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095章 團聚(終)(2 / 2)

不過軍棍可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他匆匆而入,心神大亂,侍衛得了命令下手又狠,一棍打下去他臉色就白了。

他好歹是王爺,再是不濟,就算陸非離也不敢以下犯上,侍衛隻好停手。

趁著這空檔,恭王便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裹在陸知鳶身上。就這麼跪在她身邊,抬頭看著陸非離。

“令嬡並無過錯,國公爺若是要打,便衝我來吧。”

“晏子期,你走,這與你無乾--”

陸知鳶伸手去推他。

季菀已經衝了出來,見兩人這模樣,一時不知道該心疼還是該生氣。

“帶五姑娘回去。”

“是。”

丫鬟得了命令,便去拉陸知鳶。兩人都是練武的,非一般丫鬟可比,再加上陸知鳶跪了許久,膝蓋也麻了,根本無法反抗。

“爹,您要打就打我,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陸非離對女兒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冷冷看著恭王,“殿下千金之軀,何以跪我一介臣子?微臣當不起。”

口上這麼說,他卻沒避開。

恭王就那麼跪著,神色淡然,“我知是我妄念,未敢奢求。國公愛女心切,心存憤怒乃人之常情,我無話可說。但求國公息怒,子期願受重罰。”

後來的事,陸知桓其實並不太清楚細節,隻是聽兄長簡短陳訴過。

那天父親和恭王一站一跪,對話不多,卻長達一個時辰之久。父親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然不可能逼著她嫁人。而恭王,說句實話,陸家上下沒一個同意這門婚事。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兩個人郎情妾意。陸知鳶一直很清醒,說不嫁恭王也絕不是一時衝動或者委曲求全。但讓她再嫁他人,她寧死不屈。

祖母知曉後病了一場。

陸知鳶去落梅居跪了一天一夜,跪得膝蓋麻木,走路都困難。

母親心軟了,祖母也心軟了。

陸家這樣的身份,女兒若是嫁給王爺,那必然是要避嫌的。所以恭王那日通過考驗後,陸非離便入宮,與陛下進行了一番長談。

“讓他們去梓水吧。”

晏承軒看著這個自小長大的玩伴,道:“你舍得?”

“女兒長大了,總要離開家的。”

陸非離很平靜。

君臣並未因此生出任何嫌隙,晏承軒甚至還笑了笑,“那你妻子呢?”

陸非離沉默了一瞬,“她不舍,但她更不願委屈自己的女兒。”

晏承軒也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留在京城也可以…”

“不行。”

陸非離冷靜道:“人的野心,是養大的。”

譬如當年的芙妃。

晏承軒再次沉默,半晌後道:“我沒想到,你會同意這門婚事。”

陸非離笑一笑,看著他,道:“陛下不覺得,恭王和年少的您,很像麼?”

晏承軒怔了怔。

陸非離長歎一聲,“三十多年了,現在想來,卻仿佛恍若昨日。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心存遺憾。再這麼下去,她隻怕要為孝道,隨意找個世家子弟嫁了。我們都年輕過,都有過自己的追求和目標。如今她信誓旦旦的選擇,興許將來會後悔。可若不讓她心願得償,又焉知多年後她不會後悔呢?就譬如陛下您,到今天,可真的心如止水了?”

晏承軒沒回答。

滿朝文武,也就他一人敢這麼與皇帝說話了。

陸非離又笑一笑,而後鄭重道:“很多年前我便與陛下說過,陸家滿門,忠於陛下,忠於皇室。若有叛逆,陸家必斬於刀下。更不會成為任何人的依附助力。”

“我知。”

少時玩伴,君臣多年,晏承軒最信任的,就是陸非離。

賜婚聖旨,便這麼誕生了。

陸非離回去後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妻子,季菀震驚失色,“為什麼要賜婚?為什麼要去梓水?我不同意,阿鳶並非隻有晏子期一個選擇…”

“但除了晏子期,她還會接受其他選擇麼?”

陸非離一句話堵住了妻子。

季菀看著他,怔怔落下淚來。

陸非離握住她冰涼的雙手,眼神也流露出些許的悲涼。

“兒女都是父母的債。我們可以幫他們安排康莊大道,但如果他們不願意走,仍舊是萬丈深淵。”

季菀沒說話,趴在他肩上,嗚嗚的哭泣。

……

陸知鳶不可置信的看著母親,“娘,您說…”

季菀木著臉,道:“陛下賜婚,你可如願以償嫁給恭王,隻是婚後你們要遠赴梓水。我想過了,這樣也好,京城你不喜歡,離了京城,天涯海角任你飛,你想去哪兒,都可以…”

“不。”

陸知鳶跪下來,膝行至她跟前,用力搖頭。

“娘,我不嫁…”

“你不嫁他,你也不嫁旁人,你要如何?”季菀看著女兒,隻覺得心力交瘁,“你爹說,兒女都是父母的債。或許這就是我欠你的,當初我執意將你關在家裡,不許你出去闖蕩。如今,終究是關不住,你走吧。我也看出來了,晏子期,他對你一番癡心,將來也會善待於你。你們夫妻恩愛,和和睦睦,我和你爹,也就安心了…”

“不,娘,我不嫁,我不嫁了…”

陸知鳶滿目惶然與失措,抓著她的裙擺,道:“我不離開您,也不離開京城,我就留在這兒,我…我不嫁晏子期,我嫁…您上次說的那位寧家公子,他很好,我嫁他,我嫁,娘,我嫁…“

季菀一把拂開她的手,喝道:“天家賜婚,豈能由得你這般任性?不嫁,也得嫁!”

她目光有淚,卻努力忍著。

“婚期已定,明年二月。你的嫁妝,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安排大婚事宜也來得及。”

她道:“梓水那邊,陛下已尋了風水寶地修建王府,等你們完婚,再趕過去,也差不多修葺完工。好了,從現在開始,你便留在家裡,待嫁吧。”

“娘…”

陸知鳶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大大的眼睛,終於落下淚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陸知桓站在門口,看著她這個素來清冷寡淡的姐姐,此時跪趴在地上,淚如泉湧。

他偏開頭,看著母親寂寥落寞的背影,不知當初自己的隱瞞,是對,還是錯。

……

陸知鳶就這麼嫁了。

恭王來迎親那日,堂前之上,季菀道:“我不認識什麼恭王什麼皇子,你既娶了我女兒,便是我陸家女婿。我養了她十六年,餘生便交給你了。你若讓她受了半分委屈,我陸家的家法,也是不會為你開先例的。”

恭王跪下,鄭重的對夫妻兩人磕了三個頭。

蓋頭下陸知鳶目光含淚,語氣哽咽,“爹,娘,女兒不孝,今日出閣,日後不能承歡膝下,望你們…多保重。”

季菀手指握了又鬆,道:“哭什麼?今日大喜之日,隻準笑,不準哭。我陸家的女兒,出嫁是不許父兄相送的。”

她深吸一口氣,“走吧,彆誤了吉時。”

鑼鼓聲天,鞭炮齊鳴。

陸知鳶走了。

她一步步,踏出堂屋,走過院子,跨過大門。

季菀終於忍不住,猛然起身,追出去數步。

陸非離緊隨其上,看著她在門口停了下來,目光卻還盯著花轎。

他摟著妻子,道:“她會幸福的。”

季菀隱忍多時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靠在丈夫懷裡,輕輕道:“孩子長大了,還是要走的。”

是啊,總是要走的。這一走,就是十多年。

這些年裡,長輩們一個個去世。

先是陸老夫人。

在陸昭瑗會說話,會叫太祖母的時候,她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溘然長逝。

享年,七十二。

她一走,莊老姨娘也大病一場,沒多久跟著去了。

莊老姨娘是已故老國公有名無實的妾,靠著先老太君的關係,才留在府中。老安國公去世後,陸老夫人傷懷了好長一段時間,莊老姨娘天天都來看她,兩個老人互相作伴,關係越發親近了。

陸老夫人這一走,還不到六十的莊老姨娘便倒下了,熬了兩個月,還是走了。

陸非離將她風光葬了。

她無兒無女,但陸府的小輩們,都為她披麻戴孝送行,這輩子也是無憾了。更值得一提的是,唐靜閒也來為她送終。

唐靜閒也四十多了,兒孫滿堂,日子過得還不錯。

她早年剛入國公府的時候動過些歪心思,險些走入歧途,虧得莊老姨娘耐心開導,她才頓悟嫁人。可以說,她有今日,全仗莊老姨娘大恩。靈前,除了孩子們,就她一個人哭得最為情真意切。

直到莊老姨娘下葬,她才離開。

又一年,季菀的繼父,蕭時病逝。周氏也病了一場,兒孫們孝敬,日日陪伴,幾個媳婦輪流伺候照顧,她也漸漸心情舒緩。可到底年紀大了,又熬了兩年,也去了。

之後那幾年,季菀的兩個舅舅,還有季家伯父伯母,都相繼去世。

孩子們漸漸長大,她卻越發覺得寂寞起來。

近幾年,她越發思念遠在梓水的小女兒。對鏡梳妝的時候,看見鏡中自己白發越來越多,總是擔心哪一日自己也如長輩們那樣,老死病死,卻還是見不到小女兒一麵。

大底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終於在她五十五歲這一年,心願得償。

陛下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兒子們來侍疾,他就忍不住自己還有一個兒子,遠在千裡之外。

於是他下了一道恩旨,讓恭王攜妻兒回京。

季菀得知這個消息,恍惚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她看著身邊同樣耳鬢花白的丈夫,“阿鳶…要回來了?”

“是。”

陸非離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女兒,馬上就要回京了。”

“回來了,終於要回來了…”季菀喃喃自語,念了好幾遍,又哭又笑,“阿鳶要回來了,我的阿鳶,終於要回來了…”

這一年,她的長孫女華姐兒出閣。

陸知鳶和晏子期入京那日,正好趕上華姐兒回門。

他們夫妻要趕進宮謝恩,回來的時候和陸知行陸知桓一道。

季菀剛喝了孫女孫女婿的敬茶,然後就聽下人說,五姑奶奶回來了。

她手上一顫,抬頭望過去。

三十歲的女兒,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騎馬裝,疾步而來,容顏已不如少時年輕,卻美麗依舊,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陸知鳶入了堂,猛的跪下。

“不孝女陸知鳶,拜見父親,拜見母親。”

她努力克製,卻仍掩不住哭腔。

季菀眼中含淚,臉上卻在笑。

“好,好,起來,都起來。”她顫顫的起身,去扶女兒,陸知鳶抬頭,滿臉淚花。

季菀看著她,不知怎的,眼淚嘩啦啦就落了下來。

她抱住女兒,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十四年了…十四年了…”

陸知鳶十六出嫁,今年三十,整整十四年。

母女倆抱頭痛哭,晏子卉,陸昭華,以及早年分家的墨泠夫妻和特意趕回來的陸知曦,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男人們不哭,目光卻都有動容之色。

陸非離站起來,拍拍妻子的肩,“好了,今日重逢,乃大喜,哭什麼?”

母女倆好容易分了開來,陸知鳶望著頭發已近全白的父親,又是一聲悲啼。

“父親…”

陸非離已是花甲之年,大半生風雨都挨過來了,年老了,卻受不住女兒一聲帶著哭腔的父親。

他眼中微含淚光,笑起來皺紋掩不住。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連說了兩遍。然後看向女婿晏子期,雖未言語,目光裡卻有認可滿意之色。

哭過以後,陸知鳶便將一雙兒女推至父母跟前。

“父親,母親,這是你們的外孫,慎哥兒和槿姐兒。”又對一雙兒女道:“快叫人。”

兄妹倆跪下來,乖巧的喚,“拜見外祖父,拜見外祖母。”

季菀含笑的目光掠過兩個外孫,突然定住。

她看著外孫女晏懷槿,怔怔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陸非離也是看得一怔。

這個孩子,和十二歲的季菀,太像了。

十二歲啊,那年季菀剛遇上陸非離。到的現在,兩人已走過大半生。

夫妻倆對視一眼,又各自一笑。

熱熱鬨鬨的晚宴過後,一家人聚在一起說話,季菀拉著晏懷槿,問她有什麼愛好,書讀得如何,喜歡吃什麼。

晏懷槿一一回答。

第二天,女兒們都要各自離開。

分彆十四年好不容易相見,陸知鳶依依不舍。季菀道:“都回京了,以後多的是機會見麵。回去吧,等王府一切事宜安頓好了,再回家。”

陸知鳶含淚點頭,又讓兩個孩子磕頭道彆。

季菀目送他們一家人離開,直至身影消失不見,才道:“那個孩子,今年也剛好十二歲呢。”

陸非離道:“當初你我秀山初遇,你也是這般年紀。”

季菀笑笑,“是啊。轉眼四十三年,我老了,頭發也快白完了,成了個又老又醜的老婆子。”

“不。”

陸非離握著她的手,道:“你依舊十二歲,可我已經六十了。”

季菀看著他老去的容顏,卻依舊溫柔的眉眼,輕輕道:“不,你應該是,十七歲。”

陸非離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四十三年歲月從他們的目光掠過,時光在一刹那倒退。斑斑皺紋隨著時光的倒退消失,滿頭白發化為青絲如墨。

那一年,她十二。

那一年,他十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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