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幾乎完美,陸一誠無法反駁。
之前他一直知道,妻子有她的小聰明,但無傷大雅。不僅無傷大雅,有時他甚至覺得挺鮮活的。可今晚,他發現妻子不是一般有見地,這認知讓他本沉悶的心情有了幾分愉悅。
罕見地,他順著這個話題和她討論起來。
“你說的那些是極少數,他們有著超越普通人的認知,自然不一樣的,而這社會大多數都隻是普通人。”
“你說的很對。”可能是聊到這層麵了,蘇彤感觸有些深。
所以人間疾苦,是因為我們都是普通人?
她傷感了,因為想到了自己。不過很快,她就將這份突然湧出的傷感趕出腦海。
優秀的人有優秀的舞台,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世界。
她對陸一誠說:“不過奶奶有一點,勝過同時代的很多人。”
“哪一點?”
“奶奶她不是那麼重男輕女。”
陸老夫人雖然也有著世間大多數父母的不足,但在她那個年代,這點也已經很難得。要知道不止那時候,這時候,哪怕再過幾十年,生兒子傳宗接代都刻在了很多很多人的骨子裡。
陸娟姑媽的悲劇,除了原生家庭、成長環境,跟自己也有很大關係。
隻是要去討論這個,就又離不開性格到底是先天因素占多還是後天因素。她不是遺傳學專家,根本不可能搞明白這個問題。
她隻知道,有人生性堅毅樂觀豁達,在爛泥中也能開出花。有人偏執多疑小心眼,晴天朗朗也隻怪為什麼不下雨。
陸一誠還沒察覺妻子已經想遠,回應道:“大多數人確實重男輕女,不過……”
他想說,不過我們陸家不會,然蘇彤聽了他前半句話就急切說道:“多數不代表對。”
這話說的,認定他是這麼認為似的。
陸一誠委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沒覺得對。”
這委屈的語氣,可蘇彤詫異壞了。他、他、他……剛才不是自己眼花耳鳴吧?
“你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不會重男輕女。”不管他是不是,但蘇彤依然先把這頂高帽送上。
陸一誠:“……”
如果調侃的笑不那麼明顯,他還真信了。
蘇彤也知道自己笑得太明顯了,收斂了些笑意,此地無銀三百兩式強調:“我是認真的。”
陸一誠無奈搖了搖頭,也不可能真的和她計較,說回陸娟姑媽的事。
“你有什麼主意嗎?”
“我?”蘇彤連忙搖頭:“我還是新婦,遇到這種事驚慌無措,哪裡會有主意。”
人生經曆和認知都有限,她又能給出什麼建議呢?連自己的人生也不過是摸著石頭過河。
她建議順其自然,知足常樂,能行嗎?
陸一誠:“……”
驚慌無措?他下意識覺得這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不過問她陸娟姑媽的事也確實為難她了,這幾十年都無解。
“爸會找姑姑好好談談的。”
“是該好好談談,不過這次可能不那麼好談。”之所以這麼說,倒也不是因為這次奶奶和姑媽兩人鬨得史無前例的僵,而是這次事關江飛燕一輩子的幸福。陸娟姑媽慣會把責任推給其他人,江飛燕真和那個小夥子一起了,肯定埋怨陸家這邊沒早點給介紹個好對象。
陸一誠自然也知道,但那是父親的親妹妹,也是沒辦法的。
蘇彤有些同情,攤上這麼個至親真的挺無奈的。她慶幸陸一誠是獨生子,免了她可能要麵對的姑嫂問題。也佩服婆婆好脾氣,幾十年都沒有被陸娟搞崩潰。當然也有些同情陸娟姑媽小時候跟著重男輕女的奶奶,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
陸一誠不是一個對過去耿耿與還的人,所以不理解陸娟姑媽為什麼對那麼久遠的事還放不下。
蘇彤幽幽看著他,說了句:“因為你是既得利益者。”
陸一誠聽得一臉問號,話題怎麼突然轉到這來了?他怎麼既得利益者?
“因為你是男的。”這話多少有些霸道不講理了,男的也並沒有錯,錯的是對待男女的不同心態。不過她也沒說錯,被偏愛的男性不理解不被偏愛的痛。
他百口莫辯,難以言表,最後化為一聲長歎。
“阿彤,兩性的平等,一定會越來越進步的。”
他想,必定是蘇彤從小在魏家村看慣了這些,所以才會對重男輕女有如此深的感觸。
蘇彤知道他說的對,隻不過她也知,歲月長河,任何文明的進步就像驢皮煮膠。
唉,他們聊的太偏了,本說的是今天奶奶和姑媽的爭吵,結果說著說著,討論到兩性平等上去了。
她一個俗人,哪有那個智慧討論這麼深奧的話題。
“我看會書。”蘇彤再次拿起書本,發生的事都告訴他了,就讓他聰明的小腦袋去想解決辦法吧。
陸一誠知道她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沒有勉強。
隻是今晚,他的心多少因為她這番話而不平靜。
而蘇彤呢,看著是在看書,其實也看不進去。
今天陸娟姑媽的話,讓她想到了留守兒童現象。
當然了,兩者時代背景並不能同等而論。唯一同的,不過都是時代洪流滾滾向前,普通人也許並沒有太多選擇。
經濟騰飛給了他們機會,順勢而下,命運的軸輪就此轉動,代價就是無數家庭的骨肉分離。
也許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宿命以及選擇。
她曾經憤怒的是,既然是大人的選擇,就不應該孩子因為長期分離而跟他們不親時去指責,就不應該因為孩子沒有符合自己心目中預期的優秀而去指責,更不因該把麵對生活的無力發泄在孩子身上,一句我又有什麼辦法似乎可以抵所有。
是的呢,他們是普通人,又有什麼辦法?但是他們忘了,他們其實至少可以選擇不生。
一邊不得已,一邊不停下生孩子。
是指望孩子會自己好好長大,長成他們預期的樣子?
她以為再想到這些心情也不會再有什麼起伏,因為她已經很多年不會再為類似的事牽動情緒了。
然而今晚,她卻有些不平靜。
察覺到她翻來覆去並不能靜心看書,陸一誠抬起頭。
和她目光不經意對視上的那一瞬,他怔住了,並沒有忽略她眸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你有心事?”
“沒什麼,今天心情多少有點被影響而已。”她胡亂扯了個借口。
她隻是想到了上輩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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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蘇彤罕見睡得不踏實,明明睡覺狀態,卻翻來覆去。
陸一誠被她攪的睡不著,最後無奈,隻好伸出兩手將她束縛在懷中。
懷抱似乎給了她安全感,半宿翻騰倒海的她終於安分了。
然而他才這麼想,蘇彤兩腳突然一蹬,差點把被子踢下床。
陸一誠看笑了,同床共枕這麼些天,他還誇過她好睡相,睡著後聞溫馴乖巧。今日才知,原來心裡煩躁的她在睡著後反而才表露無疑。
最後,陸一誠是手腳並用,將她整個人鉗製在懷中,她才終於徹底安分。
隻是,他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此溫香軟玉在懷,難免有所躁動。
這下,輪到他睡不著了。
硬生生熬到臨近天亮,濃濃倦意襲來。
他眯上眼,準備淺睡兩個小時。
然而才閉上眼沒多久,蘇彤就醒了,大冷天的被熱醒了。
她以為是幻覺,以為是做夢,下意識動了動,卻發現動不了。
在用力掙紮,好像鬆了些。
她沒有睜眼,隻是喃喃嘀咕:“好熱。”
“熱嗎?”
耳邊陸一誠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
蘇彤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咧嘴笑了笑:“我做夢怎麼會夢到陸一誠呢,假的。”
假的?
旁邊的陸一誠已經沒半點睡意,半撐起身體看著那張並看不清的臉。
幾秒過後,他似下了什麼決心般,把自己這頭的床頭燈開了。
昏黃的燈光並不刺眼,然而光亮還是讓蘇彤眨了眨了眨眼,慢慢回過神。
這是……?
待視線慢慢清晰,對上陸一誠那雙滿是情、欲的眼眸,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剛才發燙的……是他?
“阿彤,你今晚睡覺很不乖。”陸一誠聲音嘶啞,控訴著她讓自己半夜都沒睡踏實的行徑。
“啊,有嗎?”蘇彤滿眼無辜,雖然睡的迷迷糊糊,不過多少還是有點點印象的。朦朦朧朧中,她好像確實是翻來覆去。
蘇彤歎氣,今天感觸太深,想到了些許久不曾想起過的事。
看了眼時間,還不到五點,按他平時出門的時間,怎麼都還能再睡兩個小時。
愧疚的蘇彤難得語氣溫柔,對陸一誠說:“快睡吧,我保證不亂動。”
陸一誠卻搖了搖頭,右手是指輕輕在她下顎處摩擦。
肌膚接觸刺激,讓本就還沒完全清醒的蘇彤忽然打了個激靈。
好了,她不亂動了,他卻不消停了。
十指交扣,靈魂交融。
蘇彤腦袋漸漸陷入空白,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煩惱。
她閉上眼,再不想去思考,順從本能,伸出手抱住陸一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