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雖是良家出身,但既願為妾,家世必定也不是名門大族,可嚴氏的父親卻是賀遨的僚屬,並且嚴氏還尤其貌美,換句話說,她既得寵於賀驍,又為賀驍那強勢的老娘看重,有這樣一個姬妾,沙氏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僚屬不同於部曲,雖為寒門,和士族主要是政治地位上的差彆,嚴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她的成長環境,其實和虞皇後不相上下。
可嚴氏卻要比虞皇後智慧得多。
她十分懂得如何討婆母的歡心,明麵上也從來不會挑釁正房,以至於賀驍不耐煩老娘的約束,長住在棲玄街,賀母竟然主動提出讓嚴氏跟來棲玄街服侍,這幾年間,沙氏想見賀驍一麵都不容易,倒是嚴氏,享獲了和賀驍雙宿雙棲的資格。
嚴氏替賀驍生下一雙子女,主動送交沙氏教養,以至於沙氏偶有愁怨,居然連親兒子親兒媳都覺得她在杞人憂天。
這回沙氏來棲玄街,賀母竟然提出讓嚴氏回主宅,代替賀驍、沙氏儘孝。
沙氏此時一臉的愁苦:“四郎和三娘說是受我教養,嚴氏沒插手,規矩做足了,阿家卻擔心我刻薄他們姐弟,其實也莫說他們了,便是我自己的兩個兒子,也都輪不到我來管教。嚴氏八麵玲瓏,再加上她的父親,如今還很受大主公的看重,阿家為何非要讓她回主宅?還不是擔心我來了這裡,就為難她。
我這日子也真是,怎麼過都過不順暢,兒女們沒一個和我貼心的,耗了半生,忍氣吞聲的,阿家卻總以為我是兩麵三刀的毒婦,偏看娘家人眼中,還覺得我是事事順心,子女雙全,一直受夫婿的敬重,隻要再熬些年,就能熬成賀氏支係的當家主母了。
嚴氏這一回主宅,你舅父惦記她,雖然還是不耐煩阿家的管束,隔個三日,就要回主宅住上五日,阿家越會怨我不賢惠了,我既籠不住丈夫的心,連兒子兒媳都不和我親近,我在家裡還有什麼體麵,真是有苦說不出。”
“舅母,嚴姬的詭計,就是為了讓舅母焦慮憂愁。”劉氏拉著沙氏的手:“她其實爭的不是名份,她也知道,就算她如何的奉承討好,都不能逾越士庶之彆,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肖想太多,可有的時候,女人間往往爭的不是名份,爭的就是股心氣,其實嚴姬的倚仗,無非還是她的娘家人罷了。
外祖母當然不是真偏心嚴姬,舅父的偏心,也無非是因為嚴曹掾尚得賀郡公信任的緣故,舅父身邊,現在不是也有了雪姬?”
“雪姬怎能比,她就是個侍妾。”
“地位不同,但論寵愛呢?”
沙氏聽出了一些意思。
“舅父最近常回主宅,並不是因為惦念著嚴姬,而是因為正事,如今舅父可越來越受賀郡公的重視了,又哪裡還需得著嚴曹掾牽線搭橋?且外祖母心裡也跟明鏡似的,這麼些年了,有意善待嚴姬,卻並沒有贏獲賀郡公的青睞,真正的功臣可不是嚴姬,其實是娣婦。”
沙氏不由點了點頭。
“因此外祖母讓嚴姬回主宅照應,其實就是默許了舅母長住這裡,棲玄街這所宅子的內務,日後可就是舅母做主了。”
沙氏眼睛都亮了,可不是這道理?她是賀驍明媒正娶的大婦,在主宅尚且隻能斟茶遞水,嚴氏現在,可不成了過去的她?
“雪姬雖是侍妾,可到底比嚴姬更加年輕,嚴姬從前都沒能防住她,說明……嚴姬雖然有些特殊,也逃不過姬妾的命運,色衰愛弛,喜新厭舊。”
沙氏是真的被劉氏安慰到了。
但她突然想起一事:“嚴氏也還沒到色衰愛弛的地步,她有個小叔父,叫嚴亢,去年才及冠,已經是你舅舅的屬吏了,現在這個宅子的外務,其實都是嚴亢管辦著,嚴亢雖然是嚴氏的長輩,卻比嚴氏還年輕,因此反過來,對嚴氏這侄女倒是畢恭畢敬的,而且你們舅舅,對嚴亢也極為看重。”
“嚴亢是庶子,舅母忘了麼?”
“嚴家又沒有爵位繼承,嫡庶倒沒多大區彆。”
“嚴姬的父親是嫡子,嚴亢是庶子,嚴姬的兄長並沒有依附舅父,何故嚴亢卻成了舅父的屬吏?”
“庶弟和親兒子,孰遠孰近,理所當然吧。”
“舅母,嚴姬之父分明就不肯引薦嚴亢攀交賀郡公,嚴亢身為長輩,反而卻要對嚴姬畢恭畢敬,說什麼什麼?說明嚴亢一直為嫡兄打壓,既是如此,舅父為何要征用嚴亢為屬吏,並且還把許多外務交給嚴亢處辦呢?”
沙氏:……
“舅父真正看重的人,應當是嚴姬的祖父。”
“可是嚴姬的祖父,早就過世了……”
“寒門也有人脈,嚴亢雖然是庶子,但他的生母應當很受寵愛,嚴姬的祖父過世前,應當是把人脈遺留給了嚴亢,並且拜托過舅父,對嚴亢多加提攜。舅父重用嚴亢,其實就是和嚴申為敵,舅父既然不把嚴申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在意嚴姬呢?”
嚴申是嚴亢的嫡兄,是嚴氏的親爹,目前還是賀遨的僚屬。
沙氏激動了。
“舅母,我其實有番心裡話,但如果照實說,唯恐舅母覺得逆耳。”
“好孩子,我把你當成親女兒,有什麼話,你直管說。”
“雪姬現在才是舅父的新歡,不過,也遲早會被舅父冷落,舅父從前雖然縱情聲色,放蕩不羈,但也並非毫無打算的庸才。男子總比女子更自由,因此世上才有三十而立的說法,男子年滿三十,已經立身、立家、立業,這就是小有所成,怎比得女子及笄出嫁,還未至雙十年華,就已經和恣意嬌矜永彆了。
說到底,不管是三十而立,還是四十不惑,都是給予男子的自由,男子比女子擁有更多的時間緩慢成長,四十之前,他們都可以放浪形骸,世俗允許男子直至年滿四十時,才真正開始奮放上進。
舅母,男歡女愛之事,其實隻是女子一方的執念。
女子注定要比男子更早擔當,但我們沒有自由,我們從及笄議婚時,命運就已經注定了。舅母的娘家人覺得舅母幸運,我也覺得舅母幸運,因為舅父是一個正常的男子,並非情種,舅父曾經荒唐,但到了現在,舅父知道他不能再繼續荒唐下去了。
舅母,年輕時候,我們必須忍受夫婿的冷落,忍受那些姬妾侍婢的挑釁和賣弄,我們扞衛的是正室的地位,必須耐心等待男人們恍然頓悟,隻要守住了時間,就是最終的贏家。
舅母,你現在已經等到了反擊的時機。”
沙氏隱隱的,覺得劉氏這個外甥媳婦被一團光暈籠罩著,在光暈之間,劉氏慈目善目,循循善誘為愚蠢的世人指點迷津。
“我要怎麼反擊?”沙氏甚至迷茫誰才是她反擊的目標。
“舅母,利用雪姬,拉攏嚴亢,這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