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聽見女子極低的笑聲,看過去時,卻沒看見笑容。
“隻是……呃……”
“不必吞吞吐吐,說。”
“今日王少君先去見了故安裡,見了六殿下,跟六殿下的交談未能探聽到,可王少君後來又為張少君打抱不平,在永安齊的街門前……自討其辱了,隨後還逕直去了賀宅。”
瀛姝:……
她家四姐居然能攪進這件事故?可真是越來越能鬨騰了。
“自討其辱的經過仔細講下。”司空月狐對這事卻很感興趣。
於是瀛姝就聽了一場精彩的鬨劇,她笑不出來,同一家族同一姓氏,就算臉上不覺得羞,正常至少是會尷尬的,家族如同紐帶,不管各人有何意願,都被這條紐帶連接著,牽絆著,成為最小的群體,一個人的榮光會成為這個群體的榮光,一個人的恥辱同樣也會成為這個群體的恥辱。
司空月狐聽完了“故事”,瞄一眼瀛姝,見她往枰上坐下來,耷著眼瞼,睫毛跟黑絲簾似的墜著,抿緊了嘴唇,不顯怒色,冷冷淡淡的模樣。司空月狐揮了揮手,把於榆揮開了,踱了幾步。
“我府裡的馴師是經過了千挑萬選的,可以說連宮裡的馴師都比不上他的馴術,卻都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挑了隻狸貓精心馴教了許久,狸貓非但不會捕鼠,不知毀了多少花草,如今也隻能把它關在籠子裡,園子裡頭才算是清靜了。”
瀛姝沒立時反應過來四殿下怎麼突然就“離題萬裡”了。
“比起江東張這種滿門莠草,恐怕隻有往祖墳去找才找得到幾株良木的狀況來,令堂姐惹出再大的笑話來,甚至都不至於會讓世人認定臨沂王氏的子孫為‘良莠不齊’。”
“殿下可真會安慰人。”瀛姝無語望蒼天,望不到天,隻能望見梁和瓦。
她突然想起來張莞俏能有今天,多半是司空月狐一手策劃,為的是報清河公主所受那記掌摑之恨,但說到底,司空月狐也想不到她家四姐會上趕著去趟這窪渾水,這件事怪罪不到四皇子身上。
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司空月狐接下來就主動坦白了:“從父皇口中,我大抵知道了殷才人事件的來龍去脈,這件事還不僅關係到了含光殿,牽連甚廣。”
瀛姝自然也明白牽連甚廣的言外之意。
“父皇既然采納了奇襲漢中的戰策,就務必會留餘地,為防涉事的人自己不給自己留餘地,再生出更大的風波來,也隻能授意我暗中關注著勢態,我循著殷才人事件的脈絡梳理一遍,主要是根據中女儀的供述……基本能篤定,如果中女儀供訴的是實話,事發的時間,大抵也隻能是五年前的正月間,當天是家宴日,我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因為這麼多個家宴日,唯獨那次,太子兄竟然提前退席,而且當時太子兄……情形頗有些奇異。
我還記得當時是六弟扶著太子兄退席,按理說,如果太子兄那天私見了殷才人,六弟必然知情,我防節外生枝,這段時間才授意下人盯著六弟的行蹤,太子兄倒沒有針對六弟有任何舉措,誰知道裴王氏今日卻去了故安裡,六弟在故安裡置了個小宅子,這個事,怕是連太子兄都未必知情。”
司空月狐這是在說明,他沒有在陽羨裴安插耳目,收獲一枚“王青娥”純屬意外。
瀛姝開始頭痛了。
果然就聽司空月狐繼續道:“裴王氏今日見完六弟,就往文德裡趕,惹了笑話後,繼續趕去賀家大宅,可見不是專程去為張氏打抱不平的,自取其辱是巧合,她的目的是要去賀家通風報信,看來賀遨現在,應該也知道太子兄犯下的禍事了。”
“這件事,也隻能由殿下稟明陛下。”
“我知道,我也不會告知陛下中女史已經知情。”司空月狐替瀛姝盛了盞茶湯,把長柄竹製的湯勺輕輕擱在一個黑陶滓缸的缸沿上,他似隨手一擱,湯勺上鑿出的槽口卻能和缸沿自己契合。
瀛姝看著麵前的黑陶茶盞,盞壁上描繪的絳紅紋,與滓缸上的絳紅紋一樣,頗顯出古意,湯沫雪白,漸漸消靜,一縷茶香才升騰浮出。
時下豫人飲茶,百姓多飲茶粥,主要是當作藥飲,至於貴族,是已經把飲茶當作風雅之事了,各色配套的茶具,不少甚至是自家燒製出,形式就不存在統一,對於如何烹茶,也是各憑喜好。
司空月狐煮的茶,被俗稱為“香飲”,可看上去,卻又和彆的香飲不同。
瀛姝嘗了一嘗。
香乳隻是略中合了茶葉的澀味,並不直接泛甜,不奪回甘,乳香的風味倒是若隱若現一般,維持得恰到好處。
“關於眼前此件事案將掀起的風波,中女史不必廢心。”司空月狐已經坐下來:“不過中女史如果想知道更多的細節,我倒是可以試著分析一二。”
“殿下就不擔心這件事會引發更多的震亂麼?”瀛姝這回決定領受心宿君的好意。
“太子兄和殷才人之間的事,頗多蹊蹺。”司空月狐也喝了一口香飲:“殷才人那天之所以會去疏聲閣,必不是和太子兄有約,而是和二兄先有約定。”
“畢宿君可真是膽大。”瀛姝微挑眉:“如果殿下分析得沒錯,事發當天可是家宴日,畢宿君竟然敢在家宴日與殷才人約定幽會。”
“因為隻有家宴日,皇子才被允許夜宿在內廷。”司空月狐像在說一件發生在彆人家的事情:“種種跡象都顯明,二兄和殷才人乃是情投意合,可二兄和殷才人幽會,隻能是選在白晝,宮門下鑰前,他們之所以把疏聲閣定為幽會之處,一來是因那裡僻靜,另外也是因為疏聲閣靠近華林苑的西側門禁,二兄從永福省往那裡極其方便。
可是白晝時,華林苑中難免會有宮人走動,二兄和殷才人膽子再大,也僅限幽會而已。家宴日,依慣例,父皇都會留宿在顯陽殿,殷才人侍居於含光殿,那日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侍寢的,華林苑中,因為有皇子宿在棠棣閣,當晚會加強巡防,宦官、宮人也必不會跟尋常似的,夜深了還往華林苑中閒逛,哪怕有宮衛在華林苑中巡察,大抵也是集中在棠棣閣一片。
二兄隻要讓他的心腹內臣,守在疏聲閣外,哪怕是被宮衛發現,有內臣阻擋,宮衛聽說二兄在疏聲閣裡……不管是做什麼事,都不會入內打擾的。”
瀛姝聽明白了,原來畢宿君不僅是膽大,倒還挺心細。
隻不過將膽大心細用在了這種事上頭……肯定無法贏獲陛下阿伯的讚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