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僧袍不同於上次見麵,原本平直乾淨的衣物起了些褶皺,衣角處沾了些草葉,甚至還有星星點點的不明暗紅色痕跡,看樣子有些匆忙,像是剛結束了什麼事情。
沈微霜輕輕蹙了蹙眉,這人給她的感覺與之前不同了。
不如說,是與另一個人有些相似。
她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自眼前人的左腕上掠過,男人的手腕掩在僧袍寬大的衣袖下,目光被遮擋得嚴嚴實實,她下意識想要開口試探,張了張唇又闔上。
想什麼呢。她想,在山裡被憋出錯覺來了,看誰都像謝辭。
先不說那小子成功扮演牧六的可能性,眼前人真要是謝辭,他也萬萬沒理由瞞著她。
一夜過去,謝辭還沒個蹤影。沈微霜覺得頭疼,思緒些微晃神了一瞬,下一秒便聽到男人嘶啞的聲音。
“……過來,”他緩慢道:“過來我這裡,夫人。”
沈微霜望著他,沒動。
“到我身邊來。”男人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平平靜靜,與上一句沒什麼不同。
沈微霜蹙眉,眼神閃了閃,到底還是依言走向他。
很奇妙的,不同於上一次在馬車內,那男人略顯揶揄輕浮的態度,也不同於紙鶴傳音時他明晃晃脅迫威懾的話語,這次她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察覺不到惡意。
她徹底從半掩的洞穴中走出來,走向牧六,璀璨的天光霎時間籠住她,像是用輕紗包裹住一朵自石縫中探身而出的花。
兩人之間的距離本就相近,沈微霜走了幾步複又停下,隔著一米遠張了張唇似是要說什麼,男人高大的陰影便頃刻間覆蓋而下。
幾乎是在沈微霜停步的同時,或許還要更早一些,牧六邁開步子,不過小小的兩步便停在她身前。
極近的距離,他彎下腰,呼吸幾乎要噴灑在她麵上。男人算不上好看的五官在視野中快速放大,漆黑如墨的眼瞳倒映出同樣放大的她,唇線緊緊抿著,眼神中流轉著某些夏日最熱烈的烈陽也無法照徹的東西,波濤般湧動著要將她托舉起來,沈微霜怔愣一瞬,下一秒條件反射抬手,要摁住人的臉將他推開,被男人一把擎住,帶著厚繭的粗糲指腹撫摩著她單薄的手腕,另一隻手抬起,懸在她麵上,指尖輕點,似乎要觸摸她左臉上的傷疤,在落下的那一刻又收回,像是顧忌著什麼,轉而屈起指節,用更偏於平滑的指骨肌膚輕觸上那道疤痕。
除了沈微霜自己,還沒有人觸碰過這道傷疤。新生的痂塊很是敏感,男人的力道極輕,幾乎稱得上小心翼翼了,但她仍然感到一股詭異的,另一個人的肌膚輕擦過那些不平凸起的痂時,令人不適到渾身泛雞皮疙瘩的觸感。
沈微霜驀然側過臉。
牧六的手還懸在半空,看到她的動作竟是愣了一下,仿佛沒意料到她的躲避。
“你……”他抿著唇,一雙濃眉擰起,猶豫著好似要說些什麼,突然間一愣。
沈微霜一隻手被他握住,另一隻手速度極快地抬起,男人扭過頭時,她手心寒光凜凜的銀針已經橫於他脖頸動脈處。
他垂眸,便看到她細長的指節,已經手背上沾染著的灰黑塵土。往上,便是透著濃濃防備與敵意的眼瞳,像是開刃的刀。
他從未見過她這幅樣子,或者說,她這幅銳利逼人的神情,從來沒有對準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