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小舟在漸漸消失在雨霧之中的時候,道人最後還是說了一句。
“回去之後記得告訴謝春雪,今日是我贏了。”
陸小二坐在那裡一頭霧水。
釣魚佬的快樂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陸小二才始沉浸在等魚上鉤的狀態裡,不知不覺天色便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大概是心神過於沉浸的原因,小少年倒是有種饑餓感,
摸了摸懷裡,昨日買的燒餅還在,陸小二便啃完了一個燒餅,才念念不舍地收了竿。
果然如葉逐流所說,鉤上空空如也,魚餌不見了,魚也沒見著。
陸小二有些垂頭喪氣地走著,把馬紮收了起來,提著那條魚,扛著釣竿往回走去,順路在一旁的竹林裡薅了一把竹葉。
畢竟釣魚佬是這樣的。
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也要喝口水再走。
一路回到那處清潭的時候,看著已經坐在竹屋邊休息的南島,陸小二卻是突然明白了葉逐流臨走前的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謝春雪空竿了。
陸小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自己也空竿了,但是隻要謝春雪空竿了,那麼便是好事。
謝春雪正帶著那個鬥笠坐在崖邊,笑眯眯地看著一身劍意之傷的南島。
“不愧是學了磨劍崖人間快劍的少年,確實很快。”
南島雖然一身傷痕看起來很是淒慘地模樣,不過大多是被劍意之流擦出來的傷勢,此時倒也有些少年氣的自得,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臉上也是有些春風得意的意思。
陸小二提著魚走到了南島身旁,看著自家師叔很是關切地問道:“師叔沒有大礙吧。”
南島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而後又看著陸小二手中的那條魚。
“你釣到了?”
陸小二歎息一聲說道:“要是的就好了,這是昨天那個道人釣到的,估計是讓我帶上崖去給謝前輩的。”
謝春雪則是坐在山崖邊緩緩說道:“雖然你能給我帶魚回來,我很高興,但是你叫我前輩,我很不喜歡。”
陸小二轉回頭,抬頭看著崖上的女子,說道:“那我怎麼叫?”
謝春雪想了想,說道:“叫我雪姐吧。”
“......”
兩個少年默然無語。
陸小二放下了釣竿,提著那條魚又開始爬著山崖。
中間大概確實是有些累了,還在那些懸流之側坐了一陣,才慢悠悠地將那條魚提了上去。
謝春雪已經生起了火,看著釣了一日魚饑腸轆轆的小少年,說道:“要不要一起吃點,把你師叔也叫上來。”
才始見山的小少年扛餓能力確實還不太行,在山裡的時候,陸小小都是很是準時地幫他們準備好了飯菜,是以一直都沒有發現這件事,出來之後,在人間到處走,饑一頓飽一頓的,才會感受頗深。
是以很是動心地點了點頭。
現在看來,當時順口說的三天兩頓火鍋,確實是神仙日子。
陸小二跑到了崖邊,在那裡叫著南島。
“師叔,吃烤魚嗎?”
南島自然不餓,是以隻是搖了搖頭。
二人也不勉強,畢竟傘下人是這樣的。
烤魚吃完了之後,陸小二才想起來葉逐流說的那句話。
將它轉告給了謝春雪。
這個年紀大概可以做人間太太太奶奶的白衣女子皺著眉頭。
“他們缺一門的人,就是這點不好,什麼都說出來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陸小二看著在那裡把魚骨頭丟到火中燒了的謝春雪,輕聲說道:“知道難道不是好事嗎?”
謝春雪轉頭看著小少年輕聲笑道:“你知道你會死,這難道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這糟糕透了。”
陸小二誠懇地說道。
“所以死亡隻能是生命的意義,而不能是生命的驚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會死,自然不會高興,而假如世人不知道人是會死的,直到某一日,他垂垂老矣,生機不複的躺在床上,突然便意識到了一種正在變化正在消失的狀態,就會很是驚喜——啊,原來生命是這樣的啊,真是神奇啊,是什麼變成了我,我又會變成什麼呢?”
謝春雪笑眯眯地看著睜大了眼睛的陸小二,說道:“所以你看,是知道好,還是不知道好?”
陸小二雖然很想反駁,但是不得不承認,謝春雪說的是很有道理的東西。
“確實是不知道好。”
“所以通曉命運的人,未必會去看命運,人生就像放在了一張牌桌上,你賭上了全部身家,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牌,於是又忐忑又興奮。”
謝春雪看向人間,輕聲笑著。
“不知生不知死,大概才是人間最美好的狀態。”
陸小二聰明地補充道:“就和釣魚一樣。”
謝春雪打了一個響指。
“就是這樣!”
沒有哪個釣魚佬會清楚自己會不會釣到魚。
但是如果真的釣到魚了,就算你不問,他也會告訴你,看,七斤六兩,在哪裡哪裡釣的,簡簡單單啦。
陸小二倒也沒有覺得麵前這個女子有多可惡了。
雖然她讓自己很沒麵子的被捆著想條魚一樣被扛走了,也把自己和師叔困在了這處崖潭小居裡。
但是有趣的人誰不喜歡呢?
所以樂朝天喜歡陸小三不是沒有道理的。
陸小二倒也沒有急著下去了。
人間小雨綿綿,時停時有,有些暮雨黃昏在天邊露了出來。
陸小二坐在崖邊靜靜地看著那些雨中暈染一般的天色。
“前輩在這裡釣了多少年魚了。”
陸小二依舊叫了前輩。
謝春雪瞪了他一眼,小少年隻是四處張望著,假裝沒有看見。謝春雪也隻得無奈地接受了。
“不多,一個人世的時間而已。”
人世以百年計,那麼自然便是一個百年多了。
白風雨的故事尚且都被忘得差不多了。
這樣一個女子大概也不會有多少人記得了。
“前輩這麼多年便這樣獨自在這裡?”
謝春雪微微笑著,說道:“當然不,我以前有過一個愛人。”
謝春雪抬頭看向人間。
“不過他已經死了。”
陸小二一時之間沉默了下來,看著那個臉上並沒有多少哀傷之色,反倒是帶著無儘回味的笑意的女子,輕聲問道:“前輩是妖?”
謝春雪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化妖之人。”
說道這裡的時候,謝春雪卻是終於有了一些歎惋之意。
“其實有時候,化妖確實是一件並不美好的事情。比如你會活得比你的愛人久,於是目送著他遠去冥河,連那些身影都開始慢慢模糊。這樣的故事也許會重複著,不知道多少年。”
“但生命自然是美好的,因為你會遇見新的愛人。”
謝春雪微微笑著。
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小二在湖邊聽了某個道人說的那些故事之後,大概也明白了許多,沒有繼續多問下去。
謝春雪倒是笑眯眯地轉頭看著身旁的小少年。
“如果你日後開了心扉,動了情思,儘量還是要找與你一樣壽命的人,雖然人間沒有禁止這樣的故事,但是往後,等到分離到來的時候,那終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陸小二紅了臉,在小少年的心裡,愛情這樣的東西,大概還很早。
畢竟他才十二歲,又不像他師叔一樣十五歲。
隻是謝春雪的意思,他也是能夠聽明白一些。
“那如果想要長相廝守,為什麼不一起化妖呢?”
謝春雪輕聲說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化妖的。”
也不是所有的魚都在同一片海裡。
這個白衣女子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看著人間。
“我那時入大道太早,所以想要登臨高峰,早早地便化妖了。”
“隻是。”
隻是大概沒有想到會遇上讓自己動了心思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