步步欺騙誘導,而梁挽則始終一言不發,如?同徹底麻木一般,在葬禮之?上冷眼旁觀這一切。
隆重至極的葬禮結束之?後,眾人對?聶家的恨意和怒氣幾乎達到?了頂點,尤其是在聶小棠殺死尹舒浩的消息傳出後,整個江湖更是視聶家為生死仇敵。
先是涵州的聶家分舵遭到?了當地幾個幫派的圍攻,而後敘州的聶家分舵的幾個管事兒遭到?了先後的刺殺,撫州、襄州、甚至是雲州的聶家麾下的酒樓、當鋪、商鋪,也相繼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抵製和打砸。
來勢洶洶之?餘,天勝莊也沒放緩了聶小棠的追殺。
而在這大雨滂沱、人心薄涼的幾夜過後,我?的身上已多出了幾道不大不小的傷口,乾渴嘶啞的咽喉許久沒有水的滋潤,剩餘的食物已越來越難找。
許多人找到?我?,圍攻我?,又?被我?一一打退。
我?倒沒造成傷亡,打退他們也不算什麼苦差,但看著一個個年輕熱血的麵孔衝我?發出一聲聲正義的怒吼,心裡終究是攢了一些酸澀滋味。
終於,我?且戰且退,並把這些人引到?了當地的一個茶鋪。
這是我?在三年前就熟知的一處屬於聶家的產業,本?以為過去?可以討一杯茶水喝,暫時歇歇腳,沒想到?到?了地方才發現,茶鋪因為之?前的打砸和抵製,已暫時閉業,
我?撲了個空,便在這淒風苦雨的大街上,對?著這個茶鋪的招牌發出了一聲兒苦笑。
而身後擺著攤的一個個攤販,已陸陸續續向我?投來了仇視和敵對?的目光。
然後,他們從?攤販下拿出了隱藏的刀子、劍刃、匕斧。
淒風苦雨,走投無路,大抵就是如?此光景?
而我?一回頭,在雨幕之?中抖出一道兒清淩淩的寒芒!
雨似細細密密的針在一方粗布之?上亂縫胡刺,劍似一把近乎透明的剪子絞進了這淅淅瀝瀝的雨幕之?中,轉劍便是轉雨,動劍便似反彈雨珠!
我?手上劍光一抖,千萬顆雨滴猶如?受襲一般反向撲過來的十把刀劍彈射而去?!
刀光一沉,劍刃一歪,我?借機憑空一躍,躍過一個人的身側刺了他的肩,轉過一個人的腰腹淺淺點刺了他的膝蓋,滾到?一個人的背後一劍向後遞過去?,卻不是遞進那人的臟腑,而是貼著腰身刺了過去?,撩開了一道兒輕薄的血光。
就這麼淺嘗輒止、卻精準無比地刺擊、撩擊、斜擊數十下之?後,地上已倒了十個不能再戰的人。
可在他們的奮力圍攻之?下,我?的臂膀上又?多了一道淺口。
最後四個高手麵麵相覷了一番,接著鼓足勇氣圍攻而來!
我?便用了“借劍式”,先聲奪人越到?一個人身後,把我?的劍壓在那個人的刀上輕輕一轉,讓他的刀轉了勁兒,向剩下兩個人劈去?!
他呀呀大叫著幾乎控製不住手裡刺向同伴的刀,我?卻在最後一刻又?出一劍,翻折了他們互相殘殺的刀刃。
然後,踢翻了剩下的三個人。
所有人在地上呻|吟著,叫嚷著,難受著,也敵視地看著我?。
“聶小棠……你都已經殺了尹莊主,還在這兒枉充好人做什麼?你以為不殺我?們,就可以贖清楚你的罪麼?”
說這話的,正是那“旗山寨”的寨主薛萬旗,昔日天勝莊的小宴上第一個發言的人,此刻他正怒目勃發地瞪著我?,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腕,恨不能下一秒就撲過來。
我?看著他臉上的仇恨,隻?冷冷道:“我?不殺你們,隻?是因為當日宴會上看你們說話,還算給了我?些樂子。但這樂子也隻?夠保你們一時的命,你當真以為惹急了我?,我?就不會把你們一個個給宰了麼?”
讓我?想想該不該拿這廝開個刀。
薛萬旗是寨主,曾劫過聶家拿去?賄賂官員們的萬兩鏢銀,但昔日起?家時也曾劫掠過百姓與商戶的銀子,可以說他後期是改善了,是反聶勢力之?一了,但他之?前的醃臢事兒也不是沒乾過,手底下也意外沾過幾個商戶保鏢的人命。
於是,我?的劍下一瞬已抵到?了他的咽喉。
“你還敢再來追殺我?麼?”
薛萬旗卻怒道:“若非尹老莊主庇護了我?,我?當日早就被聶家殺了,你要是不殺了我?,我?天涯海角都要追殺你到?底!”
好,從?前是沾過血,但如?今倒也算個漢子。
我?的劍尖開始在他的脖子上緩緩慢慢地劃著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這種?細微卻恐怖的劃拉,是恐嚇多過傷害,事後好好包紮就可挽救,而就在那薛萬旗麵露驚恐之?色,地上躺的眾人對?我?發出一聲聲恨意滔天的叱責和怒罵時。
一道尖嘯的急光劃破了雨幕之?中,直衝我?劍尖而來!
我?當即閃身後退,劍尖猛地一蕩,蕩開了道急光。
原來是一枚平平無奇的鐵石。
可誰能把一塊兒鐵石投擲得這麼精準狠絕,且石頭之?上的力氣足可以把我?的劍尖都震得微微一顫?
我?猛一抬頭,那道熟悉的白?影已如?一道冷電般衝向我?,幾道猛烈的踢蹴在一瞬間全向我?的周身要穴招呼來!
不是梁挽,還能是誰!?
他怒目冷麵而來,一出手就是重手!
我?手中舞出一個密密織就的劍網,立刻與他的踢蹴對?了個旗鼓相當,讓他無處可打無處可踢,可梁挽的踢蹴拳打卻越來越厲越來越快,逼得我?一步步往後退的同時,也知曉了身後並無多少?退路。
於是我?迅速往上一飛,到?了屋頂上,而他也轉瞬跟了過來,如?鴻飛的燕雀一樣迅速跟上了我?的步伐,在屋頂一邊急速挪動,一邊目光冷漠地盯著我?。
他驀然看我?一眼,我?隻?覺心中一顫,仿佛那精絕冷漠的目光像一把針似的刺向我?,但轉瞬,我?就聽?到?了他那刀子一般無情冷酷的話。
“聶小棠,你到?現在還想逃嗎?”
我?回以冷笑:“不逃,難道還要和你敘舊?”
說話之?間,我?們已翻過了好幾重的屋脊、塔尖、橋梁、牆頂,最後翻進了一處無人的破廟之?中,我?落地的瞬間,梁挽就已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
而我?終於停下。
轉身看他。
他看著我?,目光決絕悲切,仿佛眼中翻湧的血色雨幕,已與現實的透明雨幕融到?了一塊兒,分不出什麼是雨,什麼是淚,嘴唇微微動彈,在極致的冷漠和極致的崩潰之?中,他問了一句。
“為什麼?”
我?壓抑住內心的顫動,隻?故作冷漠地垂下了劍鋒,揚起?了驕矜的臉。
“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問我?為什麼?”
梁挽聲色悲哀道:“因為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
他目光平靜到?了極致,但那仿佛是一種?被撕裂前的平靜,就好像瀚海在翻湧巨浪之?前也是極致的平靜。
“你不可能是聶家的內奸,可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殺了他?而且是在那個時候,那個地點,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要這麼做……”
我?冷漠道:“隻?是你想不通,並不是沒有理由。”
梁挽隻?道:“那就告訴我?,我?一直都會聽?解釋。”
我?奇道:“到?現在你還願意聽?我?的解釋與分辨?”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在平靜裡肆虐著壓抑的恨與怒。
“我?不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相信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算認識過你這個人……”
我?心中一個顫搐,好像心臟裡忽然伸出了一千一萬隻?魔手,在擠壓我?的脈管與血肉,可感情歸感情,表演歸表演,我?的表演依然精湛地演出了冷漠與殺氣。
“既然不相信,那你問什麼問?”
梁挽說完這些肺腑之?言,便沉聲道:“但就算是極惡之?人,我?也通常會給一個澄清與解釋的機會……”
說完,他收攏了一切表情,幾乎已把冷漠裝點到?了極致。
“聶小棠,我?再問你一次,你當時在林家滅門案的現場,到?底做了些什麼?”
“你又?為什麼一定要殺了義父?”
“那天散步回來你就很不對?勁,義父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和林家的事兒,和林麒的事兒有關!?”
我?嗤笑一聲:“我?已經說過……我?不能說的,你聽?不懂嗎?”
他目光一黯,仿佛已做儘了最後的努力和抱著最後的希望,可這一瞬間的希望還是破滅了,那蒼白?的麵頰似有不受控的顫搐,卻仍極力控製著。
“聶小棠,你要尊重,我?便全盤托出了身世,你要信任,我?便把你帶到?了我?為數不多的家人麵前……”
他目色赤紅,絕望尖利地笑了笑,像嘲諷著又?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
“可如?果你當初已奪走了我?的親人一次,你為什麼還要把我?所剩不多的親人,再一次在我?麵前奪走!?”
聽?著他在冷漠平靜之?下的驟然崩潰,還有那帶有哭腔的一聲聲淒厲質問,我?隻?覺胸腔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一種?無形無相的刀子一把剜開,從?中灌入無數的火焰與冰粒,連喧囂不斷的脈管都一時之?間忘了跳動,連喉嚨裡滾動的熱血也一時凍結住了。
可惜這痛和冷都已衝到?了麻木。
我?還是冷靜地記起?了要做些什麼。
“因為……你信錯了人。”
梁挽隻?一字一句,吐聲如?刀:“是信錯了你,還是彆人?”
“無論是我?還是彆人,你都信錯了。”
我?目光渺遠而冷漠,像看的是他,說的卻是彆的。
“就算認識一個人十多年,也未必是真的認識這個人,江湖上能出賣的不都是多年的兄弟麼?更何況你才認識我?多久?半年不到?而已,你還真的以為你看透了人心?”
“我?是喜歡過你,可也有演戲的時刻,也有接近你的目的。可既然你已知道這滅門案與我?有關,尹舒浩也已經死了,我?又?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和你繼續演戲又?有什麼意義?”
“說到?底,是你太好騙了啊,我?的好挽挽。”
這句往日親昵的話語,此刻說來卻如?同魔鬼的挑釁一樣,挑動著一個即將崩潰的君子心頭那最敏感的善惡神經,與最脆弱的生死防線。
梁挽猛地抬頭看我?,目光中已失了幾乎一切的情緒。
不再悲切、迷茫、困惑、不解。
隻?剩下滔天的怒火。
與永不休止的恨意!
片刻之?後,他向我?急速衝來!
雨幕之?中再度掀開了一場慘烈的拚鬥與廝殺。
隻?是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在雨水和血色的交織之?下泛出了更多的疼痛。
數十招後,我?在他的身上也刺出了數個淺淺的口子,可他似為恨意所驅使?,越戰越凶,越鬥越狠,最終竟然抓著一個破綻踢得我?往後退入了一個死角,我?重重地撞在了那凸出的一個木屑之?上,隻?覺得背部生疼無比,當即吐了一口猩紅的血出來。
再想動作之?時,一隻?手已攥住了我?的右邊脖頸,另外一隻?手拿著一隻?寒光凜冽的匕首,死死地抵住了我?的左邊脖頸。
是梁挽。
他目光赤紅欲噬,憤怒地瞪著我?,五指緊攥脖頸一邊,匕首死死地顫抖著。
隨時可以劃下去?。
結束這一切的恨。
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邊咳嗽邊催促道:
“看在過去?……給個痛快……”
他咬牙欲死,冷聲如?劊子手的刀。
“彆急,我?一定會殺了你……”
於是我?耐心地等了一等,卻覺得呼吸越發困難起?來。他的目光冰冷無比,攥著我?的脖子越來越緊,力度越來越大,那匕首始終抵在脖頸之?處,隻?是淺淺顫抖著,壓不下去?。
還缺一點決心。
缺一點力道嗎?
我?等了半天也難受地咳了半天,始終沒有等到?他的放手,也沒有等來掐斷呼吸的一個力度,我?就有點忍不住了,這拖拖拉拉的形成了僵局,是在乾什麼啊?
我?就乾脆把脖子往前一送,讓他的匕首“嗤”地一下劃出了一道兒血紅的印記。
梁挽見著那鮮紅如?暮的血從?我?蒼白?的脖子上流出,仿佛才在一場魔怔了的黑暗裡,被這生命的顏色給驚著。
他像是驚嚇到?一般,手指顫抖地收了匕首,麵色痛苦地看向了上麵的血,仿佛陷入了一種?幾乎殺死摯愛的噩夢裡。
我?捂著脖子上的血,虛弱地滑倒下來,靠著牆壁躺著。
他卻背對?著我?,踉蹌著後退幾步,又?像是欺騙自?己一樣無力地笑了一笑。
“你和我?打之?前就受了傷,現在殺你……不公?正,不公?平……”
我?隻?是有些麵色悲哀地看了看他。
到?了這一步,還是沒辦法下殺手嗎?
雖然這一切如?我?所料,但真正看到?,還是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是為了這樣一個你,我?做這一切才算值得,對?不對??
“若是不殺的話……你還想做什麼呢?”
我?虛弱喑啞的聲音讓梁挽莫名地怔了一怔,隨後,他思考許久,忽然回頭看向我?,從?腰間取了一圈繃帶,將我?脖子上的手拿下來,把那傷口迅速纏繞起?來。
殺仇人殺到?一半,治療強迫症發作,開始為我?包紮了?
就在我?有點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時候。
梁挽卻冷冷道:
ЙáΝF
“我?沒打算放過你,不必這麼看我?。”
我?隻?有些無奈地看了看他:“那你是要帶我?去?莊子裡,讓他們審判我??還是要帶我?去?縣衙,把我?交給官府?”
他搖了搖頭,目光冷漠道:“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
我?挑了挑眉:“哦?”
他冷聲道:“聶小棠,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信錯過一些人,我?現在也不清楚莊子裡到?底有多少?人是你們聶家的臥底,我?也不能確定把你帶到?莊子裡就一定關得住你。”
“所以?”
他冷冷道:“我?會親自?看管你,直到?你的傷口養好,直到?我?可以公?正公?平地和你決鬥。”
我?皺了皺眉:“看管?”
話未說完,梁挽忽迅速點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心中暗道不妙,身上一軟,滑落了下來,卻瞧見他麵無表情地取下了一圈登山用的繩索,抖了一抖,在我?身上一圈圈地纏繞起?來,我?登時覺得這次的纏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緊湊且紮實,在胸口、在手臂、在腰腹、在大腿之?間每纏一圈,都有一種?被壓製到?無法呼吸的錯覺。
這就算解開了穴道,要崩開這麼些束縛也是需要時間。
我?咬牙道:“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是這個時候帶我?走,那你不僅得麵臨聶家的追殺,你還得同時麵對?天勝莊的追殺,你想為了一個騙你的仇人,成為黑白?兩道的公?敵嗎?”
梁挽隻?冷靜地綁完,攥了我?的腕子道:“在你坦白?招供之?前,這一切就不必你來操心了。”
我?惱道:“你還不如?把我?交給陳風恬!我?根本?就不信你的狗屁看管,你根本?就是想讓兩方勢力都追著你跑……”
還未說完,他忽冷漠道:“我?說過的,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你聽?不懂嗎,聶小棠?”
我?被他強橫的氣勢一時弄得有些發懵:“你……”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忽然在不遠處傳來。
我?剛要發聲,梁挽忽的眼疾手快地捏住我?的下巴,強行把腮幫一揉開,他手裡竟然拿了一個香薰小球,在小球的兩邊還以絲線係著,這下把小球強行塞進了我?的口唇之?中,壓製了舌苔,再用絲線繞了臉頰,綁在了腦袋後頭,我?頓時感覺到?一股子熟悉的窒暈感和羞恥感,可惜悶哼一聲兒就發不出聲響了。
為什麼出來殺人,還要帶這種?東西啊……
我?惱恨又?無力地靠在他肩頭,腦袋暈乎乎的,心裡也實在摸不透這家夥是想乾什麼了,而他隻?等那腳步聲慢慢地遠離,才把我?輕輕推開,再把我?口中的塞堵之?物小心翼翼拿了出來。
我?吞了吞口水,受屈含辱一般瞪了他一眼。
他卻隻?麵無表情看了看我?,絲毫沒有歉疚。
我?心中一虛,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撲麵而來,隻?怕他如?此執著地要扣住我?,接下來對?我?做什麼都不會覺出歉疚了,可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我?隻?冷聲厲色地叱道:“你這樣東躲西藏,還想著看管我??他們隨時都會追上來殺了我?,或者殺了你!”
“為何不行?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人的仇恨和意誌?”
梁挽那冷眸一閃,麵上滿是堅決無比的執念,與一種?幾乎不可言說的恨意。
“你若一日不招,我?就綁你一日,你一輩子不招,我?敢綁你一輩子,我?的身邊就是你的監獄,我?就是你的懲罰,又?有何不可?”
我?驚愕地瞪著他,完全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你這濃眉大眼的王八蛋竟想綁架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