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穹頂之下, 烏雲一片連著一片,沉甸甸地懸在眾人頭頂上。
城樓腳下,寒風瑟瑟, 眾人滿臉風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夜嶼。
老叟愣了愣神,問道:“大人此話何意!?”
夜嶼淡淡一笑,掏出懷中短劍。
這一柄短劍, 正是小時候,父親贈予他的那一把。
短劍的劍鞘上,依稀可見刻著一顆太陽,雖然劍鞘已經十分陳舊, 但這圖騰, 曆久彌新。
這是玄寧軍的圖騰,經曆過玉穀城大戰的百姓們, 都認得。
無論在和平中, 還是戰爭中, 他們都能看到描著這個圖騰的旗幟, 飄揚在玉穀城城樓之上, 令北戎人不敢輕易來犯。
老叟頓時有些激動, 他喃喃道:“你、你是玄寧軍的後人!?”
眾人的麵色也緩和了不少,都好奇地看向夜嶼。
夜嶼看向眾人,神色堅定:“我乃葉乾將軍之子, 葉昱。”
眾人一聽,頓時大驚,反應過來之後, 又麵露喜色, 仿佛看到了希望。
夜嶼又道:“當年的玄寧軍, 雖然已為國捐軀。但玄寧軍的軍魂仍在!如今的玉穀城守軍,也秉承著匡扶正義,護國佑民的信念,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莫遠山心頭一動,他一把掏出自己的銘牌,銘牌之上,也刻著一枚小小的太陽,還有他的名字。
他麵色鄭重,朗聲道:“玄寧軍左前鋒莫遠山,誓死守護玉穀城,願與玉穀城共存亡!”
這些話,不僅僅是百姓們聽到了,他們身後的士兵們,也聽到了。
疲憊不堪的士兵們,仿佛受到了無形的牽引和鼓舞,一個個都站直了身子,待莫遠山話音一落,士兵們便自發地齊聲呼應:“誓死守護玉穀城!與玉穀城共存亡!”
這聲音震天撼地,穿透了城牆,穿過了長街,傳遞到了更遠的地方。
也深深觸達了每一個人的心底。
老叟激動得滿臉通紅,他不住地說:“好!好啊!”他回頭對眾位百姓道:“玉穀城是咱們的家,很多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們不能將家園拱手讓人!我們要一起守城!”
“一起守城!”
“好!一起守城!”
“和玉穀城共存亡!”
眾人心中激蕩,亢奮不已,人人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魄,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
玉穀城終於上下一心,空前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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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城門附近的百姓們散去,夜嶼便與莫遠山回了指揮室。
如今的北戎,隻是暫時偃旗息鼓,但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莫遠山抬眸,看了夜嶼一眼,道:“小葉,我們餘下的兵器,包括巨石、箭支等,最多支撐個半天左右……而且士兵們的體力也已經到了極限,若北戎明早再發動一次猛攻,隻怕我們……就頂不住了。”
夜嶼低聲:“我知道。”
這一夜,可能是玉穀城的最後一夜了。
兩人心照不宣。
夜嶼緩緩抬頭,道:“若真的城破了,莫大哥……就把我的命,交給北戎。讓北戎大王子,放過城中的百姓。”
莫遠山麵色一變,揚聲道:“不可能!”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當年葉乾將軍的慘事,再一次發生在夜嶼身上。
夜嶼低聲道:“我找探子打聽過北戎大王子,他相較於二王子和三王子,還算是明事理的。他想南下討伐大雲,一方麵是為了積累軍功,爭奪王位;而另一方麵,他們也想學習大雲的農耕和商貿,所以……他應該也不會對百姓們下毒手,不然,不利於後續統治。”
莫遠山凝眸盯著夜嶼,一字一句道:“你不必說了,我不會答應的。”
夜嶼笑了笑,不再與他辯駁。
莫遠山心頭更是沉重,他知道,這是夜嶼打定了主意,不會再與人商量的意思。
“小葉,你為什麼永遠將自己放到最後!?你若是就這麼死了,我們怎麼辦?董姑娘怎麼辦?你要讓她哭死嗎?”
夜嶼眸光微頓,默默垂下眼。
他原本打算,自玉穀城回去,便向皇帝請求賜婚的……如今,恐怕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夜嶼這時才發現,自己身邊,居然沒有一樣她的東西。
滿腔思念,無處釋放,唯有緊緊壓在心頭,默默承受。
夜嶼抬眸,看向莫遠山,低聲道:“莫大哥,不去看看清姐麼?”
莫遠山身形微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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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穀城中搭起了許多帳篷,用於治療傷兵。
白神醫親自為士兵們調配傷藥,冥光一日不間斷地坐診或者急救,忙得腳不沾地。
而宋亦清帶著其他民間大夫,負責包紮傷兵和換藥。
她正站在一個傷兵麵前,低頭看了看他胳膊上的傷口,然後便蹲下來,取來藥膏,仔仔細細為他上藥。
“你這傷不礙事,過幾日便能好,記得彆沾水……”原本,她還要囑咐傷兵,不要吃辛辣之物,但如今什麼吃的也沒有,倒是省下了這部分叮囑。
宋亦清為眼前的傷兵包紮好傷口之後,便來到了下一個傷兵麵前。
她仿佛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傷兵營裡轉來轉去。
莫遠山站在一旁,看了她好一會兒,她都無知無覺。
“阿清。”
宋亦清微怔,回頭一看。
莫遠山沒穿甲胄,隻著了一襲黑色常服——他與北戎拚殺許久,甲胄已經有些破了,便換了下來。
宋亦清放下手中的藥瓶,走了過去,她淡笑著問:“你是來找白神醫嗎?他在隔壁的軍帳裡。”
莫遠山每日都來找白神醫,詢問傷兵和眼疾病患的數量。
莫遠山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拉住宋亦清手腕:“你跟我來。”
宋亦清呆了呆,便任由他拉著走。
走到街角僻靜處,莫遠山放開了宋亦清。
宋亦清頓覺手上一鬆,她抬眸看向莫遠山,低聲問:“怎麼了?”
莫遠山吸了口氣,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天一亮,北戎就要再次攻城……我們,隻怕頂不過半日了。”
宋亦清心頭一震,雖然是意料之中,卻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宋亦清從未經曆過戰爭,心中也十分恐懼,但她不想被他看出來,於是勉強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儘量將傷兵轉移到其他地方。”
但往哪兒轉移呢?無論他們到了哪裡,都逃不過北戎的追殺。
北戎可能會放過百姓,但一定不會放過士兵。
宋亦清沉默了一瞬,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忽然,莫遠山從懷中拿出一枚令牌,遞給她。
宋亦清有些疑惑,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令牌,如果真的城破,我的心腹會來找你,你憑著這枚令牌,可以讓他們帶你離開。”
宋亦清一愣,下意識問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