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臨死前,他不願意看到即將降臨在,自己視為親人和家人的妃子和仆人身上的死亡。
不願讓他們經曆自己正在經曆的恐懼和痛苦。
這不公平,她們都還健康,他們都還有以後的人生,他不忍心。
也許有人說這需要勇氣嘛?無非是他洗白自己的一場秀,一場賭注而已。
但這的確需要勇氣,在那個封建迷信是世間唯一科學的世界。
很少有人不相信西方極樂,不相信人死後會有另一個世界存在。尋常人因為畏懼死後的“審判”可能一生都以行善積德為道德準則。
所以找人陪自己死,到另一個世界繼續侍奉自己,是作為一個帝王應有的待遇。
曆史上有無數的君王,會指定自己喜愛的妃子和仆人給自己陪葬,因為他們相信黃泉的路上需要有人陪伴。他們生前千萬人擁簇,死後也不想獨行一人。在那一刻,無論多麼英明的君王自私的本性都會暴露無遺。
然而朱祁鎮不願,他寧願承擔自己死後,可能在黑暗中獨行一人去極樂世界的風險。也不願意將痛苦強加到“下等人”之身。
這便是明英宗的勇氣,這便是王朝善念之所起!這星星之火,照亮的是萬千黎民的尊嚴,喚醒的是天人孰為本位的起始之辯。
明英宗後明朝再無人殉。
即便王朝覆滅,照抄明朝製度的滿清入關,這份人性的光輝也依然被少數民族統治者認可和繼承。
英宗的這份勇氣之對錯,曆史就是最好的證據,而他也留給後世的一個大到每朝每代的學者大師。小到不入流的文人重新認識和理解他自己的機會。
足矣讓有心之人拋開成見從真摯中,逐漸理解他那顆富有善念的內心。
這便足矣,是非對錯不過是一個人,簡單的用來認識這個世界的基本方法論。
而當一個人已經聰慧到心中存寰宇慧眼破烏雲,他爭的便不是再是世人所認為的對錯,偏偏就是自己心中的正義。
嚴嵩便是這樣一個心思單純又懷大材儒生,他的才情耿直而堅定。他的內心就是一個除惡揚善的鬥士,一個直言勸諫的諍臣。
他認為英宗若再有二十年,將和宋仁宗一般成就一代君臣共治的盛世,他便說了。而這話一出就連英宗重孫朱厚照聽了都有些驚愕的笑了。
“對!愛卿說的對,所以朕憂心儲君也是同樣的道理。朕必須得立一個可保大明百年平安的賢君,如今離太祖皇帝時已有百年有餘,風雲變幻《皇明祖訓》尊的是禮法,但我大明需要賢德。”朱厚照拍手稱讚同時,不忘夾雜私貨。
他也不是真的覺得嚴嵩說的對,不過他這個觀點對自己很有利不是嗎?
“不可皇上,萬萬不可。英宗廢人殉隻是為弘揚仁德。您若是找一個血緣不明的孩子立為儲君是動搖大明根基的大事,天下會大亂。”嚴嵩看著朱厚照,發現他心裡這不靠譜的念頭似乎還不小,有些著急了。
立私生子做太子?開什麼玩笑?
若皇上真的是一意孤行了,那麼應當順位繼承皇位的興王世子又當如何?
若軍中朝臣起了壞心趁主少國疑趁機擁立世子朱厚熜,從法理上來講,是完全站的住腳的。
到時大明內戰,王朝分裂不可避免,這何止是所立儲君賢明不賢明的問題!
“你說的這個問題,朕也已經想過了。朕也還年輕!這個事情啊可以從長計議的,這孩子雖然不在宮中出生,但朕先把他認了留在皇宮撫養,久了大家也就習慣了。到時他長大了,早朝列席旁聽多培養些時日,再從處理奏折做起,直到能監國理政。若是確實賢明聰慧,最後我們再立為太子。我明白那些老頭對這種事情都要有一個接受的過程嘛,做的太急恐怕不行,慢慢來唄。”朱厚照信心十足的說。
“皇上,如果您想收義子收多少個都可以。但義子就是義子,即便您說他是您的孩子,給他再尊貴的身份,他也不能成為大明的儲君。他的身上永遠有來路不明的標簽。就憑這個理由,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起兵造反會同野草一般燒之不儘。就算不考慮造反的人,您又拿什麼去說服滿朝的士大夫呢?”嚴嵩焦急的說道。
賢明如孝宗皇帝弘治中興期間,尚有藩王造反,白蓮教大規模起義。
朱厚照這貨自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正德初年,全國多地爆發叛亂,還不是楊廷和、楊一清等幾位大人任用賢能逐個平息了的。
這下倒好,等過些年,這來路不明的孩子做了皇帝,反賊造反的理由都不用編了。
“朕知道此事艱難。”朱厚照撓撓腦袋,訕笑著接著說。
“所以呀才需要一位忠心耿耿,才華橫溢又有前途的臣子來為大明一步一步的,將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變為現實。嚴中書,你可願意?”朱厚照看著他笑著說。
“我..我?”嚴嵩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著自己問道。
“對啊,就是你。”朱厚照點點頭。
“皇上!嚴嵩人微言輕,恐難如聖願。”嚴嵩嚇的身子往後挪了挪,哆哆嗦嗦的說。
“你現在確實人微言輕,但是隻要肯為朕辦這件事,馬上就可以平步青雲。
朕要做的事不是隨便找個誰就可以的。朕要找也隻能找以後能共治天下的賢才,能輔佐太子的老師。
彆看你現在是七品中書,沒錢也沒權,每個月還要操心買筆墨紙硯。
家中甚至娶不起二房,但隻要朕賞識你,會很快就能把你培養起來。
先去禮部做主事,然後是禮部侍郎,禮部尚書,太子太傅。
最後入閣代替楊先生成為我朝首輔大臣。”朱厚照往嚴嵩身邊挪了挪,說道。
“你現在招惹的,錢寧江彬不過是朕的下人。隻要朕發話,斷不會有人再敢招惹你。這不好嗎?你本就是一個有抱負的人,以後治理大明的重擔就由你慢慢來接替了。”
“皇上...您是需要臣為矛為您...為未來的太子鋪平道路嗎?”嚴嵩驚愕的聽朱厚照說完,嘴上雖然在問,但心裡總算明白了。
今天他為什麼被綁架?為什麼皇上讓他在桌子下麵旁聽?
為什麼皇上無端的聊起他的生活起居又無端的賞賜了自己。原來他是朱厚照準備安排在楊廷和身後的一個棋子,一個備選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