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之耽兮(2 / 2)

沈平成大步流星衝向城牆,一隻手虛虛指著後方:“快回去!”

梅雪衣緊隨他的腳步上了牆,城牆上忙碌得很,一支支火箭射向巨型攻城車,滾油潑灑下去,被火苗點燃,轟一下騰起數丈高的焰浪。

對方的盾兵被暫時逼退,靜待火焰熄滅再圍上來。

梅雪衣定睛一看,隻見城門周圍的牆壁上已經出現了無數蜈蚣腳一樣的裂紋,再這麼撞下去,鐵質的城門倒是未必會破,城牆倒是要頂不住了。城牆一破,便箍不住鐵門,破城是早晚的事情。

城中的鐵箭儲備明顯已經不足,在對方沒有發起真正的進攻時,城牆上一箭不發,任那些盾兵來去自如。

趁著這空檔,底下的叛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叫罵。

“為什麼做了錯事的人還有臉麵在這裡上躥下跳?若是我做了虧心事,一定恨不得找個地洞躲起來。”梅雪衣滿心不解。

沈平成見她沒走,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見她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老將無奈地歎息解釋:“躲起來不就坐實惡名了?聲音叫得夠大,總能騙到那麼一個二個蠢貨!”

梅雪衣:“好有道理!不過也委實不要臉了些。”

“哼!”沈平成鼻孔出氣,“要臉的人能乾得出叛變這事?”

梅雪衣聽著下方的叫罵越來越不堪,臉上反倒是浮起了微笑。

她問:“表舅這裡有酒嗎?結束這一仗之後,想和表舅對飲幾杯。”

沈平成白了她一眼:“真是三歲看到老,你這個娃子啊,從來就沒個正形!”

梅雪衣扁著嘴。

他撫了撫須,哈哈大笑:“軍中豈能無酒!”

梅雪衣輕快地笑了笑,跳上牆垛。

城牆內外滿是硝煙戰火,敵軍如潮,鋪滿城下,綿延至視野儘頭。凜凜寒矛,銳不可當。

不必動手,那股摧毀一切的氣勢便足以令人兩股戰戰,提不起鬥誌。

梅雪衣自然是絲毫也不受影響。

她凝望四下,心中想的卻是,這不公平。

修士插手人間事務,輕易便能令凡國百年、千年基業毀於一旦,何其不公!

不該是這樣的。

短短幾個呼吸之間,梅雪衣的腦海裡轉過了無數念頭。

下方,叛軍仍在叫囂不止。

梅雪衣沉吟片刻,放聲衝著牆下說道:“天命,何謂天命!我衛國之王,便是天命!”

清淩甜美的嗓音回蕩在城牆上下,像是不可違逆的旨意。

那叛軍首領當即從部下手中奪過弓箭,拉了個滿弦,試圖射殺城牆上的女子。

“爾等亂臣賊子,本該儘誅於此!不過衛王仁德,今日隻殺叛逆。”梅雪衣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三軍陣中。

叛軍首領鬆開了滿弦的手指。

“咻――”

長箭射出的霎那,視野之中陡然一片昏暗。

隻見城池上方的黑雲之中,一條燃火巨龍緩緩浮出。

它的身軀過於龐大,甫一出現,下方的金鐵城池就被襯得像是小兒用泥沙堆砌起來的一般,隨便一爪一尾,都能令它轟然崩塌。

幸好它的目標並不是這座城,而是圍在城下的大軍。

“龍……那是龍!”有人尖著嗓子發出了驚恐怪聲。

梅雪衣哈哈大笑:“如今可知道什麼叫做真龍,什麼叫做天命了!”

神念一動,巨龍仰首長嘶之後,俯身噴吐烈焰火球。

“轟――”

叛軍軍陣灰飛煙滅。

囂張無比的熔岩巨龍掠向潮水般的敵軍,示威一般在軍陣上方盤來盤去。

所經之處,空氣中留下了一道道焰跡,硫火的味道刺激著眾人的神經,彆說下方敵軍了,就連城牆上也有不少小將嚇軟了腿,雙手牢牢攀著牆垛才沒癱下去。

來勢洶洶的兩國聯軍像潮水一樣退去,大平原就像退潮後的沙灘,留下了無數異物――盔甲、兵器、灶鍋……

巨龍攆著這支軍隊,消失在天邊。

梅雪衣跳下牆垛,望向沈平成。這位老將神色複雜,一老一少目光相接,雙雙輕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力量,終究是令人不安哪。

不過不管怎麼說,戰爭總算結束了。巨龍的力量太恐怖,兩國徹底歸降是早晚的事情。

夜幕降臨,將士們點起了篝火,沈平成分下酒肉,三軍同樂。

一老一少盤坐在軍帳中,案上擺了一盆堆得尖尖的炙肉,幾碾香酥的下酒小菜,一隻半人高的大陶罐,裡麵裝滿了高粱酒。

沈平成用淺口大碗舀出酒來,揚了揚:“我乾,小梅子你隨意!”

梅雪衣笑著,仰脖飲儘了碗中的烈酒。

火辣辣的美酒順著喉嚨燒進了胃裡,胃部立刻潰散,酒液滲滿了她的衣襟。

就像她故意把酒漏在身上一樣。

“沒事沒事,小梅子你隨意,隨意!”

沈平成越是安慰,梅雪衣越不服氣,她咕咚咕咚和他拚酒,儘力把酒液全裝在身體裡麵。

輕輕一晃,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酒囊子。

沈平成的臉漸漸便紅了,酒意上頭,嗓門越來越大。

“表舅,說說我娘。”梅雪衣替他斟酒。

她始終記不起那個女子的樣子。

一提起梅雪衣她娘,沈平成差點兒沒忍住拍碎了桌子:“你娘就是瞎!遇人不淑!”

在老將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梅雪衣一點一點勾勒出了那個女子的模樣。

美麗、溫柔、知書達理。和許多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子一樣,被白麵書生的才華吸引,非他不嫁。

那是下嫁,京城裡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扼腕歎息。

成婚之後,她溫柔似水大方懂事,夫君有了二心,她不怨不妒,由著他將人娶回院中。她善待小妾和庶出的子女,賢良淑德人人稱道。

不過到底也是意難平,否則怎麼會年紀輕輕便慪出了內疾,拋下年幼的女兒撒手離去。

梅雪衣回憶著梅侍郎的模樣,輕輕歎息一聲:“那個男人骨子裡終究是自卑。在阿諛逢迎的妾室麵前,才找得回他大男子的尊嚴。”

沈平成撫著須,點了點頭:“女子愛錯了人,便是毀了一生!”

說起這個,他忍不住又開始搖頭。

“沈修竹這王八羔子,真是氣煞老夫!”

梅雪衣笑吟吟給他裝滿了麵前的碗:“表舅無需鬱悶,修竹表哥那般人才,定能給你娶回個合心合意的兒媳婦!像我這樣的混世魔王,也就陛下才吃得消。”

“說得倒也是。”沈平成端著碗,“你恐怕不記得了,四歲半的時候,有一次你帶著沈修竹拆了我的書房,險些氣得我閉過了氣去!當時我便想著怎麼給你退了婚才好!像這樣的女娃,誰家娶了都是遭罪喲!”

梅雪衣樂了:“原來表舅早就有退婚的念頭!”

沈平成放下碗,樂嗬嗬地道:“那就算退了婚,小梅子也還是我沈家罩著的人嘛!嫁到彆人家去隨便禍害彆人,誰敢說半個不字,看老子不打斷了他的腿!”

梅雪衣:“……表舅恁壞了。”

沈平成笑得有牙沒眼。

梅雪衣知道他就是說笑,若不是出了梅喬喬那檔子事的話,這老頭子早就盼著沈修竹把她娶回家裡了。

終究還是有緣無份。

“那小子吃了教訓,將來倒是不會再犯蠢了。”沈平成歎了一聲,“可惜錯過的終究是錯過了。你教會了他道理,他日後待人家好,卻和你沒什麼關係了,這麼想著又覺得你吃了虧,但是錯過你這般媳婦,其實吃虧的還是他。大家都吃虧,也不知道合算了誰!”

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說話大了舌頭,語句也顛倒錯亂起來。

梅雪衣偷偷地樂,心想,還能合算了誰,合算了衛今朝唄。

這般想著,身下像是長了針,坐立不安。

她想他了。

哪怕不進塔裡打擾他,隻靜靜待在摘星台外陪著他也是好的。

她想離他近一些。

灌醉了沈平成之後,梅雪衣帶著滿身酒氣離開了營帳,掠入雲端,乘上巨龍飛向王城。

頃刻便到了。

月色如水,涼涼地灑在肩上,她順著甬道慢吞吞地走向那座高台,來到台下,輕輕伸手撫著黑色巨石,就像在撫他的身軀。

“陛下,我回來了。”

“終究還是沒有讓龍把他們全部消滅,那樣做,好像與軒轅仁之流無甚區彆。”

“陛下,我想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今日聽表舅說了我娘的事情,女子太癡情仿佛不是什麼好事,但在我看來,倒不如傾儘全力,若是把你嚇跑了,那也算是長痛不如短痛。”

她沒有用魔息驅散酒力,那些酒在她的身體裡麵肆虐,令她暈乎乎地發飄。

正在絮絮叨叨地自語著,忽然眼前罩下了一片陰影,她愕然抬起頭,看見自己惦念一路的頎長身影端端正正站在麵前。

他垂眸看著她,幽黑的眸中似是有星光在閃耀。

他沉沉歎了一聲,沙啞的聲線無比誘人:“王後啊……”

他道:“但凡吃一點菜,也不至於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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