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後宋氏本就身無長物,累代依附於顧氏。彼時徽州有舊俗,凡一村有兩姓以上人家,沒有田產受另一家蔭庇的,要充當另一方“伴當”。
為遮掩身份,宋氏乾脆對外自稱顧氏仆從。
先祖亂世圖苟安,以自貶身份換得一世安寧。一念之差,卻為後世子孫帶來了極大的難堪。
到宋管事這一代,宋氏幾經更迭,早已徹底淪為顧家的世代雇工。
不在奴籍,不是賤民,但也隻一線之隔。
直到獨子顯出讀書天賦,根植於伴當身份的隱痛,才初見端倪。
按大曆製,無籍無地不科考。
宋管事雖托了主家,置了些田產,躋身農籍,全了宋如鬆科考的入門資格。但整個休寧,誰不知道宋如鬆“世仆”底細?
高門與寒族,權貴與賤民,這種二元對立,是每一個古文明燦爛光輝背後都揮之不去的陰翳。
將心比心,顧悄剛落地大曆時,也曾慶幸,原身出於勳貴之家,至少免了他諸多身心磋磨。
但凡出身差些,他這現代人,在等級森嚴的古代,都得先脫一層皮,權當學費。
瞧瞧紅腫的雙手,顧悄歎了口氣,奈何出身好,學費也沒逃掉。
當然,比起宋如鬆,他已經算很走運了。
這人即便功名在身,已是秀才,但對上顧家人,始終勢弱,帶著幾分去不掉的自卑和屈就。
低人一等的認知,叫他無法像尋常學子一樣,跟同窗坦然相交。
這心理外化於行,就是句句不離口的“爺”“少”,就是對科考入仕的過分在意和執著。
初見時,顧衝與他批命,所說“心執”,概莫如是。
這種心理,是考場大忌。
越心急渴求,越難出成績。幾次失利之後,生了心障,就再難跳脫出來,好好的人,自然也就廢了大半。
這樣的人,也如猗猗青竹,看似傲氣清高、韌不易折,卻有節無骨,獨木難存。
如不及時篤信定心,終究隻能成下等器物,難當重用。
好在,身為公考團隊的業績NO.1,顧老師不僅包筆試,還包心理強化。
雖然像宋如鬆這般的大齡考生,心理複健不是一句話的事,但顧夫子不急,可徐徐圖之。
他眼珠子一轉,指著遠處一顆巨大柏樹,看似閒談,“師兄看到那些樹了嗎?”
宋如鬆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關廟偏門後方空地,雜亂植著幾路黃檗,俗稱黃柏。
幼時玄覺曾教他辨認過,是一味極其珍貴的藥材。
“剛回休寧時,我雖年幼,但已經記事了。我娘那時候總帶我去各處寺廟,求仙拜佛替我續命。回鄉第一個來的,就是這關廟。”
“春上時節,農忙廟閒。我們在這偏殿休憩,見廟祝正指揮著雜役收整各處。那裡原生的是一片香椿,也不知這幾棵黃柏是如何紮根的,新苗矮小如叢生野灌,雜役舞著鐮刀,正要齊根砍去,替椿木騰地方。”
“我二哥好管事,見狀忙上前與廟祝說椿辨柏。廟祝一聽黃柏難尋,皮葉籽儘是貴重藥材,轉頭就令雜役伐椿留柏。若是師兄,椿柏之間,你當如何抉擇?”
宋如鬆不知他是何意,沉吟半晌道,“顧二爺想法,我並不讚同。在醫而言,柏貴,可在廟而言,當屬椿貴。另一頭偏殿外,種著萱草,兩邊相合,取的是‘椿萱並茂’的吉祥意頭。換了黃柏,與萱互對,可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顧悄聞言,擊掌讚道:“師兄與我,所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