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軍卒，不時遇到一批批趕執行著上朝的文武官員，都是很好奇。
上早朝並不稀罕，稀罕的是，今日的早朝，竟然還比平常的早朝早了半個時辰。
這不，就聽到有軍卒在搖頭歎息道：“天還黑著呢，就得上朝，也夠難為這些當官的了！”
“是啊，本來以為到建文朝的時候，他們當官的好日子來了。結果沒想到，才四年而已，換了太祖皇帝的兒子當皇帝，竟然比太祖皇帝時候還要早的早朝，絕了！”
為首的軍官聽到他們說話，便訓斥道：“不知道不要多嘴，今日早朝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要顯靈，所以才會提前早朝的吧！”
一聽這話，他的手下就煥然大悟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要提前半個時辰，這是見不得光啊！”
“不會說話就彆說話，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明顯是成仙了，還會怕光？鬼才會怕光好不好？”
“那為什麼要提前這麼早上朝？”
“……”
不說這些執行宵禁的軍卒有想法了，就是上朝的官員中，也有很多人有疑問：本來早朝就很早了，還要提前半個時辰，這新皇帝當政的話，還讓不讓人過了？
當然，如果真的是因為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顯靈的話，就這麼一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提前半個時辰，真的是受不了。
午門前，先到的官員都和自家熟人站一起，等待紫禁城開門。
在這等待期間，他們自然低聲說話，外帶打哈欠。
忽然，有一個官員帶著一點驚訝道：“看，那不是禦史大夫麼，竟然穿了個孝服，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話，幾個官員都轉頭看去。果然看到禦史大夫景清穿著孝服，孤零零地站在那裡，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官員和他一起站。
“這還真是怪事了，他不是很媚那位麼，怎麼還穿孝服，就不怕那位不高興，他之前的那些討好就白討好了！”
“誰知道呢，說不定他是想出了新招討好哪位了。這等人，看看，誰與他為伍，都是恥辱！”
“……”
景清來到午門，本來是有一些和他要好的，畢竟他是禦史大夫。但是看到他穿了孝服，便都不敢湊近他來。
對此，他無所謂，對於那些指指點點他的同僚，他心中很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他也無所謂。
對於所有這些事情，他都無所謂，甚至連他自己的名聲都無所謂。
之前的時候，他和方孝孺秘密約定，他要死的有價值，要討好燕賊，接近他之後刺殺他。
結果沒想到，本來要先他一步而死的方孝孺叛變，竟然投靠了燕賊不說，還要為燕賊說話，甚至要假裝能聯係上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假傳旨意定燕賊為皇帝！
真要是這麼做了，那燕賊當了皇帝就是合理合法了！
以方孝孺的身份，還有他的聲望做出這等事情，影響會非常大的。
這幾日來，景清都沒睡好，最終還是決定，堅決不能讓方孝孺假扮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之口而擁戴燕賊登基。這個事情，比他原本計劃行刺還要重要。
因此，他便不裝了，穿了孝服，就準備在方孝孺真的要為燕賊說話時，堅決揭穿方孝孺的虛偽麵目，讓天下人明白事實真相是什麼！
真的是太荒謬了，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已經升天，怎麼可能還會再關心凡間之事。曆朝曆代以來，就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滿腔氣憤的景清，就在午門前昂然而立，要用這一身熱血，澆灑在即將籠罩在大明朝上空的黑雲。
而作為事件當事人之一的方孝孺，在一隊錦衣衛的護送下也到了午門前。
他下馬之後一眼掃過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孤零零的景清，見他身穿孝服，便不由得微微一愣。
於是，他抬腿想走過去，卻見景清衝著他，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後扭頭。意思很明白，我呸你，最好彆過去。
方孝孺見此，默默地收住了腳步。然後轉頭，看向其他人。
忽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他的兩個學生，一直非常敬佩他的，叫廖鏞，以及他的弟弟廖銘，是德慶侯廖永忠的孫子。
這兩個人，在原本曆史上，在方孝孺死後，就為他收拾遺體安葬在聚寶門外的山上，結果被朱棣處死。
此時，方孝孺抬腿，便想走向他這兩個弟子身邊說說話，結果沒想到，他們兩人看到他要過去，竟然轉身，背對著他。意思也很明顯，他們不想和他說話。
這讓方孝孺有點受傷，站住了腳步，沒有再湊過去，隻能轉身再看向其他人。
馬上，他又看到了兩個熟人，太常少卿盧原質，還有他的弟弟盧原樸，他們兩人是他的表兄弟，於是，他便向他們走去。
結果沒想到，這兩人也是一樣，看到他要過去，竟然都背對了他。
方孝孺的內心，又被暴擊了下，隻好停下腳步再掃視其他官員，禦史鄭公智是方孝孺的老鄉兼弟子，方孝孺曾說：“能夠匡正我的過失的，隻有你們二位。“，還有刑部侍郎胡子昭被方孝孺推薦參與《太祖實錄》的修纂……
所有的這些人，他們自己或許沒有反對朱棣的勇氣，但是此時此刻，都不約而同地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們和方孝孺斷交的心思。
看了一圈，方孝孺隻能自己一個人站著，唯有心中無愧：“等到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出現之後，你們就會明白，我並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樣的！”
過了一會之後，在午門這邊的官員忽然起了騷動。方孝孺聽到，便聞聲看去，卻見一隊軍卒押解著一大群官員過來。
這些官員雖然沒有戴著枷鎖，但是官帽卻是沒有。刀槍對著他們，明顯是押解無疑。
方孝孺定睛看去，當即認出幾人。
翰林修纂黃岩人王叔英，禦史古田人林英，應該是在廣德募兵，如今在這犯官中，想必是被朱棣抓來了。
他不知道，在原本的曆史上，王叔英在玄妙觀銀杏樹下上吊而死，遺言是隻為問心無愧。林英同樣，也是上吊而死。
方孝孺還看到另外一位禦史大夫練子寧，應該是在杭州的，但是如今也被押解而來。
他不知道，這個練子寧和他一樣，本以為朱棣是效仿周公，卻不想朱棣直接登基為帝了，因此對朱棣破口大罵，被大怒後的朱棣下令將他處以碟刑，並殺了他的全家，他的姻親一概被殺。
此時，方孝孺還看到，武將隊列中，走在最前麵的是魏國公徐輝祖。
他戰敗之後，就回家守父親徐達的祠堂。朱棣入城，各武臣都去迎降.但他沒有。
於是，朱棣把他從家中召來問話，但徐輝祖不發一言，始終沒有推戴他做皇帝的意思。朱棣大怒，把他投進監獄逼他擁戴。但徐輝祖隻是寫了他的父親徐達是開國功臣，有免死鐵券。
一開始，朱棣大怒，想殺掉他。不過最後，朱棣還是放他歸私宅禁足，並削除了他的封爵。
這些被押解而來的犯官中，方孝孺認識大部分。當然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大都認識方孝孺。
此時，方孝孺身穿孝服，一個人站在那裡，和景清一樣非常引人注目。這些犯官，自然也都看到他們倆了。
大部分人，對他們兩人都是鄙視，直接就不看他們。
徐輝祖在走到離方孝孺最近之時，卻是怒視他，大聲喝道：“虧太祖皇帝錯看了你，還以為你真是有讀書人的骨氣！呸！”
方孝孺聽到這話，嘴巴一張，想說你聽我解釋，結果，徐輝祖卻扭頭一邊，大步走開，似乎和他離得近一點都是恥辱一般。
見此情況，他隻好閉了嘴，輕輕一歎息。
不過很快，他就又站直了，抬頭挺胸，屹立在夜風之中。
好在沒多久，宮門打開，文武官員立刻開始列隊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