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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頓了下,垂眼問:“閣下還不出來嗎?”

不遠處,坐在高高樹上的容念風一躍而下。

路清寧似乎沒想到來人是他,微微怔然。容念風相比於幾年前,褪去了少年獨有的驕矜,但他笑著,看起來還是沒幾分正形,墨發垂落至腰,額間多了詭異妖冶的紅紋,勾唇道:“路師姐,晚上好啊。”

路清寧沒說話,容念風身上的氣息有些怪。她下意識放出一絲神識探察,卻無法知曉他的修為 。

她是元嬰修為,整個南大陸在她這個年紀能修煉到元嬰的屈指可數,血宗也隻有傅行之可以和她一較高下。她上次見到容念風的時候,他還隻是金丹,這才過了幾年,她就無法看出容念風的修為了。

而且,他身上似乎沒有靈力湧動。

路清寧收回神識:“原來是你,閣下來此為何?”

容念風從懷裡摸出當年路清寧給的玉佩:“路師姐當年說的話可還作數?”

那時在上古秘境中,路清寧為了保傅回一命,將玉佩給了他和葉星辰作為信物。他原以為用不上的,倒是沒想到還當真用上了。

路清寧點頭:“自然,閣下直言便是。”

容念風望著她的眼,笑吟吟:“還望路師姐為我解惑。”

他說得雲淡風輕:“我想知曉妙息尊者在何處?”

路清寧身子慢慢繃緊,她抿唇,眼睫輕顫:“妙息尊者這幾日閉關。”

“路師姐,”容念風笑著,但眼裡卻沒有笑意,認真地問,“妙息尊者真的是妙息尊者嗎?”

“路師姐,不是你和你師尊引我和葉星辰來尋你們的嗎?”

葉星辰做的夢裡,除了九陽和戚白,還有一人,路清寧。

路清寧是妙息尊者在凡世撿到的,她自小跟在妙息身旁修煉,從笑語盈盈的小姑娘變成現在血宗冷漠無情的大師姐。她跟著妙息,去過人間,去過魔界,見人情冷暖,世事無常。她常常覺得,妙息尊者不染世俗,這世間的事,沒有什麼是妙息尊者做不到的。

直至妙息尊者突破合體時,那日紫雷滾滾,本該成為南大陸第一位渡劫期大能的妙息卻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魔裡,功虧一簣,修為反噬。

路清寧哭喊著,彼時她和妙息在南大陸和北大陸的接壤處,那兒隻有無儘的雪和刺骨的寒風,詭異的紫雷懸在天穹,風雪飛揚,妙息渾身是血。路清寧喊著:“誰來救救師尊啊,”

她喊著:“師尊…”

她喊著:“師尊…”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啞,她說:“誰來救救師尊啊,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九陽就是那個時候去的,他眼裡含著嘲意,對著狼狽不堪的妙息說:“你怎麼落得如此下場。”

“九陽啊。”妙息虛弱地喚他的名字。

“你的命隻能我來拿。”九陽抱著妙息,帶著那個曾經會在他小時候給他買他喜歡的糖葫蘆的哥哥回到了魔界。

從此,九陽成為了妙息,路清寧成為了九陽的一把刀。

她聽妙息的話,因為妙息給了她新生。她聽九陽的話,因為九陽救了妙息。

九陽把妙息困在魔獄裡,挑斷妙息的筋脈。心魔總會讓妙息失去心智,路清寧有次趁他清醒的時候問:“師尊,你想逃嗎?”

妙息說:“不了,我欠他的。”

這是妙息在魔界的第十年。

路清寧總會去看妙息,直至去年他突然說:“九陽究竟是想要什麼呢?”

為何總是執著於仙魔大戰。

路清寧:“九陽仙尊想要殺了師尊。”

妙息聽了隻是笑笑:“也許吧。”

也就是從那日開始,路清寧知曉了原來九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人人聞風喪膽的聖子重生,知曉了妙息入了彆人的夢境裡,隻是想要引著他來阻止九陽。

路清寧仰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收了容念風手裡的玉佩:“等我先把她帶回宗門去。”

她一臉柔和地看著懷裡的小師妹。

容念風側身,慢悠悠跟在她身後。

樹葉被風吹動發出像海濤一樣的聲音,林濤陣陣。

路清寧帶著他走了很久,容念風問:“這是去何處?”

路清寧:“師尊的山峰。”

說來可笑,血宗自詡光風霽月,容不得一隻魔,在他們敬仰的妙息尊者房內,竟是有能直接到魔界的通道。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了,畢竟九陽甚至是玄天劍宗的祖師爺,誰又能想到如他這般的人,是魔界左使呢。

水鏡從中往外散開,容念風跟著路清寧踏入了鏡中。

“九陽仙尊這幾日不在。”

容念風點頭,他也不是為了九陽去的,他好奇的是,妙息為何會找上葉星辰。

“多謝了。”他和路清寧說。

路清寧頓了下,默不作聲地繼續往前走。

幽暗見不到底,終於,容念風來到了魔獄。

路清寧本想讓他服下匿息丹的,卻猛地意識到,自容念風從出現到現在,就壓根沒留下任何痕跡,她微怔,看著容念風的眼眸深深暗暗,情緒複雜。

這人的修為究竟有多高了?

黏稠的魔氣爬滿縫隙,勾著像是紮根的樹。幽火在頭骨上跳躍著,整個魔獄都籠罩在猩紅的血光裡。

血池中央,長長的鐵鏈纏繞在漂亮的手腕和腳腕上,若是離得再近些,容念風會看見那腳腕上,還有隱約的疤痕,那是在夜忘川留下的。

可惜容念風看不見,他隻能看見那人的背影,隻是匆匆一瞥,便收了視線。

因為路清寧換了個方向,朝著最裡麵的牢獄去,故而容念風就和葉星辰愈來愈遠。

所幸一路上沒遇到幾隻魔,就算是有,也被路清寧支開了。

容念風停在妙息跟前,他道:“妙息尊者。”

路清寧小心將妙息扶坐好:“師尊,他是您尋的那人道侶。”

妙息咳得厲害,他勉強抬眼,看見容念風額間的紅紋怔了下,好一會兒緩聲道:“鬼君,彆來無恙。”

路清寧猛地抬眼,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此處進來後容念風便結了陣,除了路清寧,無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容念風望著他:“你為何會知道我是鬼君?”

妙息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你額間的紅紋太有辨識度了。”

容念風沒說話,不知道信沒信。

妙息默然,隨即忽的笑了:“你還沒完全想起來。”

他肯定道。

容念風挑眉,他沒否認:“嗯。”

妙息說:“因為本尊在千年前見過你一次。”

“我和現在長得一樣嗎?”

“嗯,一樣的。”

容念風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長什麼樣子?”

妙息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中,眼睫微垂:“因為千年前,你來找過我們。”

“我們?”

“嗯,我們。”

妙息道:“千年前你和聖子一道來的,那時本尊和無極仙尊,天機子,還有北大陸幾位合體期的大能見過你們。你摘了麵具,本尊就記下了。”

天機子是辰星峰的占星師。

容念風抿唇,怪不得無極仙尊和那占星師見到他時的反應都很怪,原來是知曉他是誰啊。

至於為何他們都幫著他,容念風忽然知道為何了。

因為葉星辰死了,而葉星辰,就是他們說到那位魔族聖子。

妙息恍惚了下:“應當是我們還你們的情的,沒想到現在又要重蹈覆轍了。”

聞言,容念風大笑出聲,半晌冷聲道:“當真怕重蹈覆轍,你為何要引著我們來此處?”

他說話說得咄咄逼人,妙息泄了氣,好久才說:“是啊,為何呢?”

容念風一字一句地揭開事實:“因為你偽善,”他說得又冷又快,“你明知九陽就是左使,但你不說。明知九陽不會善罷甘休,但在你修為比他高時,你舍不得殺他。現在他又開始作妖了,你修為沒了,你就找上了我們。是不是這一次,還得讓我再次親手殺掉自己的愛人,來成全天下蒼生嗎?”

妙息啞口無言。

恐怕他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二十幾歲的小生說得如此羞愧。

容念風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再磨唧,把手中的傀儡扔給妙息:“妙息尊者,你不該逃避的。這個傀儡可代替你留在這兒,你和九陽的恩怨,該結束了。”

說完,容念風起身離開。

他沒想錯,葉星辰確實是魔族聖子,魔族死後無法入輪回,於是容念風和天道做了交易。

而葉星辰,也切切實實的,是他殺的。

腦海裡刻意忘卻的那段記憶變得清晰,被血洇濕的紅衣,落不下的寄無,葉星辰微勾的薄唇…

心猛地一悸,容念風撐在離血池不遠處放著頭骨的台柱旁大口喘氣。

血池中央的人忽然動了動,鐵鏈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襲紅衣的人側頭望向他。

容念風茫然地眨了下眼,兩人遙遙相望,四目相對的瞬間,光影都跟著靜了下來,變成了被流年模糊的背景,隔著千年,仿若下了場大雪。

第107章

殺了他們

容念風喉嚨被堵住了, 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他雙目猩紅,額間紅紋豔豔,翻飛的衣袂掩了他的眼, 他真想和葉星辰說,辰辰,我很想你。

可他不能, 青色的長風從魔獄外蔓延開,魂火跳躍, 腳步聲逼近, 九陽回來了。路清寧不知何時跟上了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容念風, 抿唇攔住他:“九陽仙尊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倒是你,若再不和我一道離開,待會兒九陽仙尊進來我也沒有辦法了。”

葉星辰眉眼彎著,含著柔情, 笑著和容念風搖了搖頭。

於是他們在昏暗的魔獄見了一麵,又再次分彆。

容念風和路清寧從水鏡中出來, 他忽然想笑,可是唇角實在揚不上去, 他輕聲問:“他為何會在那裡?”

他這幾日總是在想葉星辰究竟去了何處,有想過葉星辰是不是回了玄天劍宗, 去尋無極仙尊他們了。有想過葉星辰是不是藏在暗處, 想獨自一人把九陽他們煉製了千年的陰寒之氣毀掉。唯獨沒想過,葉星辰會在血陣的中央, 鐵鏈鎖在他的腳腕和手腕上,平日裡愛乾淨的少年臉上沾了血跡, 再也不複當初的清冷出塵。

路清寧看著他,默然了會兒說:“除了師尊和他說到的那幾位尊者,無人知曉葉星辰就是千年前的聖子。”

她頓了下,自嘲地笑笑:“我也不知道。”

她從未問過妙息入的夢境是何人的,自然也不會問為何會選擇葉星辰。

路清寧繼續道:“九陽仙尊和戚白並不知葉星辰就是聖子。他們在他的體內種了子蠱,想用子蠱和陰寒之氣聚齊先前魔族聖子的魂魄,讓聖子死而複生。”

話落,路清寧心裡莫名覺得慶幸。

葉星辰就是魔族聖子,那在葉星辰身上也不會存在奪舍的這一說法了,九陽和戚白的陰謀自不會得逞。

直至容念風淡淡道:“子蠱。既是母子蠱,那母蠱又在何人手中。”

路清寧才醒悟過來,是啊,母蠱還在九陽的手中,她現在慶幸實在是太早了。葉星辰體內的那隻蠱,會讓人失了神智,葉星辰前世那種修為尚會被子蠱控製,更彆說他這一世隻是煉虛境而已。

容念風的話狠心地戳破她心存僥幸的想法,路清寧緩聲:“母蠱在九陽手中。”

容念風抿唇徑直離開,路清寧的聲音在後麵喊:“你要去何處?”

他沒有說話,隻是朝後擺手。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路清寧提醒:“容念風,九陽仙尊的修為已經是合體大圓滿了!”

合體大圓滿的修者屈指可數,容念風即使是鬼君,但修為離合體還是差了大半,要知道,從元嬰後,每突破一層都是極為困難的事。容念風若是想殺了九陽,壓根是不可能實現的。

容念風回頭看她,笑道:“知道了。”

說著往外走去。

他自不會一人去尋九陽。他去了很多宗門,比如南大陸的玄天劍宗,他坐在高高的峰上,垂腰的發落在空中飛揚,那些弟子手中拿著劍,仰頭對著眼前一身邪氣的少年,滿眼驚懼。

容念風笑盈盈地看著從一眾弟子中走出來的無極仙尊,道:“仙尊,好久不見啊。”

無極仙尊恍惚片刻,然後笑著說:“是很久了。”

“仙尊,現如今世道動蕩不安,玄天劍宗乃是南大陸第一宗,降妖除魔,當以身作則,仙尊以為如何?”

少年的聲音清冽如玉,夾雜著些許漫不經心,聽起來仿若是在說笑一般。

無極仙尊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自然。”

在一眾弟子中,容念風還看見了邱年。

隻是容念風沒再去探究邱年和他又有何糾葛,再次消失。

然後是鶴門宗、北大陸的溪光宗、淩霄宗……

魔界和仙界的恩怨本就積壓千年,這幾年來魔界的動作不是沒人察覺,隻是每每派出弟子下山,那些魔修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半點錯都挑不出。修仙界是萬不可能主動挑起紛爭的,故而勉強維持著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關係。

容念風順利成章的成為了他們的刀。

鬼界從中挑唆,魔界興妖作怪,修仙界護萬民周全。

大大小小的地方,一時間紛爭不斷。

可能世間的事本就不在預料之中的,他以為會是在中元節,沒想到卻是在中元前夕。

天穹是猩紅的,四座魔像黑霧纏繞,先是一座魔像坍塌了,無儘的灰燼漫天飛揚,接著是第二座、第三座。

魔族子民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魔像一片片的碎掉,轟地倒塌。

他們哭喊著,那兒是魔族生長的本源。

地麵裂開長長的裂縫,黏稠的魔氣翻湧,血水沿著裂縫向四周去,詭譎的風嗚嗚作響。忽然,以魔獄為中心,無數道紅光往上,形成巨大的陣法。彼時,魔界已經聚集了不少修仙界的大能。

無數魔氣瘋了似的湧入,遮掩住了血光,隻剩下看不清的黑霧。

長風吹過,星火燎原。

魔宮殿內,戚辭折斷了手中的筆,眼眸裡映照著紅火的光和黑霧,他說:“還真回來了。”

無儘的寒意迅速蔓延,漂亮的黑色霜花沿著裂縫凝結,魔像停止坍塌,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往那兒看去。

從黑霧裡出來的,不是九陽,也不是聖子。

而是戚白。

戚白身上半掛著模糊的血肉,一側是染了血的白骨,一側是驚恐的臉。他鉚足了勁地往外爬著,白骨在地上摩擦出尖銳的聲音,在地上留下條蜿蜒的血跡。

他淒厲地喊著:“九陽!你是故意的!”

再然後,他就說不出話來了。黑霧中,有人俯身,一隻漂亮的手從後麵掐住戚白的脖頸,下半張臉若隱若現,薄唇微勾,在戚白的耳邊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戚白瞳孔猛地睜大,渾身都在顫抖:“是我救的你!聖子,你該殺的是九陽,不是我!”

眾人驚疑地望著黑霧,試圖看清黑霧中的人。

帶著涼意的風卷起一角紅衣,那人的臉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是葉星辰。

他的眸裡侵染了魔氣,血淋淋的手裡抓著戚白的心臟,眼神淡漠,仿若落了千年的雪,孤寂清冷。

戚白慘絕於耳的淒厲聲充斥著魔獄,眾人心中都下意識生了懼意。緊接著,九陽走了出來,母蠱在他手中,他自是不懼葉星辰的。

沒成想葉星辰的體質,當真可以承載聖子的魂魄。

他看向葉星辰,少年的修為在急劇地增長著,魔氣順著血池裡的血水滲進葉星辰的體內。血光蔽日,罡風席卷。

那些血都是九陽讓戚白去尋的,其實本來是用來養新蠱的,但又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他修煉的數萬年來,隻成功過一千年的那一次。

可一次也足矣了,他們嘗到了甜頭,淩駕於五界之上,那是無上的權力。

當然了,這是戚白想要的。他想要的,從來不是權力和天下。

所以聖子死後,他和戚白尋遍魔族禁術,總算尋到了能讓聖子重生的方法,這一謀劃,就是千年。

九陽騙了戚白,逆天道之事,怎麼可能會沒有反噬。但九陽故意把老魔尊的秘法燒了,戚白生性多疑,見他行為鬼祟便跟了上去。

於是九陽離開後,戚白撿起少了大半的殘卷,看到了九陽想讓他看見的東西,

——聖子蠱,非至陰之物,無解也。

戚白自以為不被察覺的拿走了母蠱,殊不知那不過是九陽故意留下的破綻。因為用此法重生後的魔睜眼,都會殺了喚醒他的人,此為獻祭,也可免逆天道而導致的反噬。

用一隻蠱蟲,換聖子幫他殺掉戚白,又可不用再有反噬之憂。九陽心想,這真真是頂好的交易了。

戚白嘴裡發出嗬嗬聲,口吐血沫,斷斷續續地說:“九陽,你和我說好…這天下給…給我的。”

聞言,九陽仿若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他朝戚白走去,冷眼看著狼狽的戚白,輕聲:“本尊是答應過你,可本尊反悔了。”

戚白本就奄奄一息,聞言竟是猛地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陰森的白骨用力抓住九陽的衣擺,在九陽的白衣上落了紅色的抓痕,大笑:“九陽!我死了,我身上的母蠱也會跟著我一道死去,你以為你還能控製住聖子嗎?!”

母蠱死了,子蠱也會跟著死去。

魔族聖子一旦脫離掌控,五界皆會陷入恐慌之中。他沒有情愛,以天下人負麵情緒為生,天性嗜血。

等他完全恢複修為,九陽也無法與之一戰。

想到此,戚白看著站在不遠處沒入魔氣中的少年,笑得愈發猖狂,他的修為全被葉星辰吸走了,無儘的黑霧纏繞著葉星辰,與之浮在了半空。裂縫裡翻湧的魔氣源源不斷地往黑霧形成的繭而去,天穹懸著血月,黑色霜花漫天飛揚。

所有人看到這詭譎的一幕不禁感覺頭皮發麻!

不知人群中是誰驚懼地喊道:“趁他還沒有孕育出來,快些把他給殺了!”

他們怎麼不怕,他們還沒忘卻千年前令人生寒的百年歲月。那百年,往日裡輝煌的修仙界凋零破敗,灰塵在磚瓦上落了一層又一層,靈力枯竭,隨處可見的,是魔族奚落修士的場麵。

而始作俑者,竟是玄天劍宗的九陽仙尊!

他們雖氣惱,但玄天劍宗宗門上上下下這幾日來,皆是不留餘力的與魔族抗衡,又隻能硬生生憋了這火去。

玄天劍宗的弟子無一人不臉色難看,比起他們這些外人,玄天劍宗隨便一位弟子,都要比他們更痛恨九陽些。

背叛,欺騙。

再說九陽再厲害,終究是合體期的修士,他們一道對付九陽,也是有勝算的。

但葉星辰不一樣,若他恢複到像千年前那般實力,恐怕他們也隻有等死的份了。

有人小聲道:“可千年前若不是他自戕,我們又怎能活到今日?”

“你也知是千年前,怎知他若是蘇醒過來,會不會後悔那時決定!”

說話那人沉默了。

是啊,誰知道呢。

又有人抱怨:“十幾年前我就說為以絕後患將他殺了,要不是玄天劍宗的人執意要留下他,收為弟子,又怎會有今日之事!”

無極仙尊和天機子眼中皆閃過一絲複雜。

“當真是白眼狼啊。”無極仙尊道。

天機子也說:“他乃是我玄天劍宗的弟子,我宗門今日定會護他周全!諸位不要忘記今日目的!”

分明隻要將九陽殺死就能解決的事,偏得還要爭吵一番。

“魔族左使就是玄天劍宗的長老,魔族聖子又在玄天劍宗,玄天劍宗恐怕早已投誠魔界了罷!”

此話一出,霎時間議論紛紛。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合體期的靈力化作淩厲的劍意往黑霧的繭去:“今日魔族聖子和九陽都得死!”

無極仙尊神色一凜,提劍而上。

不遠處,九陽看著陷入混戰的一眾大能,輕輕笑出聲,俯身朝著快要斷氣的戚白道:“戚白啊,你為什麼那麼蠢呢?”

他說:“你不知道你手中的蠱是假蠱嗎?”

“母蠱在我體內啊,戚白…”

戚白:“!!!”

他瞪大了眼睛,還想說些什麼,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頭和身子早就分離。

戚白死了。

忽而,血月被雲掩住,整個魔界徹底昏暗了下去。

瞬息之間,地麵裂開,赤紅的岩漿往外湧出,黑霧浮在上麵,隨著岩漿朝眾人襲來。這些合體期的大能,也隻有這種時候才會有點默契了,數十道強勁的靈力混在一起,硬生生將天穹撕開一道裂口。

合體期大能單拎出一個來都能在五界橫走,更彆說那麼多大能聚在一起。湧動的岩漿化作火星子,四處飛濺,罡風把他們掃開,重重砸在地上,無極仙尊隻是煉虛大圓滿的修為,自是敵不住合體期的威亞,猛地吐出血來。

天機子呼吸一屏,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了,匆忙朝無極仙尊去:“無極!”

無極仙尊的靈根差點被震碎,他的手顫著,劍也落了,一字一句道:“天機子,你我說好的,護住小十一。”

天機子咬牙,要說些什麼,一把劍忽然懸在了他的脖頸上:“天機子,你們玄天劍宗不會真對魔族產生了感情吧?”

不遠處的其他修者見這邊情形,紛紛提劍,毫無顧忌地往愈來愈大的黑繭去。

天機子感到深深的無力,他咽下喉間的腥甜,略微苦澀道:“你們都忘記千年前你們做的承諾了嗎?”

那時啊,鬼君雙眸亮晶晶的,他說:“他若是入輪回了,下一世定是要求仙問道的,若是拜入你們誰的宗門,還請各位好生照顧,本座會來尋他的。”

聖子隻是站在他的身側,白衣隨著風微微擺動著,眼裡漾著笑,眷戀地看著鬼君。

那麼多人,除了鬼君,其餘人皆知魔族死後無法再入輪回。

但沒有一個人說。

分明是答應好的,怎麼突然又反悔了呢。

天機子自詡能道破天機,卻看不懂人心了。

手持靈劍的修士道:“鬼修魔修的話又怎能信,不過是騙騙你們罷了。他們隻會殺戮,又談何護蒼生?”

再說魔族本不能入輪回的,但葉星辰卻重生了,怎不讓人心疑。

冰涼的靈劍劃過頸間,天機子喃喃:“無極,好像救不了小十一了。”

他卸了力,無極仙尊也笑了:“本該還他們情的,最後沒想到卻換來如此結局。”

十幾年前的葉星辰還很小,彼時他拜入了玄天劍宗,成為了無極仙尊座下最小的弟子。其實無極仙尊已經很多年不收弟子了,但天機子和他說:“無極啊,這是我們欠的。”

所以無極仙尊悉心教導,授業解惑,成為了葉星辰的師尊。這師尊,一做就是十幾年。

在兩人以為自己快要死時,忽然,半浮在空中的黑繭破開,血月再現,少年烏黑的長發在風裡飛揚,紅衣顯得愈發邪魅昳麗,他的眼深涼如雪,仿若寂寥的蒼空遠山。

陣成。

不遠處也被靈力威壓殃及的九陽扶著劍起身,見此景,擦掉嘴角溢出的血,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們總該認可我了吧!”

他說:“看見了嗎?我比妙息更有天賦啊!”

一時之間,竟無一人說話。

這已經不是葉星辰了,他是那千年前那個隻會殺戮的聖子!

眾人滿眼驚懼,隻能握緊手中的劍。

九陽勾唇,冷聲道:“殺了他們。”

第108章

百鬼夜行

就是在這一瞬, 一襲紅衣的人身形近妖,以極快的速度轉眼到了其中一人的跟前。要知他們大多都是合體修為,但直到葉星辰一手掐住那人的脖頸, 那人滿臉漲紅,嘴裡發出嗬嗬的求救聲,懸在半空的腳猛烈掙紮著, 他們才猛地回神。

幾近絕望的情緒從心底蔓延,他們不約而同地想, 若是單打獨鬥的話, 他們是打不過葉星辰的。

“列陣!”

人群中有人大喊,他們立即往四周散開。

本想殺了天機子的修士收了劍, 眼神晦澀不明, 他神色複雜道:“死不了就起來幫忙。”

說完也往葉星辰的方向去。

天機子怔了下,望著遠處濃稠的黑霧,好半晌輕聲:“無極,我們錯了嗎?”

無極仙尊說:“護著小十一, 為何有錯。”

天機子笑著:“是啊,為何有錯?”

魔氣大盛, 眾人可謂是各顯神通,化成刃的靈力裹挾著陣法, 殘影般的往葉星辰身上去,試圖封印住他。

葉星辰提著劍, 任由如潮水般的威壓沒過他, 隻是微動劍,竟是直接破了他們的陣法, 逼得不少修為低些的連連往後退。

到底是十幾位合體期的修士,有眼神好些的修士道:“他也受傷了!”

“快!繼續!”

話落, 洶湧澎湃的靈力朝葉星辰去,其中一位合體期的大能道:“你們咬破手指,把血抹在劍上,本尊用血殺陣!”

血殺陣是北大陸溪光宗的陣法,以血為引,借天道之力,即使是化神期的修士也可與越了兩境的合體期修者一戰,但因會耗儘壽元,很少有修士會用此陣。

能讓溪光宗的合體修者說出這般話來,隻能說明連他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逃離此困境了。其他人咬牙,隨即咬破手指將血抹了上去。

有兩三位修者許是良心未泯:“可千年前……”

人群中有被葉星辰殺掉那修者的同宗門長老,惡狠道:“不殺了他死的就是我們!”

聞言,其餘人也不再猶豫。

溪光宗的長老闔眼,額間卻睜開了隻眼睛,緊接著他渾身都長滿了眼,羅盤極速往半空浮去,數百道金光呈囚籠狀從天上來。

倏的,他們動作一頓,淒厲的鬼哭聲充斥在他們腦海中,勾得心中的肮臟滋生。

密密麻麻的彼岸花破開地麵,沿著裂開的長縫生長,隱埋在其下的竟是陰森的白骨,湊到他們的耳旁低語,仿若是陷入了場美麗的夢中。

方才還湧出赤色岩漿的地麵開始往下塌陷,綻放在枯骨腐肉上的紅色彼岸花在他們腳邊搖曳。

有大能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直至嘗到了血腥味,神誌也跟著清晰了些,才大喊:“這是幻境!快些醒來!”

枯骨碎了,徒留下滿地的彼岸花。

天寂渺遠,血月下,容念風手中握著寄無,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來。

惡鬼重回人間。

傀絲縱鬼,尖銳的笑聲哭聲跟在他的身後,若是仔細看些,便能看出那是數以萬計的鬼魂。

眾人下意識地想,原來這就是百鬼夜行。

幽青的魂火浮在血霧裡,白色葬花從天上落,那些鬼魂身上,有長滿了數十張臉的,有無臉怪的,傀線提拉著它們,詭異地在地上走著,爬著。

容念風遙遙地望著葉星辰,望著那雙深涼如雪的眼眸。

他輕輕地笑著,卻讓眾人覺得寒意都跟著滲入了靈魂深處。

他說:“修仙界就是如此這般還情的嗎?”

是他們想得太多了,他的辰辰啊。

鬼魂纏繞,他們心心念念的血殺陣也沒有了,饒是合體期的大能,那麼多鬼魂也是無暇顧及其他。

容念風眼睛血紅,他想笑笑,但他好累。

合體期的修為還是太勉強了,他花了好多天,才能勉強維持住的呢。

可他要來接葉星辰啊。

修仙界的人是靠不住的,他隻是想讓他們再給他拖一會兒時間,他想想要怎麼修煉才好,可他們怎麼不僅連這個也做不到,還想殺掉他的辰辰……

修仙界…

修仙界……

容念風身上的陰氣愈發重了起來,惡鬼以他為生,霎時間修為大增,撲上去想啃噬眾人的身體。

九陽揮手殺了幾隻鬼魂,可這東西竟是沒完沒了的,他眯眼看著遠處的容念風,陷入了沉思。

聖子千年前是如何死的?

聖子死的那日,母蠱奄奄一息,等他們找到聖子時,聖子躺在鬼君的懷裡,已經死了。

全天下誰敢招惹鬼君,隻能任由他帶走了聖子,一把火燒了聖子的寢殿。

可還是無人知曉讓人聞風喪膽的聖子是如何死的,無人知曉,聖子死後,鬼君抱著他去了何處。

很少有人知道,鬼君和聖子曾是故人。

九陽撚了下指腹,百鬼夜行隻有鬼君才能做到,若眼前少年就是鬼君,那葉星辰是誰?

他幾乎是一下就想明白了,怪不得他和戚白用數百隻上階魔族的身體試過都沒有成功,竟是因為魔族聖子早已入了輪回,又談何引魂。

葉星辰就是千年前的聖子!

九陽眼裡掩不住的興奮,好在隻要母蠱還活著,便可給它配子蠱,葉星辰重活一世,還是隻能成為殺戮的刀罷了。

他眼眸沉沉,玩味地下達指令:“殺了他。”

血濺在兩人的衣衫上,不過一人是紅衣,看不出來,一人是黑衣,還是看不出來。

容念風說:“辰辰。”

葉星辰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似乎是在思考著他是誰。容念風被他漠然的眼神微微刺痛,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朝著他走去。

隻是走到一半時,他突然吐了口血,臉上血色也飛速地褪去。

太勉強了。

他應該再修煉快些的。

容念風抿唇笑笑,擦掉嘴角溢出來的血,問:“你有沒有受傷啊?”

肯定是受傷了,那麼多合體期的修士……

血殺陣都用上了。

“我給你煉丹藥好不好?”

受傷的話,服丹藥要好得快些,他還會給丹藥煉靈,很厲害的。

容念風走不動了,他彎下腰,又咳了好幾下,吐了好多血。

他垂眼,心想他自己好像也受傷了。

若是葉星辰在的話,

若是他在的話是不會這樣看著他的,他會問他疼不疼,會問他還難受不難受,會擔驚受怕地給他尋丹藥。

葉星辰走到他的跟前,手裡還拿著寒霜劍,那雙寂寒如雪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

有那麼一瞬,好像一切都靜止了。

容念風很輕很輕地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葉星辰頓住腳步,忽而笑了,把頭抵著容念風的肩:“對不起啊,容容,我以為我能控製住的。”

他說:“好像有點太得意忘形了。”

他以為他能控製住體內的那隻蠱的,所以他讓容念風走了。沒想到是他太自負了些,魔氣席卷而上時,他已經完全失去理智,險些做了錯事。

聞言,容念風眼眶一熱,大滴大滴的淚滾下,他哽咽著說:“你彆總是不和我說。”

“嗯。”

“彆做些自以為對我好的事。”

葉星辰應聲:“好,我錯了。”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

“嗯,不會了。”

他們在亂世裡靜靜相擁。

直到靈力裹挾著颶風而來,葉星辰才抬眼,看向九陽,黑色霜花頓時漫過彼岸花,忽而往上,凝成冰,與颶風撞在一塊兒,猛地碎開。

九陽臉色難看,一臉不可置信,似乎不願相信他體內的母蠱失了效,尖厲地道:“殺了他!”

不可能,怎麼可能沒有效果了?!

九陽瞳孔瞪大,低聲喃喃:“不會的,不會的!除非你體內有更為陰寒之物……”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猛地朝容念風看去。

怎麼可能?!九陽立馬否決了這個想法,不會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對另一個人無條件的好。

他很久之前聽聞,鬼君噬百魂,其即為至陰之物。除非容念風把什麼東西給葉星辰了,否則葉星辰一個魔修,怎麼會有陰寒之物。

九陽莫名想到了葉星辰小時候,分明喂養魂魄在修士身上能活兩三年就不錯了,但在葉星辰一個築基修為的小弟子身上,卻從十歲開始,到十八歲,足足八年。

他從未往這方麵想過,畢竟誰也沒想到,他們尋了千年的陰寒之氣讓聖子重生,其實是多此一舉。聖子身上就有陰寒之物啊。

陰寒之物,死而複生。

怪不得能入輪回。

葉星辰沒有說話,寒霜劍帶著上古神劍的劍意破開血霧,淌過千年歲月,終於穿向了九陽的胸膛。

“嘭!”

九陽卻被推開了。

“妙……妙息?”

九陽怔了下,那雙本該淬滿不甘和陰毒的眼在看清了來人後霎時間隻剩下了恐慌,褪去他長久以來,自以為冷漠的偽裝。

他是僵硬著身子爬過去的,聲音倉惶地問:“你怎麼在這兒啊?”

他不是讓路清寧帶著妙息回血宗了嗎?

怎麼還在這兒啊?

九陽顫著手,堵住妙息往外湧著血的傷口:“妙息…妙息…你難不難受啊?”

這血怎麼堵不住了?

妙息輕輕笑了笑,想抬手碰碰九陽:“九陽啊。”他喊。

“你不能死的!”九陽瘋了似的給妙息輸靈力,壓根管不上周圍其他的東西了。

“你的命不是隻有我能拿嗎?”

妙息為什麼要救他?

因為他是他的弟弟嗎?

妙息不是恨他的嗎?

恨他殺了爹娘,殺了師尊……恨他挑斷他的筋脈,折了他的羽翼。

妙息歎了口氣,伸出手握住九陽的手腕,一如既往,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一般,他說:“九陽,哥可能要死了。”

妙息死了,最該高興的就是九陽。

他是修煉無情道的,爹娘、族人、師尊都殺了,偌大的修仙界,他親近的人,也就隻剩妙息了。

此前他和自己說,妙息修為太高了,他打不過,就先不殺了。妙息修為沒他高了,道破修為儘碎,他又嫌沒意思,也沒殺。

他一直在想,若是妙息死了,他的修為會不會突破合體呢?

應當是不會的,他和妙息,沒有感情,又談何證道。

可直到這一刻,妙息真的要死了。

九陽茫然地眨了眨眼,怎麼會呢,妙息怎麼會死。

妙息說:“九陽,你屠儘滿門,殺了爹娘,殺了師尊,”他稍頓,“我不會原諒你。”

九陽身子微僵,妙息卻繼續道:“可是哥對不起你,你也彆原諒哥……哥欠你的。”

話落,妙息眷戀地看著九陽的眉眼,像是要把他的臉深深印在腦海中一樣。

妙息忽然想到了十幾年前,他踏入渡劫期,卻困在了自己的心魔裡。他的心魔又是什麼,是若他沒去血宗修煉就好了,是若他能再來一次的話,他會更好更好的對九陽……

妙息抿唇笑笑,將九陽的手貼在臉上,很輕很輕地說:“還好九陽修的是無情道……”

修的是無情道的話,就不會難過了。

九陽愣了,良久後,他喊,“哥…?”

“妙息,你醒醒啊。”

“哥…”

你醒醒啊。

妙息死了。

這一瞬,黑霧纏繞的魔界,竟是湧入磅礴的靈力來,威壓把容念風招的鬼魂全部吹滅了,傀線從中間斷掉,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所有人都被這威壓逼得吐了口血。

有人道:“這、這莫非是渡劫期的劫?”

渡劫期,萬年來,南北兩大陸,還從未有修士摸到過這境界。

宛若巨蟒般的紫雷將血月都要劈成兩半了,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下劈,所有的一切都在傾頹,魔獄在坍塌,以九陽為中心形成了漩渦,白衣獵獵,他的筋骨在不斷地斷開,又不斷地重塑。

有人絕望地說:“渡劫期的大能,縱使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是打不贏的。”

這次不用聖子了,九陽獨自一人便可對付他們。

渡劫期和合體期天差地彆。

隻是在漩渦裡的那人卻忽然站起身,紫雷劈向魔獄,烈火灼灼。

九陽抱起妙息,一步一步走進了魔獄。

火焰燒了他的衣擺,他的黑發,他說:“哥,我沒原諒你啊。”

第109章

星星墜入他的懷裡

你怎麼敢就拋下我一個人走了呢?

他要的, 一直不是權力和天下的。

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大火跟著他過了半生。

好多好多年前,至於多久, 九陽也忘了。

那時他有溫柔的哥哥,有和藹的雙親。很可惜的是,他們生在修仙界。

和天賦異稟的哥哥相比, 九陽的下品木靈根實在是難看。不過爹娘也沒逼著九陽進什麼大宗門,九陽就開始過他的混逆日子了。

他總會纏著妙息每次修煉完後帶著他下山買糖葫蘆吃, 總是會纏著妙息教他簡單的劍法, 卻在妙息真要教他時在床上睡得死死的。

有時候無聊了,他就躺在高高的樹上, 手裡抱著本話本, 看妙息在樹下練劍。

他問:“哥,你以後想去哪個宗門啊?”

妙息笑著道:“血宗。”

九陽撇嘴:“血宗?!那兒離家好遠!哥,你要不要隨便找個宗門得了,左右血宗也是個新宗門。”

妙息看著半大的九陽, 沒忍住在他腦門上拍了拍,無奈:“你呀。”

妙息還是去了血宗, 一年半載的能見上幾次就不錯了。沒了妙息,也沒人陪他玩了, 冰糖葫蘆也沒了,九陽隻能苦哈哈地跟著他和妙息的師尊學習劍法。

“師尊, 劍法好難。”

九陽坐在地上喘氣, 說什麼也不願再拿起劍來了。

師尊微微笑道:“懶,沒你哥勤奮。”

“就是沒有, 我哥就是全天下最棒的!”

火勢愈發大了。

爹說:“你哥成為血宗的血子了,九陽也要好好修煉才是。”

九陽這幾日練劍摸出點門道, 頭點得可快:“我以後給哥當小學童!”

爹和娘都笑了,說他不知上進,以後是要後悔的。

九陽信誓旦旦:“不後悔!就做哥的小學童!”

那日他和爹娘聊得開心,可困,就迷迷糊糊趴在娘的腿上睡著了。

隱約間,他聽見師尊和爹娘說:“你們也知道,要在妙息和九陽間選一個出來去神像前受禮,妙息不比九陽,他天賦好,現在又是血宗血子了,身份早就今非昔比。若是去走一遭,不死也要廢半條命啊。”

娘哭著:“可九陽身子骨不好,去了怕真的沒命了。”

師尊不讚同:“九陽下品木靈根而已,去了神像麵前,神像也在他身上拿不了什麼。但妙息去了,廢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九陽微微掀開眼,困惑地問:“爹娘,受禮是什麼呀?”

娘說:“九陽乖,受禮就是接受神的祝福,受了祝福後,哥和九陽就能好好長大了。”

九陽雙眼亮晶晶地道:“哥也能好好長大嗎?那我去!”

隻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受禮那麼痛啊。他好不容易才修煉到築基三層的,又沒了。

九陽有些難過,所以他看見妙息回來時也不是很高興。

妙息揉他的頭:“誰讓九陽不高興了?”

九陽看著已經金丹大圓滿的哥哥,鼓著臉不搭理他。

他從築基三層又跌回凝氣了,而且好疼。

九陽時不時的,就要去一次神像麵前,他也變得越來越陰鬱。

為什麼呢?為什麼得到神像的祝福,他的修為還是不漲。

日子一天天過去,妙息結嬰了,九陽望著自己可憐巴巴的築基修為,有些懨。

“九陽是不是不適合修煉?”娘問爹。

爹說:“是不適合,妙息要有天賦些。”

九陽偶然聽見爹娘悄聲說,他覺得好難過,他修為不高,明明是因為他每隔一個月就要去一次神像麵前啊。

而且其他和他同齡的修士,都不用去神像的,隻有他去了。

九陽難過了好一會兒,又慢吞吞地從床下拿出他無意間在神像跟前發現的秘籍來,是修煉無情道的。

他喜歡無情道,修了無情道,他是不是就不會感覺到心痛了。要不然聽到爹娘說他,他其實還蠻難過的。

但他又不敢問能不能修煉,若是被爹娘知道是在神像麵前撿的,爹娘肯定要把秘籍還回去,很煩。

焰火徹底沒過了九陽。

師尊說:“世事不太平,天降神諭,需得在九陽和妙息兩人中選一人獻祭給神像。”

爹娘聞言一怔:“怎麼會呢?仙尊,你不會是聽錯了吧?”

師尊幽幽:“二位還是快些做抉擇好。”

“獻祭,若是獻祭的話,九陽會有什麼事嗎?”

師尊笑說:“自然不會,隻是要他五感罷了。如今妙息已是元嬰修為,若是他在神像麵前,神像可能就不隻是要他五感了,修為也會被拿了去。但九陽不同,他天賦不佳,神像拿了他的五感後,不會再過多苛責他。”

爹咬咬牙:“那就九陽吧。”

九陽站在屋外,身後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他的臉半明半暗,自嘲地笑了笑:“爹,娘。”

爹娘見他,招著他往裡走:“九陽啊,快過來,爹娘和你說點事。”

說什麼?說什麼啊?說要把他獻祭給神像嗎?

等九陽回神的時候,爹娘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們躺在雨夜裡,血水順著雨落了一地。

九陽的修為快速地飛漲著,悲痛湧入心頭,解脫的快感更甚。

他放聲大笑,師尊一臉驚恐地看著沒了理智的他:“無情道?你怎麼會修無情道?!”

世間隻有無情道,才會證道後修為飛漲。

九陽如同步入煉獄的惡鬼,慘敗著臉色,朝師尊逼近:“師尊,你說呢?”

師尊也死了。

大雨滂沱,九陽染了一身血,屠儘了全族。

他跪坐在神像麵前,聽著雨拍在老舊的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找不到地方去了……

神像的肩上坐了一人,看著他的眼神似笑非笑:“還當真讓你學了這無情道去。”

那人說。

九陽猛地抬頭:“你是誰?”

那人解釋:“本尊是魔界魔尊,本來是想來清理門戶,卻沒想到倒是撿了個不錯的修煉苗子。”

說著,他從身後拎出一個腦袋,那是九陽曾經敬仰的師尊。

原來師尊是魔啊。

他忽然跪伏在地上,輕輕笑了出來,越來越大聲,眼淚都笑出來了:“原來他是魔啊……”

魔尊輕嘖:“是魔,受禮不過是他吸收你靈力的借口。”

九陽問:“那為何你不早點殺了他。”

魔尊眼眸沉沉,也大笑起來:“本尊無聊,想看看你會走上什麼路。”

九陽不再說話,默然良久,魔尊說:“本尊還差個左使,你可願做?”

“我不修魔。”

“不修就不修唄,仙尊做魔族左使,”他一臉興奮地從神像上一躍而下,“會很有意思。”

魔族多了白衣左使,修仙界多了玄天劍宗的九陽仙尊。

魔尊問:“你就沒什麼想要的嗎?”

九陽怔然,好半晌說:“有的,我會比妙息更厲害。”

“哈哈哈——”

熾焰燃儘了魔域,也燃儘了隱埋在萬年歲月裡的罪惡。

…………

……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戚辭笑得臉都要爛了,畢竟左使右使都沒了,一時之間恨不得把他寫的“熱愛和平”四個大字滿魔界的貼。

容念風擔心葉星辰身體會因為修為漲得太快而不舒服,就在魔界待了段時間。

知曉真相的戚辭滿眼唏噓,拿著筆感歎:“我以為你倆上演的是,被道侶的前任奪舍後的戲碼,沒想到是前任竟是我自己。”

容念風噎了下,轉了個話題:“把你寫的話本給我捎幾本。”

戚辭震驚:“鬼鬼,你轉移話題的樣子好狼狽。”

容念風:“……”

“給不給?”

戚辭吹了吹還未風乾的墨水:“自然是給的,不過這一本不行。”

“為何?”

“因為這本寫的是戚白和九陽。”

容念風:???

還搞起了同人文?!

戚白幽幽道:“本尊看他倆不爽好久了,寫一本過過癮。”

戚辭徹底在容念風心裡刷新了形象,心想這輩子都不要招惹會寫話本的人,太可怕了。

容念風抱起戚辭給他找的孤本往外走,小聲嘀咕:“宋修遠看到那麼多親筆話本,怕是要開心死了。”

戚辭從一堆話本中抬頭,沒聽清容念風在說些什麼,茫然地問:“怎麼了?”

容念風搖頭:“沒怎麼,就是覺得若我在修仙界的那朋友見到你,應該挺高興的。”

“嗷。”戚辭又繼續奮筆疾書。

這次仙魔大戰死傷不多,不過還是苦了玄天劍宗的弟子,誰也沒想到九陽就是左使,心裡憤慨,隻能化悲憤為動力,把玄天劍宗上上下下重新修建了一遍,宋修遠被拉去當苦力了,要不然當真可以讓兩人認識一下。

?

又過了一兩個月,容念風見葉星辰沒什麼大問題了,就想著曬太陽這件事。

他說得言之鑿鑿:“曬太陽真的很重要,再在魔界待下去,我這朵漂亮的小嬌花都要枯萎了。”

葉星辰輕笑:“小嬌花?”

容念風咬牙:“就是小嬌花!”

真因要曬太陽這個理由,葉星辰和容念風兩人就這樣離開了。

被一堆公務壓得喘不過氣的戚辭扼腕:“曬個毛的太陽啊!”

他在魔界那麼多年,也沒見他死去。

有魔修又抱著一堆還沒批過的公文過來,戚辭一個頭兩個大:“該死的,憑什麼聖子什麼都不用做!”

當然了,容念風和葉星辰是聽不見這些抱怨了,他們走過山,穿過樹,隔著千年的歲月,一如當初,十指緊扣。

林濤陣陣,星河浩渺。容念風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一般,驚喜道:“辰辰,快看!”

葉星辰仰頭,也抬眼望去。

風肆意揚起他們的烏發,如冷霜般的月光撒了一地,容念風說:“是星星!”

葉星辰笑了:“嗯,是星星。”

容念風望向他,

於是,

星星墜入他的懷裡。

——正文完——

第110章

前世篇

亂葬崗很冷。

說來也是奇事, 傳聞中令人生寒的無間獄就在亂葬崗望不見的儘頭,聽聞那兒沒有樹,沒有風, 沒有水, 隻有看不見的,一望無垠的荒漠。不過那兒隻有世間罪大惡極之人才能去就是了, 亂葬崗隻有屍山血海,說不上的悲涼還有沒了名字的鬼魂。

它們這些不願去鬼界的鬼魂, 在亂葬崗這兒一待就是千年萬年。

其實過了多少年它們也不確定,天色暗沉, 誰還能分得清日夜。

冷清又孤寂。

不過這一百年來亂葬崗也不是沒有趣事發生,它們這兒來了個小鮫人!

“唉, 說好了今日我吃,不得反悔!”

“知道了,給我口肉塞塞牙縫就行。不過那小鮫人呢?”

幾隻惡鬼在屍山裡到處尋小鮫人。

“他肯定是藏起來了,這小崽子還挺會藏,左右最後都會被找著, 何必呢?還不如好好給我們啃一啃。”

有鬼接腔:“是啊, 就啃一啃也無妨,他又不是長不回來。”

說到小鮫人,就得說起鮫人族了。

鮫人族不允許與外族通婚,此為不詳。沒想到鮫人族的儲君卻和無意間闖入鮫人宮的人族少女相愛,少年情愛懵懂,很快偷嘗了禁果,生下了個半鮫人。

小鮫人出生那日, 鮫人宮千年開一次的鳳凰花開得紅豔。

本該是祥瑞之意,但其實那日人族少女誕下的是雙生子, 不知是不是半鮫人的緣故,竟早夭了一個,如此一來,鳳凰花也成了不詳之物,很快,鮫人王便讓人把鳳凰花給砍了。

人族壽命短,不過百年就壽元已儘。不知該說儲君深情還是涼薄,她死後,儲君殉情,留下彼時才百歲的小鮫人。

許是無法承受喪子之痛,鮫人王生了場大病。病愈的第一日就和其他鮫人族長老商量一番,把小鮫人丟到了亂葬崗,任憑他自生自滅。

鮫人壽命都是萬年來算的,百歲的小鮫人,什麼都不懂。又因半鮫人的緣故,他甚至才剛學會說話,無人教導過他如何修煉,更彆說如何在亂葬崗裡活下去。

惡鬼啃噬著小鮫人,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沒想到小鮫人竟然能自愈!

惡鬼們如獲珍寶,亂葬崗實在太無趣了,又冰又冷,小鮫人不一樣,他是熱的,他的血也是熱的。它們喂養著他,又從他身上索取。

小鮫人死了。

“墜崖死的嗎?”

“是啊,到處都沒尋到,後來在崖底發現的。想來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可惜了,以後沒肉吃了。”

惡鬼們唉聲歎氣。

“若是能尋到他的屍體,說不定還能啃上幾口新鮮肉呢。”

有鬼不想去,因為左右都死了,和其他死掉的人也沒什麼不同的了,就不必大費周章。

不過還是有幾隻鬼去尋了,雖說它們也不知能不能尋到。崖底有縊鬼、抱頭鬼,這些大鬼怕是早就把小鮫人給吃了,還輪得上他們不是。

到底是無趣,幾隻惡鬼趴在崖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崖底的黑霧:“那麼高,肯定死了。”

“下去看看,若是大鬼問我們作何,我們就說是迷路了。”

一路上膽戰心驚,生怕遇到大鬼,幾隻惡鬼心慌得不行。

“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麼不好的事。”

另一隻鬼狠狠拍在它的頭上,沒好氣道:“能發生什麼事?一天到晚淨胡說。”

還當真發生了奇事。

崖底沒有一隻鬼,隻有開得紅殷殷的彼岸花,密密麻麻的,在陰風裡搖曳,瘮人得不行。

“有點嚇人,這兒原本就有這花的嗎?”

“沒有吧。”有鬼抱著胳膊抖了抖。

“啊啊啊!”忽然,一隻鬼大叫起來。

其餘鬼都被嚇得一驚,其中一隻說得上話的鬼把長舌吐了出來,瞪著眼睛道,“大驚小怪些什麼?”

“全…全是…骨頭…”惡鬼顫著腿,哆嗦著把彼岸花扒開。

隻見那彼岸花下,白骨森然,陰風簌簌,這些惡鬼千年來久違地體會到冷汗津津是何種感覺。

“此處有白骨,想來是有修行高的大鬼在此處吞噬鬼魂,我們快些走才是。”

說著,它們忙往上飄。就在此時,搖曳的彼岸花裡忽然發出響動,一道黑影快得讓人看不出動作,雙眼猩紅地朝它們撲去。

“啊!!”

幾隻惡鬼中的其中一隻被硬生生撕碎,發出淒厲的叫聲。其餘惡鬼又驚又怕地往攀附在崖壁上的黑影看去,那是一隻長得很漂亮的惡鬼,垂腰的烏發,膚白近雪,兩顆獠牙尖銳無比。

“什麼東西!”

“快!快往上走!”

它們徹底忘了下行的目的,腦海裡隻充斥著快些離開,再不離開就會死在此處的想法。

終是不遂人願,攀附在崖壁上的那隻惡鬼抓著它們往下拽,那紅色的彼岸花霎時沿著崖壁往上蔓延,漫過了黑霧。

幾隻惡鬼癱軟在森森白骨上,忽然有隻惡鬼看著那隻漂亮的惡鬼驚恐道:“小、小鮫人!”

它們都被小鮫人吞入了腹中。

崖底的鬼魂也被小鮫人吃了。

小鮫人死了,成了徹徹底底的惡鬼,成了容念風。那時,容念風還沒有名字。

他踏過屍山血海,不知疲倦地屠殺著。

枯骨血肉上綻放的彼岸花成了亂葬崗鬼魂的噩夢。

它們無一例外都會被問:“我叫什麼名字?”

是啊,小鮫人叫什麼名字,好像沒有一隻鬼知道。它們都喊,小鮫人,小鮫人,我餓了,我想吃你。

它們的魂魄被容念風的獠牙撕扯,那時它們才知,原來連魂魄都是會疼的,那小鮫人還是鮫人的時候,會不會也很疼呢。

亂葬崗裡的鬼魂越來越少,容念風把自己的鮫人骨給抽了出來,混著陰氣,凝成了一把黑劍。

他想啊想啊,最後發現自己不識字,就抓了惡鬼裡讀過書的,東湊西湊,最後湊了兩個字,寂無。

寂靜,無趣。

容念風心想,他不會變成這樣的鬼的。

他要張揚,要肆意。

偏得這般寂涼的亂葬崗,出了這樣一隻勁生生的惡鬼。

他睨眼,望向顫著身子,跪伏在地上的縊鬼,這縊鬼看上去年紀很大了,容念風淡淡地問:“你可知何處能容得下我?”

縊鬼說:“鬼……鬼界。”

於是容念風背著他的寂無,帶著半邊麵具,掩下他那張妖冶的臉離開。

他走啊走啊,經過了很多地方。

有一次路過了一片很大的樹林,容念風累得不行,他尋了棵很高很高的樹,趴在樹頂,像一朵很軟很軟的雲,睡了三天三夜

容念風把這願望劃入了心願單裡,他往後定是要抓一朵真正的雲的!

他在樹林裡待了好幾年,抓了很多異獸當坐騎,可惜問它們去不去鬼界,都晃著腦袋,說什麼也不去。

容念風隻好又背著他的劍離開。

異獸們鬆了口氣,還背後蛐蛐最深處的一隻樹妖:“那隻樹妖總欺負我們。”

大黑蛇哭得最凶:“你把我當坐騎坐了三年,你走了就變成他欺負我了!你得對我負責!”

容念風心虛地笑了笑,提著劍跟著它們一道去尋那隻樹妖:“你放心好了,我隻封印你兩百年,你好生修煉,等我兩百年後把你放了行了吧?”

樹妖隻接了他三招,容念風雙眼含笑:“菜,就要多練。”

樹妖:“……”

樹妖氣得頭發都炸了:“你你你!報上名號來,等本座出去,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容念風將藤條把樹妖捆得緊緊的:“你若能破了這封印,儘管來尋我就是。去鬼界,那時我就是鬼君了。”

樹妖看著他的背影,大喊:“本座叫江渡!江渡!你給本座等著瞧!”

這一封印,就是千年。

說好的兩百年,容念風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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