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另一手墊在桌角,護住她肚子。
他眼睛生得冷冰冰,平日臉上笑,眼底卻淡漠,像嵌入了兩座冰川,此刻,融化成一江春水。
程禧弓著身,不舒服,掙紮。
一遝片子掉在他腳下。
有新拍的B超,有9月份的彩超。
葉柏南逐一瀏覽,“七個半月了?”
“嗯。”
“個頭不小。”
“大夫說,是大頭。”
“大頭聰明嗎。”
程禧琢磨,“大頭憨厚吧。”
“周京臣不是憨厚的性子,你也不是。”茶壺的壺口白霧泛濫,遮了他的淩厲,一張臉朦朧溫潤,“遺傳誰呢?”
“我憨厚一些。”她正經。
“不了解的時候,是憨厚柔情;一旦了解,是難搞的性子。”他含笑,“以後認我當乾爹,如何?”
“那你豈不是和周叔叔周阿姨平輩了...”程禧糾結,“周家人不同意,我不能擅自認。”
葉柏南一怔,“怎麼論的輩分?”
“我喊你乾爹,周正修喊你‘乾外公’了。”
偌大的客廳,一片死寂。
“你認乾爹?”
她搖頭,“周京臣更不能認了。”
下一秒,葉柏南又是一拽,臉挨了臉,氣息纏了氣息,比哪一次都近,充滿了侵略感,“我懷疑你故意東拉西扯。”他欲笑不笑,“是周正修認我,我可不甘心你認我。二嫁我,倒是不錯。”
程禧眼神幾分迷惘,幾分懼,一霎磨軟了他,“禧禧,我建了一幢房子,周圍是長廊,石橋和白梨樹。春日摘梨花,夏日采蓮蓬,秋日釀米酒,冬日賞大雪封山,跟我去參觀嗎?你喜歡,小住一段日子,不喜歡,鏟了它,重新建一幢。”
她驀地頭皮發麻。
覺得那幢房子,神秘又危險。
“有周正修的屋子,假如你不適應,也有你周阿姨的屋子。”他笑意濃,手一寸寸拂過小腹,“跟不跟我去?”
“她跟你去哪裡?”忽然,入戶的屏風,人影一閃。
葉柏南望向屏風。
程禧趁機掙脫。
“柏南,暴力私闖民宅,是違法。”周京臣解了西服扣,不慌不忙吩咐保姆拿熱毛巾和漱口的薄荷水。
“你可以報警。”葉柏南一邊喝茶,一邊拎了金麒麟的尾巴,掂量著,“你喂得挺肥。”
他漱了口,嗬斥老宅的傭人們,“該乾什麼去乾什麼,彆堵著門。”旋即,進客廳,一瞥死魚,“你在警告我,得罪你,下場和這條魚一樣嗎。”
“殺魚,殺鷹,殺蛇,我玩過。”葉柏南喝完茶,用水果刀興致勃勃刮魚鱗,“人命,是萬萬不碰的。”
“何晤晤。”周京臣刺他心。
“她是自殺,我雙手沒沾她一滴血。”
“你耗了何晤晤六年青春,她因你心灰意冷,也因你而死。”周京臣一字一頓。
葉柏南眯眼。
一晃神,刀刃割裂了魚肚。
腸子瀉出,程禧一陣嘔吐,衝去衛生間。
他扔在地上,慢條斯理擦手,“雞湯清蒸。”
何姨為難,“這魚...吃不得啊。”
周京臣一直在笑,沒有刀光劍影的氛圍,似乎在招待客人,熱情,從容,“柏南想嘗,你蒸了給他嘗。”
何姨無奈照做。
“在戲園子,你主動和我動手,鬨得滿城風雨。你一貫沉穩,這麼魯莽不像你了。”這幾日,周京臣夫婦是圈子裡八卦的重頭戲,新婚不諧,程禧出軌舊情人,孩子是葉家的種...一切謠言,起始於周京臣在人前冷落她,添了一把火。
“不魯莽,不鬨大,梁夫人會憤怒嗎,梁局長會厭棄你嗎。”周京臣笑得高深莫測。
“原來你是將計就計。”葉柏南猜到了,可親耳聽他講,仍舊震撼,“連新婚太太的名譽也利用,隻為打贏我。”
“程禧是周家兒媳,維護周家,鏟除威脅周家的敵人,是兒媳的責任。”周京臣氣定神閒,“從她嫁入周家便明白,周家與李家的重擔,在她和我肩上,家族太平,程禧是千尊萬貴的周太太,家族亡了,周公子都不存在了,何況周太太。妻以夫貴,夫以妻貴,沒區彆。”
程禧在洗手間門外站了一會兒,返回客廳。
“禧禧,聽清了嗎。”葉柏南似笑非笑。
她收拾著露台上的魚竿,沒搭腔。
“我的兩大後台,一個韓長林,一個梁局,你瓦解得乾脆利落,一個不留。”葉柏南麵目森寒,“韓長林反悔,是你逼迫的。”
周京臣敞了衣襟,長腿極大的角度分開,姿勢放浪形骸,“周家和韓長林不熟,我沒本事逼他反悔什麼。他本性清廉坦蕩,大約是自己不願同流合汙。”
葉柏南僅剩的一絲耐心耗儘了,從沙發上起來,“你不逼他,是逼我了。”
“不嘗一嘗蒸魚了?”周京臣大喇喇笑,叩擊著膝蓋,“親手開膛,親手刮鱗,你這份辛苦,結局是竹籃打水了。”
“倘若是你,百分百敗了;”他目光陰鷙狠辣,“可惜,我擅長反敗為勝。”
葉柏南帶人離開。
保姆清洗了地板的血跡,又焚了香薰驅散腥味。幸好,對方下手輕,是皮外傷,隻不過,專挑門牙、鼻梁這類敏感單薄的部位,大老爺們兒也疼得扛不住,周京臣給了一筆工傷費,打發他們去醫院。
“燉一鍋十全大補湯,我補一補陽氣。”
何姨詫異,“您補陽氣...”
“體弱,陽衰。”
程禧瞟他。
心眼窄、記仇的毛病,歲數越大,越嚴重。
“哎呀!”何姨著急了,“我馬上燉湯,調一調您的陽精,夫人盼著下一胎是孫女呢——”
陽精...
太露骨了。
周京臣不嫌臊,上樓,進臥室,下樓。
又翻出那件舞蹈服。
程禧心驚膽戰。
他撫摸羽毛,仿佛撫她皮肉,她條件反射一般,癢得蜷縮著四肢。
何姨上上下下跑著,取藥材,切塊,搗碎,嘴巴念叨,“小太太年輕,容易受孕,換了年紀稍大的太太,您體質又虛,折騰一年半載也懷不上了。”
程禧橫臥在沙發左邊一角,按遙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