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番外1·燈(2 / 2)

心裡有人 深海手術刀 22107 字 2024-04-17

【冰淇淋你想要什麼味道?巧克力味的嗎?告訴你的媽媽,你想要巧克力味。】

【你爸回來了。聽到他停車的聲音了嗎?去門口接他吧。他會很高興的。】

【肚子疼要跟家裡人說。不要縮在被窩裡忍著……你在發抖。不要忍著。快起來,去告訴你媽媽。】

……

男孩開始認真吃飯,開始試著自己穿衣。

開始主動表達“我想要這個”,也會在認真思考之後說出“我不喜歡那個”。

甚至開始主動跟他說話。

“……天鵝。”

某一天在院子裡,微風拂動陽光的清晨。

男孩的母親為他鋪展畫布,讓他在院子裡隨意繪畫。

男孩子的視線從空白畫布上,緩慢移動到葡萄花架前那個俯身栽培的優雅女性身上。

“天鵝。”男孩說。

【……?】

他一時有些無法理解男孩的意思。

“天鵝。”男孩盯著那位女性,再一次重複。

【……噢。】

他反應過來。

男孩是在向他介紹自己的家人。

那是“天鵝”。

不應該叫“母親”嗎?

不,在那個男孩子的心裡,對那位優雅芭蕾舞者的稱呼,就是“天鵝”。

【很形象。】

他笑了笑。

【那你爸呢?】

爸。

男孩子緩慢地眨動眼睛,努力理解著這個詞語。

這一次的溝通費了些力氣。

心裡的人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男孩子管他父親叫“聖伯納”。

也很形象。

男孩的父親是一位溫柔敦厚的學者。身材高大,略有些發福。

確實很像那種救護犬——聖伯納。

心裡的人並不知道自己這些知識是哪裡來的,但他確實知道。

聖伯納是以前某座雪山修道院裡,修士們用來救援迷失在雪地裡的旅人而訓練出來的犬種。性格溫順而穩重。

倒是——江耀怎麼知道這個的。

隨著相處,心裡的人也漸漸找到答案。

哦。原來都是他父親母親教的。

江耀有自閉症。

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可是即便如此,他父母也不曾有一天放棄。始終努力教導著他各種知識,教他做人的基本。

十年如一日。

二十年如一日。

終於將那玻璃罩子,敲出破殼般的縫隙來。

……

不知為何,他漸漸接受了現狀。

他並不好奇自己到底是誰,也並不好奇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為什麼會存在於江耀的心裡。

那盞小小的燈,一直明亮溫暖。讓他感到內心安定。

讓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他和江耀的父母一起,互相配合著,一點點地為江耀打碎玻璃罩子。

他想把寬闊美麗的全世界展現在江耀眼前。讓他看看這世界有多美好。

江耀的病情真的開始好轉。

作為心裡的居住者,他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江耀的話變多了。

江耀開始,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完整地,與他進行對話。

真好。

他從距離最近的地方,最直觀地感受到江耀的進步。

從一個字,到兩個字,到簡短的語句。到完整的表達。

真好。

江耀也越來越聽他的話。

無論他說什麼,無論他讓江耀做什麼,江耀都會乖乖去做。

毫無猶豫。也不問理由。

江耀太聽話了。乖巧得幾乎讓人心疼。

心裡的人有時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我是個壞人呢?

如果我是壞人,我讓他去做壞事,他也乖乖去做了……怎麼辦?

……那是一種,光是想想,都讓他心驚後怕的可能。

隻能說幸好。

幸好這種“如果”不成立。

至少,在心裡的人自己看來,他從未起過壞心思。

哪怕在心理醫生委婉地指出,他可能是江耀的第二人格,可能要通過人格融合來治療江耀的精神疾病時,他也沒有產生任何反抗情緒。

沒有像那些描寫多重人格的影視作品裡一樣,為了保全自己而爭奪身體、驅逐主人格。

……人格融合啊。

如果這樣會對江耀好的話,那就這樣做吧。

心裡的人平靜地想著。

隻是,有點不舍。

嗯。畢竟都相處了這麼久了。

從最開始,江耀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到現在,他隨便說一句什麼,江耀都會立刻放下手頭的事,安安靜靜,歪著腦袋認真聆聽。

……好乖。

乖得讓人心疼。

仿佛隻有在江耀這裡,他才是“存在”的。

他從未在其他任何人麵前現身。因此在其他人看來,他從來都“不存在”。

他是隻存在於江耀心裡的,“那個人”。

真奇怪啊。

更奇怪的是,他對此一點都不感到恐懼,不安。

相反。

他很安心。

時常有種,“真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的心情。

真的很奇怪。

……

心裡的人通過江耀的視野,了解到越來越多的事情。

比如他的自閉症,比如他的家庭。

比如他曾遭遇的【神隱】。

【神隱】。奇怪的說法。

據說江耀出現的時候,身上都是血。

那是誰的血呢?

無法回憶。

江耀的大腦,有一個地方是空白。

像被手術刀乾淨利落地剜去一塊。切口鋒利,沒有絲毫餘地的空白。

心裡的人試著倒推線索,他發現自己的蘇醒,就是在江耀【神隱】歸來之後。

很有可能,他目前的狀態,就和那場【神隱】有關。

可是每當江耀試圖回想,試圖回憶那空空落落的地方曾經有什麼……

一層黑色的霧氣,就會沉重地籠罩下來。

那是一種很熟悉的黑。

奇怪而熟悉。心裡的人花了很久才意識到,那種黑霧,正是最開始他蘇醒之時,籠罩在他周身的黑色外殼。

為什麼這時候又會回來呢?

而且,每當黑霧降臨,心裡那盞小燈,就會變得很不穩定。

像有什麼試圖破土而出,又像某種劇烈掙紮。

不懂。

算了。

想不起來就算了。

就這樣下去,也挺好的。

一點點變得開朗,一點點學會獨立生活。

等江耀的自閉症再好一些,他就可以回去上學了吧。

他可以認識很多新朋友,可以真正開啟自己的人生。

他將來會做什麼工作呢?

……

【神隱】的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不重要。

江耀那時候身上的血到底是誰的,也不重要。

就連心裡的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與江耀共存,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隻有一條。

那就是江耀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在這個世界裡生活。

唯有這一點,是心裡的人無比確信的。

那就像是某種使命,又像是某種執念。

他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江耀在這個美好的世界裡,好好地活。

不要去經曆風雨。不要去遭受苦痛。

不要受傷,不要難過。

不要失去所愛,也不要所求終不可得。

就這樣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當個平凡人,當個普通人。

就這樣幸福平靜地過一輩子。

這樣就很好了。

……

這樣就很好。

心裡的人一直這樣對自己這麼說著。

可是為什麼,明明沒有身體的他,卻會在江耀孤零零地站在浴室裡,伸長脖子去看後背的時候,感到心痛難忍。

“好空。”江耀說。

心裡的人替他打開蓮蓬頭,讓熱水衝刷江耀的後背。

他希望熱水能讓江耀的身體暖起來。不要那麼冷。不要那麼空。

可江耀的臉上卻漸漸露出一種疑惑的神情。

江耀還是朝背後伸出手,似乎在尋找什麼。

從後側肩胛,脊柱,到腰部。一點點地摸索過來。

皮膚在熱水裡變得又濕又滑。他在自己後背摸來摸去,卻始終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

像鳥類被剪去翅膀,身體重量驟然減輕。

像感到極度不適應,卻甚至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那一瞬間,心裡的人,明明沒有身體,卻感到心痛難忍。

小小的白色燈盞,在那一刹那忽然地明亮起來。

心裡的人試著伸出手,伸出江耀的手,雙臂交疊,環繞在他胸前。

好讓江耀自己擁抱自己。

【這樣?】

他低聲問。

江耀的手臂不夠長,無論多麼努力,手掌隻能夠到肩胛骨的位置。

沒有辦法把後背完全地包裹起來。

不過即便隻是這樣,江耀就已經滿足了。

“嗯。”江耀揚起嘴角,在嘩啦啦的熱水聲中笑起來。

好乖。

好心疼。

明明沒有身體啊,明明沒有心。

為何他還是感到心裡酸軟成一團。

無法忍耐。

……

他開始思考江耀失去的到底是什麼。

江耀忘記的,被從大腦裡身體裡,刻骨銘心地剜去的,到底是什麼。

銘記比遺忘更痛苦。

銘記……比遺忘……更痛苦嗎?

……

不知怎麼,當看到那個名叫王慧的女性,在痛失愛子、於是決定向全體變異種複仇的時候。

當意識到她本可以選擇清除記憶,回家去過平靜生活的時候。

心裡的人,忽然如有所感,低低歎息一聲。

【有些事情,遺忘比銘記,更讓人痛苦。】

遺忘比銘記更痛苦。

他聽到江耀在自己心裡,輕輕重複。

遺忘比銘記更痛苦。

像一種反駁。

像一種說服。

……

所以,江耀最終選擇了銘記。

哪怕所有人都將不記得。

哪怕所有世界的創傷都將被撫平。

江耀選擇銘記,那些壯烈,那些英勇,那些苦痛,那些不甘。

那些生動鮮活的燦爛與至暗。

江耀不願意遺忘。

江耀不舍得遺忘。

所以,他也沒有阻攔。

“去吧,江耀。彆怕。”

他並沒有身體。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靈魂。

他隻是一盞燈。

一盞小小的,微弱的燈。

但也正因他是燈,所以他能和萬千英靈一起,站在江耀身後,化作永恒護盾。

永遠守護,指引。

“我一直在。”

……

江耀,彆怕。

陸執一直在。

所以不要難過。

不要哭。

陸執一直在。

陸執永遠是你的燈。:,,.,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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