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送東陽馬生(1 / 2)

被嘲諷的馬周卻沒有立時反駁,隻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

“出身貧寒又如何?!本朝太祖本淮右布衣,然舉義兵,驅韃虜,複我漢人神器本朝前內閣首輔,中極殿大學士範希文老大人,少時貧困無依,寒窗苦讀,終能執宰天下,開太平盛世右都禦史程大中丞,同樣是黔首出身,然如今官至三品,清正廉明,為天下士子楷模潛溪先生宋老大人,自幼家貧,無從致書以觀,然今日為天子師,被太祖譽為開國文臣之首。”

馬周微微停頓之後,繼續道,“莫非兩位賢兄以為,他們也是出身村鎮,隻會破題寫文的黔首布衣嗎?!”

好在大周政治清明,否則就是馬周敢以太祖舉例就是大罪一樁。

馬周拿出了這麼多布衣的實例來,讓盧淺成和崔浩遠麵上有些掛不住了。

“也就一個徒逞口舌之利,不通實務,死讀書的呆子罷了!我問你,你可知州縣財政如何運行?!可知賦稅征收如何進行?可知禦史台如何查案?可知內閣中樞如何擬旨?!”

馬周被盧淺成的四問問得難以回答,盧淺成所說皆是朝廷官員才知道的事情,他布衣出身,隻有讀書,又去何處了解這些東西?

“一介窮酸布衣,隻知賣弄文章,咬文嚼字,朝廷要這你這樣的人有何用處?!”

同桌的崔浩遠也幫腔道,“就算此人取巧,在今科考上又能如何?!如此朽木如何與我等宦海爭鋒?!”

“哈哈哈!”

在場布衣和寒門出身的舉子都沉默了。

因為盧淺成和崔浩遠說得句句屬實,他們這些人能有書讀已經是得天之幸,至於那些政事實務又豈是他們能接觸到的?!

而這些世家大族子弟,家中世代為官,這些政務從小耳濡目染,又豈是寒門子弟,布衣黔首可比?!

就在客棧之中的氣氛被世家大族壓抑到極點之時,有人開口了,聲音厚重讓人安心!

“老夫初入翰林院之時,也不知道如何擬旨,程兄入都察院時可知監察查案?!”

另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開口道,“老夫祖上世代耕種,哪裡懂什麼查案監察之道?”

兩個身著常服的老者從二樓雅間之中走出。

盧淺成和崔浩遠不說話了,他們二人雖然依仗家世眼高於頂,卻也知道眼前的兩個老者不是普通人。

“你叫什麼名字?!”

聲音厚重的老者看向馬周問道。

馬周雖然不識得兩人,但卻知道這兩個老者不是凡人,行禮之後答道,“後進末學東陽馬周,見過兩位前輩。”

聲音蒼勁的老者問道,“不錯!出身寒門,但是不卑不亢,是個可塑之才,老朽冒昧問一句,你為何讀書?!從心回答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的原因,馬周隻覺得兩個老者顯得親和。

兩人見馬周猶豫,開口問道,“莫非是不願與我們這兩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的”

“前輩見諒!晚輩隻是羞於開口。餘少時讀書,隻是為了出人頭地,可以孝敬父母。”

此言一出,卻沒有人開口嘲諷馬周之誌。

不管是對於寒門黔首,還是對於世家子弟,讀書為了出人頭地這是人人都會有的想法。

馬周能開口直言此誌,足見其誠。

兩個老者對視一眼,蒼勁聲的老者追問道,“那現在呢?!”

“晚輩曾聽聞大理寺卿,楊學士曾經在觀瀾樓上提有滄海四句。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太平。後進末學不敢度楊學士之誌,但也願意效仿楊學士,牧守一方,安黎庶撫百姓,隻願在晚輩身後,得青史提及一句,夙夜為政便已足矣!當然若是能單獨成傳,自然是求之不得。”

說到最後,馬周赧然,能在史書之中,單獨一傳的不是名臣賢相就是奸佞巨貪,這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好誌向!”聲音厚重的老者開口道,“求學立誌,此乃是我們讀書人的楷模,今日老夫以一拙作與諸君共勉。”

隨即老者讓人取來紙筆,在桌上寫了起來,邊寫邊誦讀。

“餘幼時即好學,然因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借於藏書之家,手抄筆錄,錄完即還,不敢延遲。天寒硯冰,手指寒而不可屈伸,亦不敢有所懈怠。因此,人多以書借餘,吾得以遍觀群書。及進學,慕聖賢之道而不可得,又無名師指點,吾嘗趨百裡外,從鄉之賢達執經叩問。”

在場之人都安靜下來,靜聽老者誦讀。

“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眾多。餘隻得立侍左右,不得坐,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故餘雖愚,卒獲有所聞。當餘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穀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及書院,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絨嗅,燁然若神人唯餘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豔意。以中有足樂者,不以貧寒而自輕不如人也。故孟聖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末以易經與諸君共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隨後老者收筆,在文末蓋上了自己的私章,隨後將此文原稿遣人送到了馬周的手中。

“區區拙作,就送給小友了!”

馬周受到之後手稿之上微微展開,隻見其上寫著送東陽馬生序。

文章字跡顏筋柳骨,力透紙背,儘顯大家之風。

待看到落款之時,馬周不由身子一震,隻見落款之處的印章赫然蓋著宋景濂的字樣。

這位贈予序的老者,竟然就是當今帝師,被太祖讚為開國文臣第一的翰林學士承旨,知製誥的宋濂。

知製誥其實不能算是一個長期職位,而是一個臨時官職,為內閣下屬之官,專司撰作詔敕,太祖一朝的詔書,十之八九都出自此人之手。

此人為大周上一代文壇盟主,開國三大家之一,更是上一次科舉的主考官!

此文寫完之後,場內學子皆有感於求學之苦,全場寂靜。

無論是世家大族還是寒門黔首,在大周想要中舉都不是一件易事,若無潛心苦讀的決心,中不了科舉。

片刻之後,人群之中還是有人認出了兩人。

“這不是翰林院的宋學士嗎?!”

“那個人老先生我見過,是都察院的程大中丞。”

禦史中丞即為前朝禦史台之長的稱呼,先帝改禦史台為都察院,禦史中丞便是都察院的右都禦史。

既然被認出來了,程青鬆和宋濂也不再掩飾身份。

“本官和宋大人來此,就是為了看看我大周新人氣象,眾位須知,我大周取仕,不論地域,不論出身,隻看科舉之試,若有舞弊之時,無須各位學子舉報,本官必查個水落石出。至於所謂的實務能力,在登科之後,自然有的是觀政的機會!”

所謂觀政其實就是實習、學習的過程。

大周的科舉在曆代之間都算是公平,考試的考場隨機編排,試卷之上會糊名,然後有專司謄抄的書吏將試卷重新謄抄,抹去所有字跡,再轉呈考官閱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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