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記,“都沒吃早飯?”
這次回答的聲音再高兩個量級,“記……住……啦……。”
楊書記這才抽了抽臉皮,“你們要是乾活的時候也有這麼大力氣,今天還用得著給你們上緊箍咒麼?”
操場上,近千人齊齊無了個大語,不是你讓我們大聲回答的嗎?
人群最前麵,一群沒長大的娃娃瑟瑟發抖,這就是傳說中的大隊書記嗎?
好威風,罵得爹都不敢吭聲,以後也想當大隊書記!
楊書記站在升旗台上,居高臨下,一眼就看見陳凡和楊傳福兩人進了校門,當即臉色陰轉晴,咧著嘴招手,“陳老師、來來來,紀律都強調好了,可以直接講。”
陳凡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一路揮著手往裡走,千人齊行注目禮,……然後就聽見楊書記一聲怒吼,“都是傻的?不會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
陳凡本就僵硬的臉色更加尷尬,這可是千人大演講啊,好激動……,哦,之前給文學函授班的學生講過?
那沒事了。
今天他沒有穿前幾天的工作套裝:土布褂子、褲衩、大草鞋。而是換上了在外麵平時穿的襯衫、西褲和皮鞋,
看上去確實是人模人樣,很有為人師者的範兒。
大踏步走上升旗台,楊書記也不跟他寒暄,指了指擺好的課桌、還有桌子上牽好的廣播,“你用這個講,讓隊裡人都聽聽。”
陳凡眼角微抽,你把這東西都搬了出來,又何必到學校來講呢?
坐在廣播站裡,不也一樣能講?
雖然與計劃有點跑偏,不過陳凡也是見過大世麵的,和楊書記寒暄幾句之後,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輕輕將開關撥了上去。
這個開關是一個細長的圓柱形東西,往上撥是開、往下撥是關,很好用。
打開之後,全大隊的喇叭都吱呀響了一聲,立刻引起全隊人的注意。
幾乎所有小隊長都在警告自己小隊裡的人,隨著喇叭聲響起,他們都自覺停下,找了個隻有一個或兩個人的板凳坐下,安靜地等著聽講。
大隊部裡,楊梅、黃鸝和劉璐湊在一起,三人各自捧著臉撐在桌子上,等聽見大喇叭的聲音,立刻坐直身體。
整個盧家灣大隊,各家各戶都有人拖著椅子出來,坐在門口的場坪上,看向大喇叭的方向。
陳凡拍拍話筒,發出兩聲沉悶的聲音,檢查過沒問題之後,他便對著話筒說話。
“大家好,你們都認得我啊,就不搞什麼介紹了。剛才楊書記說,要讓我給大家上一堂思想教育課,坦白說啊,這個確實是我提出來的,但是呢,我隻是想跟學校的學生講一講,根本沒想到搞得這麼隆重,讓我心裡有點小慌。”
聽到這話,現場非常嚴肅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不少人還發出嗬嗬的輕笑聲。
在農村講話,最怕的就是咬文嚼字、出口成章,這年頭農村老百姓剛脫盲不久,很多人都隻是勉強認識幾個字,要是引經據典,成語、詞語連篇,那腦子轉都轉不過來,還能聽個什麼東西?
所以陳凡不僅要用最樸實的語言來說,講的內容,也不能是什麼大道理,必須是他們都能聽得懂、最好還是感興趣的東西。
這時候就體現出他肚子裡的墨水、是真的多。
他手裡夾著一支煙,桌角放著他的旅行茶杯,身後是高高飄揚的紅旗。
姿勢也不怎麼端正,翹著個二郎腿,不時抽口煙,跟下麵的社員同誌沒什麼兩樣。
今天天氣也不錯,風和日麗、秋風送爽,陳凡對著話筒滔滔不絕,“說是上思想教育課,其實就是講故事,很多大道理啊,就藏在這些小故事裡麵。”
聽到他說要講故事,彆說操場上的當家人,就連各家各戶為了捧場、才坐到門口的老人家們,也都迅速精神抖擻。
還有人在大喊,“狗娃子,跟爺爺把茶壺抱出來。”
隨後趕緊抽出煙杆,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陳凡見大家都看向自己,這課前調動情緒算是到了位,便繼續說道,“講什麼故事呢?今天我就講一講,李先生是怎麼帶著我們的子弟兵,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又是如何在夾縫中求生,最後取得勝利的這麼一個經過。”
他看了看旁邊有些不解的楊書記、肖隊長幾人,回過頭嗬嗬笑道,“不管是搞革命,還是搞事業,這裡麵的道理都是相通滴。從這些故事裡麵,我們就能發現,李先生的大智慧、大道理,不僅能指導革命成功,也能指導我們盧家灣搞建設、搞發展。”
接下來,陳凡化身為說書先生,就差手裡拿個驚堂木,開始講起當年先輩們篳路藍縷、艱苦創業、在夾縫中求生、壯大的故事。
儘管已經簡而化之,但這一講,依然就是一個上午。
“那時候苦啊,三座大山壓在頭上,藍軍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還處處跟我們使絆子。
大家想啊,你在地裡割稻穀,旁邊有個人不僅不割,還左踢你一下,右給你一拳,你要怎麼辦呢?當時先輩的做法就是,去他的,老子不合作啦,再拉一支隊伍、咱們自己乾。
這就是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誒,就是有了這個精神,後來我們的隊伍才能在陝北紮根。
有了隊伍,也發展得蠻好,然後就該取得戰果啊,要不然拉隊伍有什麼用呢?
可是,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鬥爭,這個很重要。不能瞎搞,要講方法。瞎搞的話,結果是什麼?大家都知道,誒……,對,遇到了失敗。
後來還是李先生出馬,用大智慧帶著隊伍跳出深坑,重新打出一片新天地。
但是同誌們,最關鍵的是什麼呢?
是在最危險、最困難的時候,在有很多人對前途沒有信心的時候,我們的領導同誌沒有放棄,依然在想辦法突圍,從這裡就能看出,心態很重要,……”
陳凡在學校講,整個大隊的人都在大喇叭裡聽。
要讓農村人隻聽不說話,那是不可能滴。
學校操場上還好,有大隊部幾位領導坐鎮,所有人都不敢大聲喧嘩,隻敢小聲議論。
由於陳凡掌握著節奏,說到關鍵點的時候,給他們時間討論,楊書記他們也沒有發火的機會。
但是各家各戶門口,那就不一樣了。
像6隊、10隊這種房子比較分散的還好一些,大多都是長輩嘀咕兩句,順便教導小輩認真聽、仔細學。
而像5隊、9隊這種房子緊密相鄰的,那不得了。
一個個老家夥紛紛走到路上來,不一會兒就湊成幾個群體,豎著耳朵聽大喇叭裡麵的話,也不妨礙嘴上高談闊論。
“陳老師有水平啊,這些故事都是聽了二三十年的,以前隻知道是李先生他們本事大,彆的倒也沒多想。今天被他這麼一歸納,再去聽,原來裡麵還有那麼多的大道理。”
“就是哦。以前天天開會、天天開會,還有公社上的人來專門開會搞學習,大道理沒少講,我就是一個都記不住。結果今天半天時候,我就記住了好幾條。”
“嗯嗯,我也是,以前聽故事就是聽故事,訴苦就是訴苦,搞學習就是搞學習,聽得人是雲裡霧裡,隻想打瞌睡。今天陳老師來了這麼一鍋燴,哎,反倒聽進去了,不愧是能教出幾十個大學生的人呐。”
“你們講歸講,彆忘了聽。搞不好又跟以前一樣,還要搞考試,這個可開不得玩笑的啊。”
“還用你說,陳老師在副業上麵,可以說是說一不二,敢不聽他的話,怕是不想賺錢了哦。”
“不說賺錢,就說衝陳老師這個人,人家願意教,你還不想聽,是不是傻子哦。”
……
陳凡喝了兩杯茶,抽了八支煙,總算把整個故事講完。
這時候他又開始頭疼,為了給小盆友們上課,他把這個故事拆分成了四節課,準備講上一個月。
結果被楊書記趕鴨子上架,小學學習課、變成了全生產隊的大課,這哪還能留一手?
隻能一次性把所有課程都甩出去唄。
要不然再開幾次全大隊的大會?
他可不想這麼折騰。
累死累活,總算是把這堂思想教育課講完了。
可以後給小盆友講什麼呢?
看著前麵黑壓壓的人頭,陳凡默默在心裡吐槽,換了個姿勢坐著,笑道,“咱們盧家灣呢,全靠大家辛苦努力,總算是有了點小成績,……”
盧家灣生產隊村口、與鎮上連接處,公社錢書記帶著幾個人、坐在一戶居民家門口,聽到遠處傳來的喇叭聲,轉過頭嗬嗬笑道,“聽見沒,這位陳老師心氣有多高!”
旁邊的公社江主任咧著嘴笑道,“心氣不高,能搞出這麼大的事?”
賀副書記撣了撣煙灰,抿著嘴點點頭,“心氣高、本事大,但這個還不是最難得,最難得的、還是他不忘本,人都已經去了省作協上班,做了領導乾部,還沒忘記盧家灣。
每年回來好幾趟,回來一趟發現了問題,立馬就上課敲警鐘,盧家灣要是起不來,天理難容。”
錢書記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現在形勢基本明朗,就看具體政策什麼時候出台。盧家灣是塊搬不走的肥肉,這塊肉都送到了嘴巴邊上,要是咱們幾個還不張嘴,都對不起公社兩萬多群眾。”
江主任嘿嘿一笑,“何止對不起群眾,隻怕要被人罵,比生產隊的社員都不如,他們還知道反思、學習,我們在乾什麼?”
錢書記扔掉煙頭,拎起椅子給人家搬進堂屋,同時笑道,“我們也在學習啊,現在課上完了,我們也要回去好好想一想,怎麼借助盧家灣這股東風,帶動全公社一起發展。”
江主任也跟著動起來,“嗯,這個問題,必須要找他們老楊、老張一起討論一下,不能說他們吃肉,還帶著四個生產隊一起吃,就忘了鎮上還有大幾千的群眾、連口湯都不留吧。”
賀副書記放好椅子,咂咂嘴說道,“盧家灣可以利用的工業用地太少,我看服裝廠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爭取讓他們把工廠都搬到鎮上來,各方麵的支持都可以給,就怕他們不來。”
幾人跟房子主人揮手打了個招呼,便一邊聊著、一邊往單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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