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泡溫泉真的是人間最快樂的事——特彆是和人家一起泡。
有精神的時候, 就在私湯溫泉裡打打水仗,沒精力的時候,就倚靠在池子邊喝點小酒吃點水果。
住了第一天, 還想住第二天,於是一連住了好多天——
來申城之前,顧方圓在心裡拉了一條長長的清單, 他住在私湯小院的時候拉了出來比對了一番,發現所有想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
之前父子倆想多玩玩,申城的著名經典也玩得差不多了,好吃的館子也全部拔草了,連溫泉都泡得快膩歪了。
好像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留下來了, 是時候啟程回家了。
回家——回到在楓城的家——
當顧方圓明確提出自己想回家的想法的時候,任聞正的反應竟然也很迅速, 不到半個小時就安排好了回家的機票和接送機車輛。
這回不用懷疑了, 顧方圓確定以及肯定, 任聞正是真的想回家了。
誰不想呢?
他想家裡那個任聞正特地為他建的小亭子了,他想家裡那個任聞正特地為他設計的畫展廳了,他想家裡那個很容易看到任聞正下班回來的小露台了, 他想家裡的一切、一切了。
這次回到申城住了那麼久,顧方圓終於明白, 他認可的家,早就不是申城的家了。
楓城的家,有著任聞正和任玄顧的家, 才是他真正的家庭。
申城屬於過去, 楓城是他的現在和未來——
離開申城的那天, 他下了車,沒有走特殊通道, 而是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了看申城的火車站。
他曾經匆匆地路過這裡很多次,這次算得上是最從容的一次。
這或許不是他最後一次來申城,但在他的心裡,申城已經褪去了過往的光環,不再成為他的執念。
有一些舊的人、舊的事、舊的城,終究是要被拋在身後、漸漸風乾成畫的。
顧方圓收斂了情緒,一隻手握著一個“任”,邁進了車站、邁向了駛離申城的火車。
一路顛簸不必多談,顧方圓回家之後,先是洗了個澡,然後又在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等睡醒後,任聞正早就去上班了,任玄顧也開始上課了。
他想了想,試探性地打了電話給周太太。
周太太接了電話就是一句:“喲,稀客啊,竟然會給我打電話。”
“前段時間去申城度假了,昨天剛回來。”
“好吧,原諒你了,打電話什麼事兒啊?”
顧方圓難得有點不好意思,說:“約你出來逛逛街。”
“改天啦,今天有點忙。”
“忙什麼?”
“徐明昊他家現在沒繼承人了,一群人哭爹喊娘讓徐明昊回申城繼承家業呢。”周太太的聲音上挑,自己吃自己老公的瓜吃得很開心。
“那你老公什麼態度?”
“他?開口就是我是周明昊,徐明昊是誰,我不認識。”
“你老公還真是風趣幽默。”顧方圓忍不住笑。
“他挺會陰陽怪氣擠兌人的,”周太太非常認真地說,“不過他娘家人不死心,還是住在附近,經常過來騷擾。”
“娘家人——噗。”顧方圓又笑了起來。
“徐明昊說的,直接說自己入贅嫁給徐家了,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人。”
“好吧,那這事怎麼處理?”
“我建議我老公虛與委蛇,把家產拿到再說。”
“那你老公什麼態度?”
“他不同意,他說得到現在的徐家的方式有很多種,而他不願意選虛與委蛇、短暫地與徐家人和解這一條路。”
“非常天涼王破的一句話。”
“他已經在動手收購徐家了,但表麵上,還是要不動聲色地牽扯下他們的精力,這不,今天該我出場和他一唱一和擠兌人了。”
顧方圓幾乎笑出了眼淚,說:“好吧,那今天就不打擾你了,改天咱們再約,祝你們夫婦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了。”
“那當然。”——
結束了這個電話,顧方圓伸了個懶腰,準備在自家溜達溜達,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顧方圓轉了一圈,不知不覺轉到了樓下的展廳。
展廳裡依舊陳列著他過去畫的那些畫,顧方圓能清晰地回憶起每一幅畫創作的心境和背後的故事。
他沒猶豫多久,就喊來了工作人員,讓他們收起了幾幅畫——那幾幅畫創作的時候,他的心裡是想著譚申的,儘管這個秘密無人知曉,但他如今卻過意不去、不想再繼續看到它們了。
收好了畫,顧方圓放下了一件心事,又重新坐在了畫板前,開始畫畫。
一開始他倒沒想好要畫什麼,但真正開始畫了,很快就出現了任聞正的輪廓。
等他畫完了,偏過頭,才發現任聞正不知何時坐在了他的身邊,正靜悄悄地看著他。
顧方圓沒有被嚇到——還是那句話,在任聞正的地盤裡,能靠近顧方圓的人,隻有任家父子。
他隻是很單純地問:“來了怎麼不叫我?”
任聞正輕聲說:“你在畫我,而我不想打擾你的創作。”
顧方圓將畫筆放下,拿起一旁的濕毛巾擦了擦手,說:“要是我畫的是彆人呢?”
“那我會偷親你,然後問你,最愛的人是不是我。”
“是你,是你,當然是你,”顧方圓很自然地和任聞正坐上了同一把椅子,用那種不可描述的姿勢,“我最愛的人是你,我隻愛的人也是你。”
任聞正扶住了顧方圓的腰,低聲說了句“乖”——
新畫好的畫又被裝裱好掛在了牆壁上。
任聞正發現了有幾幅畫被收起了,但他什麼都沒有問。
顧方圓恍惚間覺得,任聞正是明白那幾幅畫背後的意義的,但他竟然什麼都沒有說過、也什麼都沒有問過。
當然,這可以證明任聞正心思深沉、老謀深算。
但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證明,任聞正是真的愛他,愛到願意包容他的一切,愛到願意等他慢慢想明白。
顧方圓吻了吻任聞正的臉頰,任聞正收攏了顧方圓的腰,說:“不要惹火。”
“有正事要說?”顧方圓明知故問。
第 92 章
“孩子要開家長會。”任聞正緩慢地開口。
“撞上你公司的大事了?”顧方圓恍然大悟。
“嗯。”
“那我去?”
“也可以安排公司的其他人代為去。”
“你舍得麼?”顧方圓佯裝生氣的模樣, “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讓咱們孩子受這種委屈。”
“也不算委屈。”
“怎麼不算?”
任聞正歎了口氣,說:“我還是想說, 某種意義上,你對任玄顧太過偏愛了。”
“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偏愛他, 又能偏愛誰?”
“他過得已經比楓城所有同齡的繼承人幸福很多了。”
“我不想橫向對比,我隻是想讓他過得更幸福一點。”
任聞正轉移了話題,說:“兒子在學校裡乾的那點事,你還記得吧?”
“咱們兒子替天行道、幫扶弱小、他沒有錯,這事已經蓋棺定論了, 怎麼,還有霸淩者的家長想要給自己的霸淩者兒子討回公道?”
“他使用的手段過激, 總會有些風言風語。”
“你擔心我去給他開家長會, 會聽到些有的沒的?”
“的確。”
“這你不用擔心, ”顧方圓很篤定地說,“我聽到這些,剛好回家和你和孩子說, 咱們順便把傳謠的人挖出來,省得孩子總受些風言風語、委屈極了。”
“……”任聞正深深地看了顧方圓一眼, 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對咱們兒子的濾鏡也夠大的了。”
“我是他爸。”
“我也是他爸。”
“那我是慈父, 你是嚴父, 咱倆剛好互補。”
任聞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後隻能“嗯”了一聲。
顧方圓看他這副模樣,又覺得他和任玄顧很像了, 兩個人想說什麼又最後忍住不說的樣子,幾乎是一模一樣。
他在心底笑了一會兒,說:“就算咱們兒子犯了什麼錯,也不會是太大的錯,太大的錯早就被你勒令回家、直接送出國了。”
“你倒是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但我也接觸了任家那麼多的事,對付不聽話的子女,基本都是發配國外這一個套路。”
“你已經初步成為了一個合格的任家主母。”
“可彆,我最煩聽那些家長裡短,也最煩處理那些家族瑣事,你安排的那幾個人管得挺好的,我可沒有想累到自己的意思。”
“我的大少爺,你不是很愛聽八卦?”
“但我一點也不想聽你家人的八卦,我會懷疑人生,思考你怎麼會有那麼貪婪而無恥的親人,然後進而心疼你。”
“心疼我什麼?”
“心疼你在十幾歲的年紀就失去了父母,然後在這群豺狼虎豹裡艱難地長大,最後順利地接管了家主的位置。”
“也沒那麼難,也沒受多大苦。”
“但我心疼,”顧方圓很認真地說,“任聞正,我心疼你受的每一次苦,恨不得早早就與你相見,陪你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
“那時候你恐怕隻上了幼稚園。”
“可以讓現在的我穿越過去。”
“那就換成了你比我大十多歲。”
“怎麼,你會嫌棄我麼?”
“當然不會,你是我的理想型,無論是三十歲的我,還是十幾歲的我,都很容易對你一見鐘情。”
第 93 章
顧方圓低頭笑了一會兒, 說:“以前我很不相信一見鐘情,總覺得這種感情來得太過膚淺、又來得太快,總感覺會不太牢固、不太靠譜。”
“我第一次見你, 並不是在楓城的校園裡。”
“啊?”顧方圓倒是頭一次知道這件事
“是在楓城的火車站。”
“……我來楓城的那一天?”
“對。”
顧方圓回憶了一會兒,終於從記憶深處找到了可能與任聞正相關的信息。
“你那時候是受到追殺,坐火車回到楓城?”
“嗯。”
“那我們應該是在一個車廂裡, ”顧方圓篤定地說,“我當時還很遺憾,說怎麼在車上沒有碰到什麼大人物。”
“我看到你了。”任聞正語出驚人。
“啊?”顧方圓這次是真的驚了,“我一個人在包廂裡,好像沒怎麼出門?”
“你會出門去餐車, 還會皺著眉頭切牛排。”
“但我沒看到你……”
“我在車上做了一點偽裝,況且你那時候一門心思都在食物上, 很容易忽略到其他人。”
“那個牛排真的好硬, 我切了半天切不動。”
“嗯。”任聞正沒有告訴顧方圓, 在他走後,他特地點了同款牛排,卻輕而易舉地切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漂亮的男孩有著和他外表一致的孱弱的力氣。
“我們在車上就見過一次吧?”
“還有一次。”
“還有一次?!”
“你拎著水壺要去打水, 但不太會用熱水器。”
“……我那時候怎麼會那麼笨啊?”顧方圓開始有點尷尬了,他尷尬得可以摳出一座豪華城堡。
“不怪你,”任聞正溫聲說, “按個熱水器的設計不太好, 要把把手擰到特定的角度才會出水。”
“我擰了很久?”
“也沒有很久, 但我看你皺著眉頭,忍不住幫你。”
“……我對這一幕沒有太深的印象了。”
“你誇了一句我手指好看。”
顧方圓用力回憶了一會兒, 在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終於翻出了這一句話,也順便翻出了當年的場景。
他忍不住說:“我當時好像看到的是一位老爺爺。”
“是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