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竟然已經到了這般田地?
詹霽月和傅熠然等人對視一眼,沉默的坐回馬車。
一路,不少人正背著包裹不斷朝米糧店走,其中不乏老人牽著還在揉眼睛沒睡醒的孩子。
“奶奶,我餓!”
剛剛學會走路的娃娃啃著手指,烏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向步履蹣跚的老人,沙啞的童音幾乎聽不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
滿臉褶子的老人心酸的抹了一把眼淚,從懷中取出極小的窩窩頭放到孩子手裡,哄著道:“大壯乖,奶奶給你吃好吃的!等到了地方,奶奶買一大袋麵粉,回去揉麵給我們大壯吃。”
小娃娃重重點頭,將手裡的窩窩頭放進嘴裡,嗷嗷大哭,“這是硬的!咬不動!”
秋竹實在看不下去了,征求的望向詹霽月。
詹霽月微微搖頭,最後卻敗給了秋竹的眼神,輕聲道:“隻能一點點。”
這個時候露富,露糧,便是給自己帶來災禍!
秋竹驚喜的應了一聲,小跑的過去,往孩子手裡塞了半張餅。
“多謝公子!謝謝公子!這是救我們全家的命啊!”
老人帶著孩子說著就要跪下去,秋竹趕緊將她扶起來,差點哭出來,“您這是做什麼!不就是半張餅嗎!”
“這不是半張餅,是救命!自從朝廷每家征收米糧之後,我們家隻剩下一袋糧食,原本以為能撐住,可沒想到......整整一個月了,我們都沒吃一口像樣的東西!這窩窩頭都藏了半個月!現在一斤糧食要三百貫,甚至還要早點排隊不然有錢都買不到!昨日好不容易孩子他爹拿著家裡所有的錢買了三斤糧食,結果店家說限購一人隻能買一袋,想要搶回去,孩子他爹不肯放手挨了打,現在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那些錢倒是還給我們了,可是一點糧食都不給我們留!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老人忍不住哭出來,望向秋竹身後的馬車,慈祥的臉上露出焦急,“你們是從外鄉來的吧!你們趕緊走吧!去燕州!那裡至少還有吃的!再往後每個城池都這樣,你們看著像是還有存糧的樣子,若是被壞人盯上,怕是要遭搶!”
老人推著秋竹催著她趕緊走,朝著秋竹的背影鞠躬再三道謝,用身子擋住大壯讓他偷偷在懷裡把餅吃完,繼續踉蹌著朝米糧店走。
秋竹上了馬車,眼睛通紅。
閆戈瞧著抿了抿唇,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彆哭了,我們來不就是救他們的嗎!”
馬車繼續行駛在兗州的道路上,咒罵聲哭嚎聲求助聲此起彼伏,甚至已經有人去挖野草往嘴裡放。
放下車簾,詹霽月端坐在陰影裡,清冷的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輕輕閉上眼,呼吸霎時變輕。
來兗州之前,她沒想過這裡竟然是這種場景!
低低的輕笑落在耳裡,詹霽月睫毛輕輕顫了顫,睜開眼,掃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男人。
他的麵容詭譎,似乎在嘲笑她連這些畫麵都受不住。
“大將軍似乎並不意外。”
白色的衣袍鬆鬆垮垮的落在馬車上,那男人邪氣的靠在車窗旁,慵懶優雅又率性,詹霽月露出些許不耐,傅熠然動了一下,偏著頭,一雙眼靜靜地看著她,唇角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那笑意落在眼底化為陰森。
“這不過是個開始,等時間久了,這裡就會變成人間煉獄。”
停頓了一下,他忽然湊近詹霽月,朝她的唇上吹了一口氣,戲謔道:“你不會以為燕州之前我們在驛站被挾持的老婦人說的是謊話吧。”
真的,會有人吃人!
詹霽月錯愕的看向他,目光怔住。
傅熠然徹底笑出聲,胸腔都發出震動,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的腦袋上,狠狠揉了揉,眸光輕佻邪肆,“放心,除了我,誰也不能吃了我們的大小姐。”
薄唇赫然靠近,軟軟的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
棉花糖一般的觸感讓她心底顫了顫,立刻抬起手,掌心擋住自己的唇,將他推了推,正色道:“這裡,不會出現那種情景!”
北祁,還沒到人吃人的地步!
傅熠然魔瞳深深地瞧著她,馬車外昏暗的光透過車簾的縫隙打在她的臉上,烏黑的發絲清爽的束起,紅色的衣擺張揚又絢爛,眉頭緊皺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年少時的她站在他的麵前,逆著光,渾身籠罩著自信發誓一定會讓北祁人人安居樂業,成為如她祖父祖母一般的英雄。
“大小姐,你自小錦衣玉食,在富貴窩裡呆久了,又怎麼會知道我們這等汙泥的生活。江南情況已經如此惡劣,並非你一句不會出現那種場景,就可以杜絕。”
莫說人吃人,便是更殘忍的也會出現!
馬車搖搖晃晃,他一身白坐在那,一張臉被燭光打的陰森,漆黑的瞳孔下彌漫著涼薄的笑意,唇邊噙著自嘲,整個人顯得無比邪氣陰鷙。
每個字吐出來都讓人渾身發冷,那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才有的氣場。
詹霽月望著他,忽然想起他提起的天師府的生活。
懸崖那三年,他究竟過得是什麼日子?
又發生了多少事,才會讓他露出這樣陰狠又......脆弱的表情!
詹霽月忍不住伸出手,指腹溫熱的按在他的眉心,輕聲道:“傅熠然,以前的我的確不知人間疾苦,但如今的我,早已今時非同往日。”
她的聲音足夠輕,傅熠然卻聽的很清楚。
唇角揚了揚,沒有多說什麼,卻顯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