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即將功成之時,隻見一隻纖細白嫩的小手探了過來,覆上他的手背。
她的手是暖的,隻一觸,便讓人明白了何為膚若凝脂。
李康腦中迅速劃過一個念頭――既然她向自己求饒,那便暫且饒她不死!擒住她,帶她離開這裡,然後將她采成人乾!最美好的東西在自己掌心一點點枯萎,這才是徹徹底底的掠奪和占有!
李康唇角剛勾起壞笑,掌中的火焰便詭異地熄滅了。
梅雪衣正噙著笑等他。
在他愕然抬眼與她對視時,她微笑吐氣:“再說一次,想對我做什麼?”
李康隻覺掌中一空,相伴多年的靈劍失去了感應,手掌握住了飄渺的飛灰。
旋即,恐怖至極的吸力順著手臂傳來,身體就像是卷進了深海漩渦中一般,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
苦心積累的靈氣徹底背棄了自己,湧向旁人,經脈丹田識海漸次化為飛灰,短短一瞬間,他便領會到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梅雪衣看著眼前的修士迅速萎靡,就像在經曆成住壞滅之劫。
在他的頭發開始絲絲枯萎,發際線飛速上移之時,梅雪衣鬆開了手,淡聲道:“殺了吧。”
妖獸旋身,攔腰一口叼去,隻聽‘喀嚓’一聲悶響,失去修為的李康筋骨斷裂,被妖獸吞入腹中。
梅雪衣抬起右手,放到麵前細細地看。
黃昏光暈下,仍能看出這隻手瑩白無暇。十指尖尖,如蔥如筍。化神修士一身修為進入她的體內,仍舊消失無蹤。
她無法修行。就算奪了修士的修為,也無法為自己所用。
梅雪衣並不失望。
思忖片刻,她輕輕勾起了唇角,呢喃自語:“雖無自保能力,可我是世間最利的刃啊……我將一往無前,伴他摘那通天道果!”
唇角笑容擴大,梅雪衣胸中豪情萬丈。
“衛今朝,我來了!”
平原戰場之上,萬萬死俑振臂齊呼,陰森詭異的咆哮直衝天際,逼退黃昏。
“帶我去找王!”
這一支恐怖的大軍浩浩蕩蕩碾過平原。
風把她的滿頭長發吹拂起來,她微眯著眼,身體壓低,禦獸飛馳在密密麻麻的死俑之間。
梅雪衣漸漸將整個戰局儘收眼底。平原戰場位於仙魔浩劫的邊緣,修士的修為在元嬰至化神之間,以元嬰為主力。
與那個輝煌的修仙時代相比,當今仙域真是人才凋零――如今,元嬰修士已經足夠撐起小型的宗派,比如飛火劍宗,宗主夫婦便隻是元嬰劍修。
再看看身邊這奔騰的千軍萬馬,莫說元嬰,就連化神修士都數不過來。戰場之所以在地麵而非空中,是因為高空有雙方的絕頂高手在戰鬥,騰身而起容易被戰火波及。
再往前行,梅雪衣看到了一些被大能的餘波蕩過的地方。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凹陷,像是流星砸出的隕石坑,身處坑洞中心的戰鬥雙雙一起灰飛煙滅,巨坑邊緣,封印忠實地保存下了事發時的場麵――
衝擊波將人掀得倒飛起來,修為較高的人勉強有抵抗之力,他們把兵器揚在身前抵禦恐怖的爆炸。朝向衝擊波襲來的那一麵,神兵利器化成灰燼,絲絲縷縷從仍舊完好的部分飄散出去。再有一眨眼的功夫,連兵器帶人都將徹底散成灰燼。
恰好一切定格了下來。
永遠定格在這個黃昏。
梅雪衣望著麵前盆地般的巨大坑洞,心中難免有些唏噓。
妖獸繞過巨坑繼續前行,視野儘頭,漸漸出現了一條赤紅的線。
赤線逐漸向上隆起,原來是一座縱貫平原的山。
座下妖獸和身旁的千軍萬馬都躁動了起來,衝著遠山之後,擺出了朝拜的姿態。
梅雪衣心尖一蕩,心道:‘他在那兒!’
這一瞬間,真真體會到了歸心似箭的滋味。
俑獸壓低了身體,奔跑速度不斷加快,從一個又一個俑人身邊掠過。
距離那座赤紅山脈越來越近,看著整齊川流的俑人大軍,梅雪衣心中忽然隱隱感覺哪裡不太對。
好像……缺了什麼。
她示意妖獸爬上一處最高的小骨堆,回頭環視整個平原。
幾處巨大的衝擊深坑撞入眼簾,叫人心驚肉跳。看著這些坑洞,完全可以想象出當時高空的戰鬥有多麼激烈。對戰的雙方,實力幾乎不亞於前世鼎盛時的她。
梅雪衣眼皮一跳,意識到哪裡不對了。
缺了這兩名至強者之俑。
封印是瞬間降臨的,當時仍有衝擊波殃及地麵。也就是說,正在空中戰鬥的雙方根本不知道厄運已至,仍戰得酣暢。
他們,必定也被封印成俑。
那他們在哪裡呢?
念頭剛一動,後方平原大地忽然震顫著,迅速隆聳起來,密集行軍的俑人就像山崩時的落石一樣,骨碌骨碌在那麵新生的坡體上翻滾。
道道裂紋蔓向四周,如同竹筍在破土而出。
“嗚嗡――”
一陣驚天動地的悶響,整個平原都在挪移震蕩。
隻見一具頂天立地的巨俑從大地的破裂處爬了出來,緩緩站直身體,抖落層層黃土。
它是人,又不是人。
這便是至強者之一,生前是一名合道大圓滿修士。但此刻,他的身體膨脹到數十丈高,身上的骨骼全部從血肉肌膚之下穿刺出來,一根根活動自如,延伸得極長,像蜘蛛的腿的一樣排列在身體兩側。
骨刺寒光凜然,抬起、落下,在大地上刺出一個個巨大的深洞。
位於半空的頭顱緩緩轉動,麵朝梅雪衣時,忽然頓住。
縱然相隔了近半個戰場,梅雪衣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鎖定了她。
巨俑的雙目中,滑過冰藍色的寒芒。
“界之力!”梅雪衣愕然。
巨型屍俑身上,竟有這股超脫於世的力量!
她明白了,它已被封印同化,成為了這一方小世界的守護者。它不會被任何力量控製,它存在的意義便是消滅入侵者――像楊胭脂那樣的入侵者還不足以驚動它,像梅雪衣這樣準備把平原上的家當全部搬空,‘主人’自然要被激怒。
盯了梅雪衣片刻之後,身旁的骨骼齊齊舞動,像一隻行動極其迅捷的大蜘蛛,朝著她飛馳而來。
梅雪衣頭皮發麻,一巴掌拍在妖獸的大腦殼上,令它趕快往前跑。
身後,千千萬萬俑軍湧向這隻巨俑,試圖將它攔下。
它揮動一條條骨手,輕而易舉地把麵前的屍俑們掀飛到數百丈之外,乒乒乓乓四處開花。
沒有什麼攔得住它的腳步。
“大王救命!你的妖後要沒了!”眼見這隻蜘蛛般的巨俑越追越近,方才還豪情萬丈的梅雪衣很沒出息地向不知道身在何方的衛今朝求救。
四麵八方的俑軍都撲了過來,它們沒有貿然衝上前阻攔,而是囤聚在了梅雪衣剛剛跑過的地方,一個疊一個,瞬間便疊出了一座俑山。
萬丈平原之上,俑山拔地而起,攔住巨俑去路。
梅雪衣單手拽著妖獸頸間長鬃,側身回頭觀望戰況。隻見那蜘蛛巨俑‘轟隆’一聲砸撞在俑山上,將它轟撞得四分五裂,萬千俑軍糊在了它的身上,每一道利骨之上都粘了密密麻麻的俑,它們拚命拖住它,攻擊它的每一個部位。
地麵上,更多的俑撲上前去,堆積在它的雙足,試圖用數量將其淹沒。
巨俑的行動被拖慢了下來,梅雪衣舒了一口氣,繼續奔向前方越來越見高的赤色山脈。
“吼――”
腳下的平原,忽如波紋一般瘋狂震蕩。
梅雪衣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抓緊妖獸頸間鬃毛,將身體整個伏了下去。
後脊寒涼,恐怖至極的衝擊波幾乎擦著後腦勺飛掠而過,掀起了她的衣袍和頭發。
載她的妖獸四足一矮,將她斜斜地送向前方的地麵。
梅雪衣堪堪站穩,回頭一看,隻見俑獸已被削沒了大半個腦袋,一絲一絲土塵順著破口處滲出,頃刻之間便整隻化成了塵埃。
是那巨俑發出的衝擊波。
蘊藏了界之力的衝擊波輕而易舉蕩平了它身前所有的攔路者。
巨俑與梅雪衣之間,空空蕩蕩,再無一物。
梅雪衣心臟‘怦怦’直跳,環視四周,見左右仍有潮水一般的土俑正在湧來,它們會不停地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拖住這隻巨俑。
‘沒有必要繼續白白送死。’
梅雪衣扭頭看了看仍離自己很遠的赤色山脈,深吸一口氣,仰首站定,豎起手,示意俑軍遙遙停在原地。
她沒有再往前逃。數千年的戰鬥經驗告訴她,在力量絕對碾壓自己的對手麵前,暴露後背隻會死得更快。
她凝神盯緊了這隻開始飛奔的巨俑。
數條蜘蛛骨手揚起、落下,掀得泥層亂飛。地麵的震顫越來越近,在這般恐怖的速度下,無論它身上哪一個部分撞到梅雪衣,她都會被衝擊力量直接撞成一蓬血泥。
地麵震顫愈烈,幾乎讓她站立不穩。
心跳快到極致之後,反倒呈現出詭異的平靜,連呼吸也慢了下來。
巨俑越來越近,梅雪衣被顛簸的地麵震得連退了好幾步,她錯愕地發現,身前不遠處,地麵迅速隆起,沉悶的嗡鳴聲從地下傳出,道道裂縫撕開了平原大地。
隆起的可怕土丘正好擋在了巨俑前進的路上。
是……生前和它搏殺的對手!梅雪衣心頭一喜,暗道,生前恩怨,死後的確該接著清算。
真是絕處逢生。
她揚手召過一頭妖熊當坐騎,隻等這兩個大家夥正式打起來,她便可以趁機離開平原,前往前方赤色山脈。
土丘隆到了頂,伴著一聲駭人的嘶鳴,另一隻龐然大物破土而出,揚起一對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衝著飛奔而來的巨俑銳聲咆哮。
這是一隻帶翼的骨龍。
“上!打起來!”梅雪衣用意念慫恿。
隻見那蜘蛛巨俑將所有的骨手齊齊彎曲拄地,一頓之後,猛然發力彈起!
骨龍微微俯身,‘轟隆’一聲巨響之後,巨俑落在了骨龍的背上。
梅雪衣期待的廝殺並沒有出現,骨龍駝上巨俑,旋過身,一雙泛著界之力的空洞眼睛鎖在她的身上,雙翼一展,竟是騰空而起,向著她飛掠而來。
梅雪衣:“……”
就,踩死螞蟻這種事情,還需要叫幫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