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小院陰影中。
一名戴著仙鶴麵具的灰衣身影拜倒在謝薇麵前,恭敬彙報著情況。
謝家看似寬鬆,但暗中卻嚴的厲害。
有關“西門孤城”的所有信息,以及所有行蹤都已被謝家的“瀚州暗衛”翻了個遍。
隻要李元出了謝家大門,他的所有信息都會被很快反饋。
“瀚州暗衛”在明月府裡調查人的方法並不是“跟蹤”,而是利用“軌跡調查和排除法”。
在明月府的各條街道上,都有“瀚州暗衛”的眼線,他們不會特意去跟蹤某個人,因為他們的目標通常都會比他們強大。
跟蹤,豈不是打草驚蛇,自尋死路?
然而,他們可以輕鬆地確定目標是否走了某條路,而若是走了某條路,又進入了什麼地方。
之後再通過這些路徑,這些地方是否合理,再進行調查和推斷。
你的不正常,你的心懷叵測,會在你所走的軌跡,所去的地方上直接體現出來。
在李元成了謝家女婿後,“瀚州暗衛”的資源頓時傾斜向了他。
這倒不是懷疑他,而是謝家要收這麼個女婿,自然需要弄清楚他。
弄清楚了,對大家都好。
事實上,在大婚之前,李元就已經被調查過了,若不是一切正常,這婚事也不會成。
此時
那暗衛繼續彙報。
“啟稟鶴主,那位西門公子,自大婚後,從沒出過門。
而東海之上確有不少仙山島嶼的傳聞,這些是檔案室中備案的信息,以及近期搜集到的信息。”
暗衛將新的卷宗遞上,同時道,“這些消息都極難證實,所以之前一直存放在暗閣中。”
瀚州暗衛的檔案室分“明閣”和“暗閣”,前者乃是確認過的,以及雖未確認但緊急的信息;後者則是未確認且不緊急的,以及無法確認的信息。
謝薇微微頷首,接過卷宗,認真地看了起來。
她這一看,才發現東海之上各種傳聞不少,除了妖魔鬼怪的傳聞之外,居然還有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俠客泛舟海外,結果遇了神仙”的傳聞。
那些逃回陸地的俠客甚至還描述神仙的模樣:飄飄渺渺,端坐雲上,千變萬化,難窮其妙.
謝薇盯著看了會兒,覺得這描述中的神仙,定然不是實體.或許是幻境,或許也是惡鬼的手段。東海之上,巨型妖獸,恐怖惡鬼都不少,根本不適合人類居住。
可.這些描述至少佐證了,東海上可能確實存在仙山。
那仙山,就是自家妹夫的故鄉麼?
也是,不是仙山,哪裡能生出這種宛如白雲、無垢無暇的妖孽。
她收起卷宗,揮了揮手。
暗衛告退。
而很快,謝瑜跑了進來。
謝薇收起肅穆的思索神色,轉而露出端莊的笑,問:“你們小兩口子又怎麼了?”
謝瑜氣呼呼道:“他還在練功!
我都和他說了今天下午我大哥會回來,他也說知道了,可今早.今早他居然突然閉關了。
而且還是從外麵打不開門的那種閉關。”
說罷,謝瑜捏起小拳頭,道:“我真想打他。”
謝薇妙目眨呀眨,她想起暗衛們的調查,忍不住想笑。
這位西門公子何止是沒有出大門,這是連小門都沒出。
真就是個武癡。
和大哥,挺配呢。
謝瑜道:“等大哥回來了,我懷疑大哥會把密室的門砸了,欸.不知怎麼才好。”
她苦惱地托著腮。
謝薇忽道:“他和你有沒有.”
謝瑜:???
謝薇雙手食指點呀點,湊到一起。
謝瑜臉兒發白,搖了搖頭。
謝薇皺眉道:“那我得和他說道說道了,成了我謝家女婿,卻不做女婿該做的事。他怎麼能這麼對你。”
“姐,彆”謝瑜欲言又止,然後又道,“他隻是隻是太單純了,他想到了一種修煉的法子,就沉浸了進去,怎麼都出不來。
我可以等他的,而且他的那法子,我覺得很有趣,最近也一直在琢磨。”
說罷,她又把李元的話說了一遍。
謝薇乃是“瀚州暗衛的鶴主”,自是見多識廣,可聽到“以技礪魂”這種新奇論調,也覺得是天方夜譚。
這世間力量的本質乃是修“源血”。
源血,是影血之上的力量,正因為契合了祖籙,所以才褪去了“影”,而成了“源”。
而四品,本質上其實乃是血源之力的擴大,從個體延伸到了域。
你“以技礪魂”,那礪出的是什麼魂?
這魂,若是沒有源血去配,那不是孤魂野鬼麼?又有什麼用?
“小瑜兒,你勸勸他,讓他彆走火入魔。”
謝薇道,“以技礪魂,有些太過了不似正道。”
謝瑜點點頭,道:“等下午大哥來了,我就正好勸勸他。”
下午,很快到了。
但謝峰沒來。
他說好了來,可又沒來。
謝瑜看著一個失約的大哥,一個明知道大舅子來卻忽然閉關的相公,心情相當淩亂,良久才道出一句:“這倆人倒是挺有默契。”
密室之中。
李元正靜心修行。
來到謝府,他雖才過十餘日,卻已經察覺到了這裡人際關係的複雜。
節度使裝瘋賣傻,婚宴上親戚陰陽怪氣,府中還有老祖高坐
而他那位作用“三萬瀚州鐵騎”的大舅子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無意去考證。
隻是,即便用腳他都能看出:這毫無疑問是一個暗潮洶湧的小環境。
他不想節外生枝。
而恰好,他武癡的形象幫他避免了這一點。
他決定就在這兒安安靜靜地參悟,等待天子。
修煉之餘,他還會利用那留在山寶縣的眼線到處看看。
有那隻已經住進金籠的飛鳥在,不說其他,至少能得知那邊的大體環境。
深夜,從濃霧裡傳來的獸吼更多了。
行走街道之上的路人裡,不知不覺又多了些怪異的影子。
李元估算過,問刀宮“批量製造六品”的爆發期應該就在這兩三年裡。
一旦爆發,奇獸增多,三千幽騎成型便是天崩地裂之時。
一個月後。
李元從密室中走出。
這一個月裡,他一直在做慢動作。
哪怕走出了門,他還是慢動作。
隻不過,他這能夠“加點的天賦”似乎全部通在影血類功法上,所以即便這般的慢動作配合著太極的觀想,也未曾凝直接凝聚出什麼功法。
不過收獲也是有的,那是清晰地感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陰氣。
李元懷疑這陰氣是之前從閻娘子處得到的,畢竟在他掌控“火”之前,可是和閻娘子處了很久很久。
他能感到這陰氣好似在雕琢他的思維,讓他思緒更為清晰,甚至他眼中的世界都開始慢下來。
不過,在長期的修行後,他感到了一絲疲憊,便走了出來。
在見到門前謝瑜生氣的模樣後,李元問了句:“娘子,練刀嗎?”
謝瑜斥退丫鬟,問:“西門孤城,你知道什麼叫夫妻嗎?”
李元點點頭。
謝瑜又叉著腰道:“那你知道夫妻該做什麼事嗎?”
李元又點點頭。
謝瑜眼睛頓時紅了,“我們都成婚一個多月了。”
李元心中暗暗歎息一聲,若換之前,他肯定第一天便圓房了,因為他本就是高品武者,氣血過於旺盛。
但自從那一天感覺突然來了,再加上這一個月的修行,他越發沉浸在某種奇妙的狀態裡,便忽地發現“女人在他眼裡真的沒有刀法有趣了”。
過去,他以為“心中無女人,出刀自然神”不過是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的言論。
可現在,他卻覺得應該有這麼回事。
但這因果卻要顛倒一下,不是“心中沒有女人,出刀才神”,而是“出刀沉浸在某種狀態裡,心底便隻剩下刀了,即便想到女人,也隻會去想到她的速度,力量,以及手握兵器的出手方式,而不是想她的模樣,她的肉體”。
“對不起。”李元誠聲道,他是真的沒想過這種情況,現在的他隻喜歡修煉,過去他喜愛的紅塵氣反倒是化作了他心中的一副枷鎖,讓他有些想避開。
他有想過,這也許和他此時此刻這莫名其妙的修煉方式有關,但是.他正癡迷於此,自然不會停下。
謝瑜笑道:“正好,我.我本來也沒想這麼早和男人好。
要不是你,我不知還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你既然是我相公,你又跑不掉,我怕什麼?”
她抬起臉,嫣然一笑,在陽光下很美。
然而,這一刻的李元卻欣賞不了這種美。
他想了會兒道:“那今晚,我們睡一起。”
謝瑜道:“才不呢!你想睡一起就睡一起嗎?”
可說罷,她想起麵前男人是個榆木腦袋,這種傲嬌怕不是反而將他推遠了,於是急忙又改口道:“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李元微笑道:“不反悔。”
當晚,兩人躺在一張榻上。
李元現在是個武癡,不諳世事,然而男人正常的反應卻還是存在的。
謝瑜感到了他的反應,可卻也拉不下臉去主動。
她拉不下臉,李元雖然有正常反應,可卻更有一種站在更高處進行“自我審視”的感覺。
他看著自己的肉體,看著麵前的肉體。
但肉體隻是肉體,隻是火熱的、會影響思考的血肉而已。
在這般極度的冷靜下,他什麼都沒做。
可若是謝瑜主動做了,那他也不會拒絕。
可是,謝瑜也不會主動。
於是乎,這一晚,兩人就這麼擁著睡著了。
次日一早,李元又匆匆閉關去了。
兩個月後。
李元再度出關。
這一次,已經和上次不同,不再是玄之又玄。
他清晰地在神魂中感到了那一絲陰氣。
那是閻娘子留在他神魂裡的,就好像他也在閻娘子身體裡留了陽氣。
而他之所以會有那種突然的感覺,怕也是這一縷陰氣日積月累的作用。
他想過融合這陰氣,但卻失敗了。
陰氣,根本不溶於活人。
隻要你還活著,陰氣便不可能進入你的神魂,從而將你改變。
但是,這一縷陰氣卻還是發揮了作用。
若是李元沒有進行相關的修行,這一縷陰氣便會靜靜蟄伏;但若是進行了,這陰氣就成了一根針,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他,隱隱起到一種促進作用。
這一天,瀚州道大雪紛飛。
而兩個月的時間,已經把謝瑜的羞恥心給抹去了。
她已經快生出心魔了。
於是,這位節度使府的三小姐直接拉著李元的手,冷冷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李元沒說話,直接抱住了她。
當晚,隻有夫妻之名的兩人擁有了夫妻之實。
謝瑜從少女變成了婦人,她的心結打開了,她開始明白自己嫁了個什麼男人,她也諒解了這樣的男人。
李元為了放鬆,沒有立刻返回密室,而是隨著謝瑜在府中閒走。
謝瑜拉著他四處走,四處看,一會兒便來到了節度使府的藏書閣。
“我們家的書閣裡可是藏了不少孤本,我們去看看吧。”方為婦人的謝瑜一直拉著李元的手,黏糊的一刻都不想放下。
李元深居簡出,好奇地隨她來到書閣。
他略作翻閱,發現書閣裡有不少功法,也有不少史料。
他看了起來,看入了迷。
直到晚上,才被謝瑜拉著回去睡覺。
一夜,李元安靜地感受著肉體之間地碰撞。
他腦海裡忽地生出了一種“怪異的厭惡感”,他好似在討厭生命,所以因而也討厭繁衍。
他看著紅燭光裡這一具如染火焰的美妙胴體,卻好似在看著一堆血肉,一堆六品血肉,這血肉中的溫度甚至他自己身體裡的溫度都讓他生出了一種“厭惡”。
這“厭惡”還很淡,但隻是產生就讓李元驚奇不已。
忽地,謝瑜輕輕喚了聲,然後無力地趴在李元身上。
李元為她蓋上被子,然後側身轉向一邊。
謝瑜愣了下,有些黯然道:“你結束了?”
李元道:“我?”
“你不喜歡我嗎?”謝瑜問。
李元明白了,他又轉過身。
謝瑜道:“不必勉強.”
李元道:“我最近一直想修煉的事。”
“哦”謝瑜翻了個身,靠向了床側。
李元輕輕靠了過去,撫著她肩,細聲說了些勉強算是情話的話。
說著說著,他又努力提起狀態,將他沒乾完的事乾完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
在這個過程裡,謝瑜也開始明白自家男人的心思。
李元不是不喜歡她,也不是有其他想法,他隻是單純地沉浸在武道中而已。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謝瑜便不勉強他了。
而李元也樂得清靜。
他斬斷了一切社交,隻是安靜地修行,安靜地看書,安靜地等待。
而他的行為卻和謝建安的行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家子越發地顯得古怪。
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
李元發現自己“病”了。
他變得極度厭惡“軀體”,也厭惡用“軀體”和女子的軀體去碰撞。
而他的“軀體”也好似極度厭惡他。
他看不到自己的神魂,但能感到自己神魂在變冷,他無時無刻不冷。
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冷。
可是,他的血卻是滾燙的,肉也是如在燃燒的。
這感覺就好像受了寒的人在發高燒,對一切就真的不感興趣了。
然而,這兩者又彙聚於“刀”之上。
他的血肉驅策“刀”,能凝聚刀氣。
他的神魂也在思考“刀”。
於是乎,兩者既相互排斥,卻又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