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1 / 2)

丹陽縣主 聞檀 22188 字 2024-04-05

第62章

夜色漸起, 天邊浮出淡淡的星子。

靖王府的大廚房裡, 一乾的廚子老媽子們正在忙碌。因為下午湛堂突然傳出話來, 說王妃娘娘突然要親自下廚, 做飯給靖王殿下吃。

他們哪裡能不慎重,王妃娘娘要親自來做飯,這簡直比做飯給娘娘吃還要麻煩。廚房被收整一新, 王妃娘娘可能要用的配菜, 俱洗的乾乾淨淨切得整整齊齊擺好,而他們嚴陣以待地站在一旁,等著王妃娘娘吩咐。

其實元瑾也不是突發奇想, 是今兒朱槙說:“我教你箭法,還教你讀書,怎沒見你回報我點什麼?”

射箭元瑾的確在學,所謂的教元瑾讀書,卻是他屋中的一些閒書,元瑾偶爾閒著無聊看看,有不懂的問題會去問她。

元瑾想了想,問道:“那殿下想如何回報?”

朱槙道:“……你有什麼擅長的?”

元瑾道:“卻也沒什麼特彆擅長的, 不如我親自下廚,做兩個小菜給殿下吃?”

朱槙聽了笑容微有些僵硬, 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見元瑾等著他回答一般看著他, 隻能說:“……那, 自然好。”

元瑾便挽了袖子洗了手, 進了廚房。

而身後的紫蘇和柳兒則對視一眼,暗道不好。其實元瑾平日在家中,還挺喜歡做飯的,但在家中根本不是她動的手,所以她對自己的廚藝沒有一個分明的認知。但這手藝,可不能讓靖王殿下嘗了去。

兩人趕緊的跟了上去,說王妃娘娘身邊有她們幫忙就好,屏退廚房中的眾人。

元瑾將魚片下鍋煮了一鍋魚片湯,上頭灑了點香菜作為點綴。她再另用一灶,炒了一個溜肝尖兒,再一盤茭白炒蛋。模樣倒也不錯,畢竟菜什麼的都是大廚們早就切好的,火候也是專門的燒火丫頭管著,還有紫蘇和柳兒幫忙看著。這樣裝了一托盤的幾個菜,元瑾才叫下人端著,浩浩蕩蕩地往湛堂去了。

屋中,朱槙在看書,聽到元瑾的動靜才抬起頭。

隻見元瑾跨門而入,身後帶著的丫頭將幾盤菜一一放在了桌上。並兩碗上好的竹溪貢米所蒸製的香噴噴的米飯。

朱槙看著元瑾做好的菜,慎重地審視了一番。

元瑾則麵帶微笑:“殿下怎麼了?”

難道他又在疑心她會動手腳?

“沒什麼。”朱槙笑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不是懷疑元瑾下毒,而是在娶元瑾之前,老丈人特地交代過了他,彆的都好,唯一一個是千萬彆讓元瑾做飯。她不光做得難以入口,還不許彆人說她做的難以入口。所以內心隱隱有所擔憂。

元瑾依言坐下來,她先夾了一筷子魚片吃了。見朱槙也夾了茭白炒蛋,他定神許久才放入口中。卻發現並未像老丈人說的那樣要命,也是還不錯的。才鬆了口氣,十足地誇了元瑾兩句。

元瑾笑了笑:“殿下若喜歡,我日後常給您做。”

這樣做飯是很少見的,兩人如凡世的普通夫妻一般相對而坐,桌上擺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小菜。食不言寢不語,兩人都安靜地吃飯,朱槙不時給她夾魚片,屋內有種淡淡的溫馨之感。

元瑾一邊吃飯,一邊抬頭看朱槙,他的食量頂得上三個她的,菜其實幾乎都是他在吃。穿著家常的長袍,英俊麵容,濃眉如刀。卻是同她對坐吃飯,吃的還是她做的小菜。輕輕的咀嚼聲,筷箸相碰的聲音,讓他顯得無比的真實,無比的貼近。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告訴她,她會嫁給靖王朱槙,並且與他同桌共食,元瑾隻會以為那人瘋了。

而現在,這個殺神就坐在她對麵,吃她做的飯,還時不時地給她夾菜。

元瑾微垂下眼,眼中波瀾微起。

不久後,李謙再度進來彙報事情。朱槙就先出去了。

他似乎不願意讓元瑾聽見這些權欲鬥爭的醃臢事情,在外麵的廳堂裡同李謙說話。而元瑾在他走後也沒挪動,她耳朵極好,朱槙也沒有刻意戒備她,因此隱約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屬下查過了,不管是太子還是蕭風的軍隊,最近都沒有出現新的兵械幕僚,那弩機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倒是太子有些反常,將原本防守咱們山西親兵的保真兩衛人馬撤回,停留在了城外的山丘上。”

朱槙平靜道:“怕是朱詢手裡有個高手。”

李淩的語氣則有些遲疑了:“那能是誰,他們的幕僚並無什麼變動。”

朱槙低低一笑:“既是高手,自然要做足神秘之態,豈能在明麵上出來。且放著吧,等他浮出水麵了再說。”

元瑾聽到這裡,用筷子輕輕撥了兩下飯。

緊接著他們說話的聲音就聽不見了,元瑾見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紫蘇把菜撤了下去。將她的笸籮拿了上來。

前些日子,她打算給朱槙做一雙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給朱槙做鞋,第一雙,也可能就是最後一雙了。

她拿了石青絨麵的料子做麵,千層布的軟鞋底,已經做了大半了。加緊些做,想來這兩天應該能做完。

在她出嫁之前,是被崔氏突擊過針線的,旁的繡花許還不行,鞋卻是能做得很好的。崔氏叮囑過她許多次了:“你嫁了人,一針一線都不給夫君做,隻會顯得你們夫妻不親密,會做個鞋總是好的。靖王殿下常年行軍打仗的,也是費鞋。”

朱槙從外麵進來時,就看到元瑾在做鞋。

尋常人家裡,妻子做這些是理所應當的,隻是他從未見元瑾做過,倒也覺得新鮮。

蠟燭的光芒朦朧,元瑾的頭發隻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側臉溫柔而朦朧。微卷的睫毛低垂,眼瞳明亮而清澈,仔細地看著走針,不時地用針撥兩下頭發,讓朱槙想起小的時候,孝定太後就常為皇祖父做鞋。

他一看,就滿心溢著柔和。

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道:“你在給誰做鞋呢?”

元瑾道:“殿下看不出大小?”

這樣大的腳,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朱槙笑笑,原來真是做給他的,他又問:“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不知道。”元瑾道。

“那做來我如何穿得?”

元瑾抬頭,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拿您的鞋來比照著做的,你怎麼會穿不得。”

倒是嫌棄他礙著她的事了一樣。朱槙不再說話。

朱槙坐在她的身側,他身材偉岸,頓時就遮住了她大半的燭光。既沒有看書,也沒有去演武堂見幕僚。元瑾覺得有些奇怪,就抬起頭,發現朱槙正看著她。她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朱槙輕描淡寫地說,“元瑾,明日的先帝忌辰,你就不去了吧。”

元瑾道:“那……皇上難道不會怪罪?”

“他不會的。”朱槙似乎是一語雙關道,隨後又說,“明日,我會派五百精兵秘密送你回定國公府去。你就留在定國公府,暫時不要回來。”

元瑾聽到這裡,麵上更露出幾分忐忑,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究竟怎麼了?”

他的手極其寬厚,是練家子的手,剛勁有力,元瑾是見識過的,他可挽弓三百斤。但是在她手中,他的手非常的放鬆。朱槙隻是笑笑:“先帝忌辰很是枯燥,你去了也沒什麼玩的。”

元瑾沒有再問下去。朱槙則靠著迎枕,開始了閉目養神,或者是在沉思什麼東西,隻是這些東西,元瑾是不會知道的。

她看著朱槙英俊的麵容,表情平淡,眼底卻微有波瀾。

朱槙防備利用自己,為何最後還會讓她回定國公府去,分明她若是跟著一起進宮,會對他更有利。

他莫不成……是在意她的生死的?

元瑾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垂下眼眸,繼續做她的鞋麵。

第二日晨起,朱槙換了正式的親王冕服,鄭重地裝著一新。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讓自己的麵色顯得有些蠟黃,嘴唇發乾,一副久病未愈的樣子。

元瑾給他整理了革帶,將當初他一開始送他的那枚玉佩,係在了他的腰間。

朱槙也看到了,笑道:“這是做什麼?”

元瑾摩挲著那枚普通的青玉玉佩,道:“您身為靖王,身邊之物必定都是價值不菲的,卻將這塊普通的玉佩一直留在身邊,它對您勢必有不一樣的意義,所以給你係著祈福。它究竟是什麼來曆啊?”

朱槙沉默片刻,才說:“不過是個普通之物罷了。”

元瑾笑笑也沒有多問,站起身。

這時候,外麵有人隔著房通傳:“殿下,太子殿下來了。”

朱詢怎麼會這時候來了?

朱槙聽了麵色不變,淡淡道:“叫他先在前廳等著吧。”他看了元瑾一眼,“你現在,立刻就從偏門出府去。”

“殿下……”元瑾微咬了咬唇,“怎麼了,我還是送您離開吧?”

“現在就走。”朱槙再重複了一遍,帶著毋庸置疑的堅決,“立刻!”

元瑾後退一步,讓紫蘇趕緊收拾要帶回定國公府的東西。

“不要收拾了。”朱槙說,向外喊了一聲,“宋謙!”

宋謙進來,對朱槙拱手。

“立刻帶娘娘回定國公府去,你親自護送。”朱槙吩咐道。

宋謙拱手應喏,虛手一請,看來是很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娘娘,您請。”

元瑾最後再看朱槙一眼,朱槙看她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樣子,又安慰般地對她笑了笑:“我無妨的,你去吧。”

元瑾才帶著紫桐幾個出了湛堂,坐上了馬車,一路小跑著從靖王府的偏門出來了。

等她走後,朱槙才整理了衣裳,表情重新變得淡然起來,對身側的李淩道:“走吧。”

朱詢正在前廳外等著,既沒有進去喝茶,也沒有坐下。身後還站著大批的羽林軍,這像是請人麼,押送還差不多。朱槙眼中平靜而冷酷,嘴角卻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侄兒怎麼親自來了,這皇宮怎麼走,叔叔也不是不知道路。”

“叔叔此言差矣,是父皇惦念著皇叔身上有傷,才叫侄兒來護送,免得路上出了差池。”朱詢也和煦地笑道。

朱槙看著朱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詢的場景。

他站在蕭太後的身邊,微低著頭,顯得謙卑又恭敬。一個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陽縣主扶持,進而入了太後的眼,便連今天的地位也沒有。爾後朱楠告訴他,朱詢因為太後不將他議儲,已經同他站在一列,他許了他太子之位的時候,朱槙問了他一句:“那為何,蕭太後為什麼不將他議儲,反而選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從未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太後的心思誰能說透呢,左不過是覺得三皇子天資不如六皇子罷了。

但朱詢的天資真的不如那個當年還不足十歲的六皇子嗎?這怎麼可能,朱詢後來乾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無不證明這是個聰明絕頂,並且善於隱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導致朱詢背叛蕭太後的直接原因,是因為蕭太後沒有將朱詢選為太子。

但是,朱詢幾乎是她從小看大的,跟她的親侄女丹陽又無比親近,又有這般的野心和才華。為什麼,蕭太後會不選他作為太子呢。反而讓朱楠鑽了這個空子,推翻了蕭太後的統治。

朱楠並不知道為什麼。

朱槙幾乎也沒有想透,無論他幾次把自己放在蕭太後的位置上,都覺得應該要立朱詢才是。

蕭太後既然不肯用朱詢,那勢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當,小心會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煩侄兒,”朱槙笑道,“我卻也沒有傷到,連自己去皇宮都不行的地步。侄兒先回吧,我隨後就到。”

朱詢仍然笑著說:“叔叔莫要強我所難,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來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豈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這抗旨不尊卻也是兩種含義。一種是說自己,另一種卻是在說朱槙。

朱槙輕輕一歎,似乎不想再同他爭辯,隻無奈道:“既然如此,侄兒前方帶路吧。”

朱詢帶的馬車,同朱槙的人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馬車上睜開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馬車上的趙管事嗯了一聲,恭敬地問道:“二小姐,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靜觀其變。”元瑾說完閉上了眼睛。

前麵不遠卻已經到了定國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馬車,看到身後跟著她的五百精兵,低聲吩咐宋謙:“你帶他們,去前院歇頓吧,不必跟著我。”

宋謙遲疑:“娘娘,可是這……”朱槙早已囑咐,是必要親身跟隨的。

“去吧,後院不能進人,也彆驚擾了老夫人。”元瑾說著,徑直走入了院中。宋謙有些不知所措,本來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後就完全地跟著娘娘,隻聽娘娘一個人的吩咐,可是現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衝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招手示意,讓大家分列前院,嚴陣以待便可。

隨著元瑾踏入內院,徐先生等幾個等著她的,立刻迎了上來。

“二小姐。”徐賢忠十分的畢恭畢敬。

這不僅是因為,元瑾的確幫了他們許多。更有的,是對元瑾實力的尊重,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子,是決計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說服太子,取到布局圖這種小事,薛元瑾還成功做到了,雖從未和蕭風見麵,卻讓他自此隻聽她一個人的吩咐,隻要她和他對接,這如何不玄乎。

徐賢忠是有過疑慮,他也曾問過薛聞玉,但聞玉是半個字都不會說的。最後徐賢忠決定不去管這些鬼蜮伎倆的,隻要二小姐是幫著他們的,她是什麼來頭並不重要。

現在徐賢忠,連著上次宮中起火時,見過一麵的宋況,都對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隱隱超過了薛聞玉。

元瑾卻一直不語,直到進了書房,才問:“聞玉現在在宮中?”

“正是呢,計劃要開始了。”徐賢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氣:“府中各處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儘管放心,就連老夫人、夫人等幾個,我們都是嚴密保護,絕不會讓人有是好空虛可鑽。”徐賢忠低聲道,“就是您帶回的五百精銳,是不是要……”

元瑾搖頭:“不必打草驚蛇,先將他們暫時安置著吧。”

徐賢忠眉頭微皺,但是元瑾已經吩咐了,也隻能言聽計從。

宮中卻已擺起了祭祀台,上了三牲祭品,瓜果點心,鴻臚寺布置好一切禮儀,由著袞冕服的天子、皇後先給先帝上了頭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繼上香。

一早還不覺得熱,卻不過一會兒就烈日炎炎起來。

大家都著厚重的正式禮服,是裡三層外三層,不一會兒就曬得汗流浹背。朱楠和朱詢還好說,朱槙卻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額頭竟還曬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隨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無妨。”朱槙卻道,“自然是孝道要儘全,先帝在時我還小,未曾儘孝床前,現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撐過了全部禮儀,朱槙才由李淩攙扶著,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實今兒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與弟弟儘儘孝心之外,還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為首的龍椅上坐下,鄭皇後緊隨著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說話的語氣一派和煦,宛如一個真正關心弟弟的兄長。

朱槙則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嗆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著嘴,好一會兒才過了咳勁兒。叮囑李淩:“我看我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來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蓋一些東西。但是白水無味,想動手腳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來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說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儘管說就是了,你我之間何必講究這些。”

“其實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對外麵招手,“來人,宣太子上來。”

朱槙眉毛微微一動,不知道朱楠這究竟是要搞什麼花招。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