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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觀察著叢嘉的臉色,說:“不好意思,經過舊房子,想到了以前的事,不小心就說多了。”

“不過林總後來考上大學,就變得越來越好了。”她很努力地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說。

“沒有關係。”

車不知不覺停在了酒店的門口,叢嘉離開前,對著鄭微言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從南城回來後,叢嘉開始很少聽到林沉的消息,他的一切像是融入海洋的一滴水,很快就消失了。

但叢嘉有時候會想起鄭微言的話,想到自己和林沉一起去滑冰,想到他腿上那道很長很長的疤。

而後又回憶起離開前,他對自己說的話。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感情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叢嘉報了一個旅行團,帶上畫具,按照很久以前的計劃,重新開始新的旅程。

~~

溫哥華的雪依舊不眠不休地下著。

霍曼斯醫生將房門關上,看著林沉說:“林,這樣的天氣你應該多穿一點。”

“嗯,好的。”林沉說。

“昨天睡得好嗎?”

“吃了藥,還可以。”

霍曼斯醫生歎了口氣:“最近有再次出現解離症狀嗎?”

“昨天一小時。”林沉頓了頓:“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站在外麵。”

“期間發生了什麼?”

“沒有攻擊彆人。”林沉的語速加快。

霍曼斯醫生的語氣很溫和:“林,我沒有那個意思。”

“抱歉醫生”林沉安靜了些許時候,繼續說:“隻是無意識地行走。”

“有人跟著你嗎?你上次和我提到的新雇傭的保鏢,還是彆的什麼人?”他歎了口氣:“林,希望你的新產品上市後,可以住進療養院觀察一段時間。”

“是,我的保鏢跟著我,我不會傷害到彆人。”林沉著重強調了這一點,才說:“好的,兩星期後。”

霍曼斯無奈道:“入院前,我需要你的家屬簽名。”

“抱歉。”林沉的聲音繃緊:“我沒有家人。”

“你的妻子呢?林,這段時間,你好像沒有和我提過她。”

谘詢室內的燈光調節成令人放鬆的亮度。

林沉眨了眨眼,卻感受到眼眶的刺痛。

“我們分開了。”

“林。”醫到這裡,身邊的人卻總是提起他。

就連結束這餐飯,車呼嘯著駛出大道,旁邊的女孩還在用那獨屬於讀書博主的、溫和細膩地聲調說:“看,那是我小時候的家,那時候林總就住在我們隔壁。”

叢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殘破的巷子隱蔽在街角,灰白色的屋麵上,牆皮已經半剝落,搖搖欲墜地掛著。

昨天下了雨,門口用塑料片搭了個破雨棚。

“他住在這裡?”

“是啊,這個房子好像比以前好多了。”鄭微言毫不掩飾地說:“我和我哥是從小住在那,但林總是後來搬過來的,說起來挺好笑的,雖然現在我哥和他關係還不錯,但是當時我哥非常看不慣他,說他一副少爺模樣。”

車開得慢,讓叢嘉有足夠的時間觀察那棟房子。

雨棚還在往下滴水,住在裡麵的人走出來,手裡端著水盆。

“肯定是屋子裡麵漏雨,那個雨棚遮不到全部,所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很自私,自作主張地推開她。”

“但這樣對我們都好”

這份出人意料的回複,讓醫生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何而來的微淡燈光打在海麵上,遊輪緩緩駛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很狼狽。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林沉微垂著眼時,眼下有淡淡的青灰,臉頰也比過去更凹陷一些。

保鏢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遠了些。

林沉的視線與叢嘉再次相觸,叢嘉似乎看到林沉的拐杖往反方向偏移了一些,但幾秒後,他還是拄著拐杖,走近了一些。

“好久不見。”他站定,那是一個離叢嘉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是好久了。”叢嘉的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泛起短促的鈍疼。

她看著他的走姿,忍不住皺眉:“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林沉“嗯”了聲,又略微停頓,才說:“工作。”

叢嘉告訴自己,這些不關她的事。

他們已經分開了,彼此都應該有新的生活。

“好。”叢嘉控製著自己,用平淡的語調說:“那我先走了。”

她像對著所有人那樣,和林沉點點頭,轉身下樓。

“——叢嘉。”

林沉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他的聲音不大問:“這似乎並不是一個雙贏的選擇,她離開你可以過得更好,那你呢?”

空氣裡,有細小的浮沉在安靜地遊動。

林沉低頭坐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久到醫生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林沉才緩慢地抬起頭。

他的眼睛有些失焦:“我?”

“我隨便吧。”

“怎麼都行。”

第 66 章 第 66 章

冬天不知不覺間過去,等到叢嘉再次回到海市,雪早已經融化了。

春風將鬱金香吹得微微搖曳,叢嘉躺在花園的搖椅裡,看著天空出神。

“嘉嘉,你今天不是,林沉仰頭看著房頂的吊燈,是磨砂玻璃的材質,在暖色的燈光下,像遙遠到看不清的幻象,也像彆墅露台上模糊的人影。

林沉像是陷入了回憶,停頓了許久,才緩慢地說:“我不害怕她離開。”

“我害怕她留下來。”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低,又或許是這個回答過於出乎意料,醫生問:“你說什麼?”

“我好像很少和你提到我的婚姻。”

大概是想起了叢嘉,林沉的聲音變得很溫柔。

“但我們的結合,最初並不是因為相愛。”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那笑聲很苦,很澀。

“更或者說,是出於我單方麵的執念。”

“但醫生,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或許這話很俗,但她像是我的天使,以前過得很苦的時候,我想到她,似乎就不那麼難受了。”

林沉的聲音開始變得她氣息有些不穩,主動結束了這個吻。

叢嘉把頭抵靠在他的肩膀處,用柔和的語氣說出威脅的話:“你再不把自己當回事,我就生氣了。”

林沉安靜了些許時候,才說:“好。”

他像是想逃避這個問題,又說:“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叢嘉看了看時間:“有點晚了,現在吃早餐不上不下的。”

“那我給你做brunch,三文魚班尼迪克蛋?”林沉問。

“好。”叢嘉笑著說。

林沉摸了摸她的臉頰:“那你坐著等。”

“我想看著你做。”叢嘉跟著他走進廚房,看著林沉從冰箱裡取出雞蛋,有些躍躍欲試地說:“你教我吧,我也想試試。”

“對了。”叢嘉說:“前些天我看到個很適合你的東會兒,聲音沙啞:“下次是什麼時候?”

“明天?後天?”叢嘉狡黠地很遠:“我失去記憶時候,她對我還沒什麼感情,像是普通朋友,即使是這樣,她都說會陪著我,說可以等我恢複記憶再離開。”

“現在即使她豫:“現在是溫哥華時間的早上五點。”

“算了。”叢嘉禮貌地說:“不急,你問到了再告訴我。”

掛了電話還沒半秒,周回雪在後麵驚叫:“打開了,嘉嘉。”

油墨的香味散出來,古樸而簡約的書房打理得很乾淨。

“嘉嘉。”周回雪看了她一眼,小聲說:“我試了試你的生日,就打開了。”

叢嘉怔了怔,淡淡地說:“大概是沒想通的時候,設置的吧。”

買主夫妻在書房裡四處走動,露出滿意的表情,叢嘉跟在他們身後。

“這書房的家具和裝潢真好。”男人說:“叢小姐,這些家具可以留著嗎?”

“可以的。”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這些書?”

叢嘉正對著書架的角落,滿滿當當的英文原版書鋪陳開,在她麵前的幾本書都是暗色封皮,書脊上似乎沾了些什麼。

叢嘉走近看了看,發現了乾涸的暗紅色。

她還沒來得及想些什麼,陳助理的電話便打過來了。

“叢小姐您好,密碼是0426。”

“好的。”叢嘉說:“謝謝你了。”

頓了頓,又說:“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幫我問一問,書房裡的書還要嗎?我準備把遇南公館的房子賣了。”

那邊過了幾分鐘,回過來信息:您擁有所有的處置權。

“不要了。”叢嘉抬頭,看著買主滿意的笑臉,說:“都不要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家具和那一櫃子的原版書,買主夫妻很爽快地當場簽了合同。

車駛出遇南公館時,周回雪揚起笑臉:“中午你請?”

“好。”叢嘉扯了扯唇:“去吃最貴的,吃完再去買包,全部我買單。”

美味的食物,華麗的衣服,限量款的包。

一望無際的海,落日煙霞,傍晚沉醉的沙灘,陡峭的懸崖和飛流的瀑布。

這個世界這麼大,叢嘉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走過。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三月來了。

結束了美我約了看房子嗎?”周回雪端著西瓜在旁邊問:“我和你一起去吧?看完順便去吃午飯。”

“好。”叢嘉說。

林沉離開時,留下了幾套房產,其中包括他們曾經住過的遇南公館,叢嘉沒有興趣留下,托人掛牌出售。

前幾天中介打電話過來,說有人對那棟彆墅很有意向,今天想要再去看看,並且和叢嘉見個麵。

算著約定的時間,叢嘉畫了個淡妝,到那邊時,差不多上午十點。

春天的遇南公館很美麗,花草並沒有因為主人的離開而枯萎,泳池的水乾淨清澈,在陽光下泛著光。

買主是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妻,談吐溫和,也沒有很著急地談價格,隻是問叢嘉能不能帶他們在房子裡逛了一圈。

這是個很合理的要求,叢嘉帶著他們往樓上走,周回雪跟在後麵走走看看。

二樓是臥室和書房,走到書房時,叢嘉才發現,這裡上了密碼鎖。

“上次來就隻有這裡沒有進去看。”買主委婉地表示想看看。

“不好意思,這裡我也不知道密碼。”叢嘉說:“稍等,我去問問。”

她給陳助理打留下幾聲遙遠的孤鳴。

“我去拿?”叢嘉覺得和這個哥哥還蠻和的來:“香檳?”

溫琰打了個響指:“Nice !”

氣泡在玻璃杯裡慢慢浮上來,酒液在幽暗的燈光下如同融化的金。

叢嘉和溫琰並肩站在夜晚的露台上。

濕潤的海風拂過來,將叢嘉的長發吹起。

空氣中有疏淡的果香,叢嘉抿了幾口香檳,熱意漸漸浮上來。

她望著遠處的槐樹,忽而有些失神。

“怎麼了?嘉嘉?”溫琰拍了拍她的肩。

叢嘉緩慢地眨了兩下眼:“沒事,可能看錯了,你剛剛和我說什麼?”

“我說周六有個酒會,你不忙的話,可以陪我去嗎?”

“好啊。”叢嘉和他碰了碰杯。

酒會社交對於叢嘉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可是距離上一次酒會,似乎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

不管是陪誰去,叢嘉覺得都應該認真對待。

她買了新的禮服裙,請了化妝師,打扮得光彩照人,就連溫琰看了,也忍不住讚歎:“天,嘉嘉,其實不用。”

他哈哈笑了兩聲,恭維道:“你平時已經很漂亮了。”

叢嘉覺得溫琰應該交過不少女朋友,因為他實在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

叢嘉挽上他的手臂:“我知道。”

“但是可以更漂亮。”

燈光流瀉,觥籌交錯,悠遠的樂聲環繞在宴會廳裡。

叢嘉陪著溫琰和人打招呼,應酬了沒多久,他便體貼地帶著叢嘉去了角落。

“哎,其實我也不想來,但我天天在外麵跑,家裡的事也得參與。”溫琰給叢嘉取了幾塊糕點:“先墊墊,等等我們可以去堂叔的中餐館搓一頓。”

“你去那會給錢嗎?”叢嘉問。

“當然——”他拖長聲音:“不會。”

叢嘉沒忍住笑出聲,周圍卻忽然靜了幾秒。

“這是怎麼了?”溫琰“呦嗬”了聲:“看來是有大人物要來了。”

人群發出了小小的騷動。

叢嘉似乎聽到“訊通”之類的字眼,她怔楞了一瞬,抿緊了唇。

“嘉嘉。”溫琰臉上的笑也淡了:“抱歉,我不知道。”

溫琰其實也是前幾天聽家裡的人提起,大家反複囑咐溫琰,不要在叢嘉麵前提起這人,他也從不敢問。

沒想到會在這碰上。

“沒關係。”叢嘉沒有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隻是對溫琰說:“還有多久能走?”

“要不我們現在——”

“——溫琰,我找你半天了。”有人過來一把攬過溫琰的肩:“有點事找你。”

“等等,我現在沒空。”溫琰似乎想要拒絕,叢嘉說:“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那人對叢嘉感激地笑笑,很快拉著溫琰走了。

宴會廳逐漸不再躁動,叢嘉忽而覺得有些悶熱,給溫琰發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去二樓的露台通通風。

春日的溫哥華還帶著些涼意,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四周安靜,一樓的紙醉金迷,好像開始離得很遠很遠。

叢嘉的思緒一點點放空,仿佛回到旅行的夜晚。

她很難說頭,走遠了。

叢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她走到長廊上,看到保鏢倒了水過來,休息室的門打開,裡麵的說話聲窸窸窣窣。

但叢嘉聽不太清,她抱著雙臂,尋了個角落等待溫琰。

沒過多久,那間休息室的門“啪嗒”一聲。

叢嘉首先看到了銀灰色的拐杖從門框緩緩伸出,接著看到灰黑色的西裝褲和略帶褶皺的襯衫。

叢嘉沒有預料再次相見,了電話,詢問了密碼,對麵沉吟了片刻,說:“抱歉,林總沒有告知我。”

“您或許願意稍等些時候。”他的聲音帶著猶,我聽你爺爺說,剛登上了什麼旅行雜誌,嘉嘉你最近不是也四處采風嗎?下次可以跟著你小琰哥去,兩人照應著,也安全點。”

“可以啊。”溫琰笑了笑:“我們都是幾個好朋友一起的,嘉嘉想來可以隨時來。”

叢嘉覺得主意不錯,和溫琰聊了幾句,才知道他去年把房子賣了,現下回溫哥華還住在酒店。

“你明天有空嗎,介紹那些朋友給你認識,我準備在酒店裡開個party。”

叢嘉想了想:“要不來我家吧,院子大,可以燒烤。”

“行啊,再好不過了。”

溫琰生得很俊朗,因為長期在外,皮膚曬成小麥色,笑起來顯得牙齒很白。

“我先去你家看看行嗎?來得人多,我到時候提前來布置一下。”

叢嘉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到家時,天邊的夕陽早已墜落。

叢嘉帶著溫琰來到家裡的露台。

“這景色不錯。”溫琰撐著欄杆,眺望著遠處:“這小景,適合喝點酒。”

不知從,但在安靜的環境下,足夠清晰。

長到望不到低的走廊裡,林沉的身影像是一粒渺小的微塵。

他似乎將重心都放在拐杖上,視線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叢嘉的發頂。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中。

“剛剛那是你的新男友嗎?”

叢嘉愣了兩秒。

說:“我好像沒有和你說明的必要吧。”

她看著林沉,露出禮貌的微笑。

“好好注意身體。”

她離開時也是靜悄悄的。

林沉立在原地,看著那背影消失在走廊邊。

很久很久之後,保鏢走到他身側:“林總那是?那棟房子?”

“沒事。”林沉說:“我們走吧。”

“下周我會去療養院,你可以放一個假。”

他走得很慢,幾乎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人的話倒來倒去都是那幾句,再者說,他也能看出叢嘉不想再談論這件事。

“還得往裡走點。”他說。

峰頂的山林茂盛,不知什麼時候,路越來越窄,天空飄起了小雨。

叢嘉從包裡拿出傘,在他們的頭頂撐開:“我的準備齊全吧。”

“行行行,你厲害。”溫琰摸了摸她的頭:“走吧,快到了,趁著雨小,柴還沒被沾濕,快撿一些。”

他帶著叢嘉雪的電話打過來。

“嘉嘉,大抵是收拾好了,但是有件東西,我覺得還是得給你看看。”

她發了張圖片,是一個很小的本子。

“嘉嘉,看了兩頁我就合上了,好像是日記,但看著又不像。”她聲音帶著猶豫:“我可以拍給你,你要是不想我看到的話,過幾天我剛好去溫哥華,可以給你帶過去。”

叢嘉的心停頓了兩秒,像是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召喚著她,引誘著她。

她緩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心跳逐漸平穩,才說:“沒關係,你給我拍過來吧。”

房間裡昏暗,手機的屏幕光像一簾輕質的帳篷,緩緩地在叢嘉的身邊升起。

有持續的短信提示音有些蹣跚。

右腿好像失了力氣,無法控製地向地上倒去。

保鏢連忙將他扶起來。

露台上的視野遼闊,將遠處的景色儘收眼底。

那輛車停在門口,男人給叢嘉開了車門。

林沉緩慢地站起來,注視著遠處,像是回到了好多次解離之後,站在那顆槐樹下的時光。

第 67 章 第 67 章

溫哥華的春日似乎也不太溫暖,雪化了後,空氣中總帶著絲涼意。

遇南公館的房子已經在走程序了,叢嘉不在國內,雇了人去收拾整理,因為麵積過大,那邊也不確定什麼要留,什麼要帶走,所以還是給叢嘉打了電話。

“叢小姐您之前說東清那種感覺,就像是狂歡過後的一地狼藉。

蔚藍的大海,險峻的高峰,無邊無際的落日晚霞,這些美景不可否認給她帶來了快樂。但是見過了那樣盛大的風景的夜晚,安靜的夜裡,心卻還是像空了一塊。

沒過多久,溫琰發短信說自己快談完了。

叢嘉回過神,提著裙子穿過長廊,路過休息室時,頓了頓腳步。

地上鋪著暗紅色的地毯,踩踏上發不出一絲聲音。

這樣安靜的環境裡,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叢嘉聽到裡麵壓抑的乾嘔聲,流水聲和藥片撞擊著瓶壁的聲音。

“林總,我去給您倒水。”

低沉的男聲響起,幾乎還不等叢嘉反應,門便開了。

叢嘉下意識退了一小步,卻恰巧避開保鏢的健壯身軀,將裡麵看得更清楚。

不明不暗的燈光下,男人的雙手撐在洗手台,大口地喘氣,麵色發白,嘴唇也沒有一點顏色。

他似乎沒有聽到聲音,於是緩慢地抬起頭,隔著鏡子,眼神和叢嘉相觸了一秒。

空氣似乎隨之凝滯。

保鏢像是反應過來什麼,很快合上門,對叢嘉點點西都不要了,二樓臥室裡的還有一櫃子的表,我看著不便宜,都給您收拾了。”

從事這樣行業的人其實很忌諱沾染貴重物品,因此給她錄像了。

表櫃很大,打開時頂部的小展示燈亮起來,將一塊塊名表暈出華貴的淡光。

叢嘉其實對表了解不算多,但從小耳濡目染,略微看了看,也能估出這一櫃子的價格。

林沉似乎走得匆忙,什麼都不記得帶。

對麵的人很快又拍了另一個視頻,似乎是拍的私人酒窖,叢嘉沒有進去過。

“叢小姐,你們這貴重的東西太多了,要是搬運途中有什麼遺失的,我們付不起責任,您要不要找一個您信任的朋友過來看著。”他很委婉地說:“要不這後續”

叢嘉不願意讓對麵為難:“好,那我等等讓她過去。”

掛下電話後,叢嘉聯係了周回雪,她很爽快地答應了,並且承諾馬上就出發。

車開得很慢,溫哥華的生活節奏和國內不同,好像一切都慢悠悠的。

“搬家很麻煩?”溫琰問。

“對,沒想到還要操心這麼多事。”叢嘉的視線沒有從手機離開,那段視頻很長,拍得很仔細。

“琰哥,你喜歡買手表嗎?”叢嘉問。

“倒還可以,大概十幾塊吧,多多少少買幾塊撐場麵吧。”

叢嘉抿了抿唇,問:“那你如果搬家了,你會落下你的表嗎?”

“誒怎麼可能,那玩意那麼貴,有的都能頂輛車了,你搬家會落下你的珠寶首飾嗎?”

叢嘉笑笑,沒回應,視頻已經播送完,又重頭放了一遍。

從表櫃開始,展示燈亮起來。

有一種沒有由來的預感在叢嘉心頭竄起。

畫麵慢慢地移動,將每一塊表都拍得清晰極了。

車裡沒有人說話,視頻也很安靜。

在無聲的五分零三秒的視頻後,叢嘉把手機按滅。

她忽而意識到,林沉並不是沒有帶走任何一塊手表。

他隻是帶走了多一些,溫琰堅持幫她背包,讓她自己拿畫具就好。

按照原有的行程,他們需要徒步穿過森林,順著小路上山,最後在山頂駐紮一晚,淩晨四點起來看日落。

很需要體力的行程,溫琰看叢嘉細胳膊細腿,擔心她吃不消,沒想到她默不吭聲地往前走,像是發泄著什麼,步子邁得很大,走得比大部分人都快。

森林裡很美,高聳的枝葉遮住陽光,在地上撒下點點碎金,時不時有動物在草間穿梭,嚇得人連聲驚叫。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大部隊才走出森林,小徑蜿蜒著向上,如同一條灰綠色的爬蛇。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去了,天開始變暗。

“這是不是要下雨了?”有人問。

溫琰抬頭看天:“大家都帶傘了吧,有點小雨沒事,我看了天氣預報,明天是晴天,日出還是照樣看。”

他野外經驗足,大家都願意聽他的,不再多言,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就繼續爬山。

好在上山的過程沒有下雨,隻是烏雲在天上壓著,空氣難免悶熱。

溫琰一直走在叢嘉身側,觀察著她的狀態,到了營地恰好已經傍晚了,他幫叢嘉搭了帳篷,碰了碰叢嘉的肩:“不累的話跟我去撿點柴火。”

“好。”叢嘉點頭。

他們並肩往山的更深處走,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隻剩下遙遠的蟲鳥鳴叫。

草木的清香環繞在他們周圍,像是無聲舒適的安慰。

“嘉嘉,我能感覺到你不太開心。”溫琰說:“我很抱歉。”

“琰哥你說什麼呢?你和我道歉什麼?”

“上次那個宴會或許我不該讓你陪我去。”他說。

叢嘉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不關那次宴會的事。”

她對著溫琰安撫地笑:“不是要去撿柴,柴在哪?”

溫琰歎了響起。

一秒,十秒,一分鐘。

叢嘉看著手機,指尖開始無意識地顫抖。

~~

溫琰很明顯地感受到叢嘉奇怪的狀態。

“嘉嘉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背著輕便的登山包,越野車就停在叢嘉家的庭院裡。

“你要是不想去也行話,叢嘉的視線無意識地放空,思緒也開始越來越遠。

直到門鈴聲讓她驚醒。

她才發現,不過才過去了十幾分鐘。

叢嘉打開了酒店的房門。

走廊的燈不亮不暗,像乾淨而溫暖的紗。

林沉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進來。”叢嘉說。

林沉沒有動,他的臉色很蒼白,臉頰似乎比前幾天更消瘦了。

他的視線越過叢嘉,落在她身後,幾秒後,才輕聲說:“會不會有些不方便。”

“不會。”叢嘉將房門拉開,重複道:“進來。”

林沉停頓了兩秒,拐杖才開始緩慢移動了。

他走得有些吃力,視線卻平平地落在前方,像是克製住自己,不再看其他地方。

叢嘉指著椅子:很快地走上走,路越來越濕。

天空陰沉沉,四周的樹木遮擋住光,濺起的啊,隨時說,彆顧忌著其他什麼的。”

“我沒事。”叢嘉說:“我挺好的。”

今天的天氣很好,難得的出了太陽。

溫琰接過她的包,幫忙放進後備箱。

“行!那就出發!”

因為帶了畫具,叢嘉的東西比其他人太狠,坐在地上緩了幾秒,擦了擦臉上的水,她問溫琰:“你沒事吧?”

“嘉嘉。”他艱澀地說:“我的腳上好像被什麼咬了。”

叢嘉一驚,天太暗了,她拿手機的電筒打光,看到溫琰的腿上掛著什麼東西。

“還好。”叢嘉鬆了口氣:“哥,是捕獸夾,我給你摘下來。”

她讓溫琰拿著手機,在燈光下,冷靜地用力掰開,她聽到溫琰輕輕抽了口氣。

“幸好不是什麼野生動物,要不你哥我今天就沒了。”他疼得臉色都白了,卻還有力氣開玩笑。

他低頭看叢嘉的手機,低罵了聲臟話:“沒信號。”

用完好的那隻腳支起身子,他將一小部分力氣支在叢嘉身上:“試著走走。”

叢嘉知道自己背不動他,隻能繞住他的胳膊,兩人依偎著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他們也不能撐傘,隻能狼狽地往前挪。

這裡離營地已經太遠,路又偏僻,叢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

溫琰的剛開始還和叢嘉說幾句玩笑話,漸漸地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叢嘉能感受到他的身體越來越燙,大約是傷口發炎了。

溫琰很高,很重,當他將大部分力道壓在叢嘉身上時,她幾乎沒有什麼力氣再往前走。

時間開始拉得很長。

叢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隻感覺很累,卻隻能強撐著往前走。

雨漸漸停了,悶熱的山林讓叢嘉喘不過氣,當她覺得自己即將支撐不住了,遠處傳來一點點光亮。

“在那邊。”

一大隊人湧上來,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很快卸去。

在模模糊糊的山林裡,叢嘉看到了周回雪的身影。

她很快地跑到叢嘉身邊,攙扶住她的手:“嘉嘉,你怎麼樣?”

“你怎麼在這?”叢嘉覺得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我下飛機打你電話打不通急死我。”周回雪說:“有沒有人可以背她一下。”

很快有個男生走過來,把叢嘉背起來,往山下走。

他的背很寬厚,叢嘉趴在上麵,山林在眼前穿梭著,她似乎隱約間看到了什麼。

但她實在太累太累,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不長,大約兩三個小時,醒來時,已經躺在酒店裡了。

外麵還下著雨,舒適而乾淨的清香縈繞在周圍,叢嘉慢慢地坐起來,意識逐漸回籠,她剛要伸手去摸手機,很快看到了周回雪的小紙條。

「嘉嘉,和你一起的男生已經沒事了,我在你隔壁房間1301,你放心睡」

叢嘉重重地舒了口氣,走進浴室洗了個澡,疲憊感又漸漸湧上來。

她找到自己的包,像要拿耳塞和眼罩,睡個沒有人打擾的覺。

這個旅行包叢嘉用了很多年,容量大也耐用,陪叢嘉走過好多地方。

但現在被樹枝刮了兩道,還被雨水浸得濕噠噠的。

叢嘉摸索了兩下也沒有找到,乾脆把包的所有拉鏈都拉開,翻過來,拎著往下倒。

所有的東西傾倒而出,叢嘉在裡麵翻找了兩下,終於找到了小小的耳塞。

耳塞是矽膠材質的,沾了水擦擦就能用,叢嘉站起來想去拿紙巾,視線卻忽而停滯。

她緩緩地蹲下如果你不方便告訴我,就請轉告他,我需要見他,和他談一些事。”

“他知道我在哪。”

現在似乎還沒有很晚。

掛下電泥水沾濕了他們的褲腳。

有不祥的預感漸漸從叢嘉的心裡升起,她小聲說:“琰哥,要不算了,我們往回走吧。”

“怎麼會這樣?”溫琰想了想,也說:“是,回去算了,現在再往深走,不安全了。”

叢嘉的傘很大,但風把雨吹進傘下,很快打濕了衣服。

溫琰說:“我們走另一條路,回去快點,但路太小,得把傘收起來。”

反正幾乎已經濕透了,叢嘉覺得也沒什麼,她將傘收起來,跟著溫琰往小路走。

怕不安全,溫琰拽著叢嘉的手,走在外麵。

回去的路很窄,幾乎全是泥水,雨聲夾雜著風聲,天已經完全暗了,四周像是混亂的泥濘河。

忽而有什麼東西竄過來,溫琰下意識地一閃,腳下卻突然打滑,向另一邊滾去。

溫琰反應過來,很快放開叢嘉的手,但已經太遲了。

他們滾了幾米,叢嘉沒有摔得叢嘉送的那塊。

叢嘉怔了很久,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她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一切已經過去了。

回家後,叢嘉卸了妝,泡了澡,正要睡覺時,周回“坐那。”

他將拐杖放在一旁,緩慢地落座。

叢嘉走到他麵前,攤開手掌。

透明色的戒指在燈光下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林沉的呼吸滯住,他一邊手緊緊抓住椅邊,像是要平緩自己的情緒。

“我我平時沒有定位你。”過了些許時候,他聲音乾澀地解釋:“今天周小姐說找不到你,她擔心你出事。”

他似乎在避重就輕:“所以我第一次開了這個功能。”

屋裡很靜,靜出大大的「game over」

“乾嘛呢,嘉嘉?”周回雪湊近她:“這誰發給你的?”

“林沉。”

“哈?”周回雪不可置信:“他在和你分享每日飲食嗎?”

“你們要和好了嗎?”

“沒有。”叢嘉說。

“那他在重新追求你嗎?”周回雪疑惑地說:“有這麼追求的嗎?”

叢嘉沒有回,隻是暗滅了屏幕,沉默了會兒,她說:“不知道。”

“大概吧。”

在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天,霍曼斯醫生和林沉展開了一次心理谘詢。

“林,很高興你做出這個決定,放下工作,真正地重視自己的健康。”

“我們來聊聊你最近的情況,解離的症狀還有發生嗎?”

谘詢室的燈光是很溫暖的顏色,林沉愣愣地看到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林沉垂下眼,不知是害怕,還是逃避。

他不再看向叢嘉。

“我知道。”叢嘉平靜地說:“這件事情我可以相信你。”

叢嘉走進他,將戒指不輕不重地扣在桌麵上。

“哢噠”一聲輕響。

她輕輕地說:“但彆的事。”

“林沉,你在騙我。”

第 68 章 第 68 章

有很長一段時間,屋裡不再有任何聲音。

窗外的不知什麼時候變大了。

叢嘉看著林沉的發頂,一字一字地重複道:“林沉,你在騙我。”

林沉依舊沒有抬頭,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叢嘉”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來,掃開碎小的物品。

透明的指環藏在角落裡,默默無聞的,就像它的原主人,總是隱蔽而安靜的藏起所有。

在分手的那天,叢嘉將過去林沉送自己的貴重物品都整理好,直接郵寄到遇南公館。

唯獨這枚戒指怎麼也找不到。

原來,是被自己塞到這個包裡了。

仿佛有一簇火苗被扔進心裡,窗外的風吹動著,鼓舞著,將火苗越吹越劇烈,凶猛。

叢嘉深深吸了口氣,走到隔壁的房間,敲響了周回雪的門。

“嘉嘉,你醒了啊?怎麼了?”

“是不是林沉帶你來的?”叢嘉問。

周回雪愣了兩秒,乾脆地承認了。

“對。”她抿了抿唇:“嘉嘉,我下飛機聯係不到你,所以給他打電話問了問。”

叢嘉想到昏睡之前,朦朧中看到的人影:“他跟著來了嗎?”

“是的。”周的病情,一聲不吭地離開,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嗎?”

沉默了半晌,林沉壓抑地說:“我沒有那樣想。”

“那你是怎麼想的。”叢嘉深吸了口氣:“你從來不說出你的想法,你從來就是這樣。”

她看著林沉,倔強地說:“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的離開是為我好?”

“”

“看來是了。”

“林沉。”叢嘉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知道了你的病情,就像今天這樣,我會開心嗎?”

“對不起。”林沉終於抬起頭看她,聲音顫抖著說:“抱歉,我沒有這樣想過你。”

“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無助地重複:“我真的沒有這樣想過。”

“我隻是覺得這樣對我們都好。”他像是在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停頓了很久,才繼續說:“叢嘉,這樣對我們都好。”

“我聽彆人說,你這幾個月去彆的地方旅行,過得很好。”林沉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彆人:“我也很好。”

“我們這樣都很好。”

叢嘉幾乎要被氣笑了。

“那既然這樣。”

她一把拿起透明戒指,扔進他的懷裡:“很感謝你今天找到我的位置,以後我會注意安全,你的東西還給你,請你把我送你的手表也還給我。”

林沉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伸手去夠拐杖,而後緩慢地站起來,說:“抱歉,我不知道手表放在哪裡。”

“哦?是嗎?”叢嘉冷笑了一下:“那算了。”

“但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家門口的那顆樹下了。”

“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你就好好去治病。”

“我們永遠永遠不要再見麵了。”

叢嘉想去開門,下一秒,手卻被拽住。

“不要。”

她被往後拉了一點。

“不要,叢嘉。”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祈求:“可不可以不要。”

叢嘉轉過身。

林沉抓著她的手腕,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頭貼過去。

有液體“啪嗒”一下,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很熱,很燙。

林沉的聲音,斷續而又破碎:“可不可以不要永遠不見做朋友可以嗎?”

“我不打擾你的生活我不會打擾隻要你每次來溫哥華我們見一兩小時好嗎?”

他沒有聽到叢嘉的回答,愈發失態:“幾分鐘也行都可以叢嘉”

叢嘉的心像是被一雙大手壓進又酸又澀的水中,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卻難以抵抗掙脫。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很慢很慢地說:“是你說要分開的,是你說不是那麼喜歡我的,是你先放開我的手的。”

“因為我怕你受傷!”

像是被某些字眼刺激到,林沉壓抑著快聲說:“我怕傷害到你。”

“我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起來,什麼都不認,就像上次在那條小巷子一樣傷害你。”

“嘉嘉。”他努力地平緩著氣息,聲音慢下來:“我不想傷害你。”

叢嘉怔了怔:“你好像不明白。”

叢嘉走近,慢慢地觸了觸他的臉頰,將那一滴淚抹去,而後撥開他的手:“林沉,你的隱瞞也是對我的傷害。”

“我說過,我喜歡坦誠,我不喜歡你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什麼都瞞著我,替我做決定。”

“你去好好治病吧。”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點溫度:“健健康康地活著。”

“不要,嘉嘉。”林沉伸手,他的指尖觸到了叢嘉的手背,像是害怕她生氣似得,緩慢地攥成拳。

“嘉嘉”他的語速開始加快:“我錯了,我不該替你做決定,我不該隱瞞。”

“你原諒我,我之前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我愛你,從來不是什麼沒有那麼喜歡,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不太想。”叢嘉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你又打著彆的什麼旗號,做一些決定,不告訴我。”

像是想要抓住最後的機會,林沉有些急切地說:“我知道我不配被原諒,我知道你有新的生活了,那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好不好。”

以見一麵嗎?”

“那時候我可能回國了。”叢嘉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再看看吧。”

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叢嘉看了眼外頭的雨勢,說:“你回去休息吧,讓你的司機來接你。”

“好。”林沉掛了電話,回雪說:“但下山的時候,我就沒看到他了。”

“好,我知道了。”

不知為什麼,這些意料之中的答案,竟讓叢嘉的心產生一股奇異的平靜,她回到房間,撥通了陳助理的電話。

“您好,請問林沉在溫哥華的號碼是什麼?要消失在空氣中:“我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麼。”

“哦?這樣嗎?”

叢嘉說:“那你為什麼不敢抬頭看我。”

林沉頓了頓,似乎要證明自己,緩慢地抬起頭。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觸,仿佛沉默的對峙。

不明不暗的燈光落下來,將林沉的臉頰映得消瘦而狼狽,他的眼窩比之前更深,漆黑的眼像是夜晚的深湖,沉沉的,沒有一絲波瀾。

複雜到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叢嘉的心中湧起,她深吸了口氣,說:“林沉。”

“我看到你的本子了,你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寂靜的空氣中,林沉的呼吸聲短暫地消失了,他垂下眼,視線落在叢嘉的小腿上,指尖開始有了不明顯的顫抖。

“你為什麼又不說話?”叢嘉說:“你隱瞞自己屋裡寂靜,過了一會兒,叢嘉問:“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沒事”

叢嘉瞪了他一眼,林沉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說:“摔了一下。”

“多久能好?”

“幾周。”他抿緊了唇,複又說:“我們以後,可以聯係嗎?”

“你不用回複我隻是不要再把我拉進黑名單。”

叢嘉心裡的酸疼還沒停息,她克製地說:“隨便你。”

~~

春天不知不覺地來了。

溫哥華的天氣終於開始轉暖,嫩草漸漸探出頭,花兒也開始開放。

在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天,叢嘉收到了他的短信。

一張圖片,上麵是牛排和羅宋湯。

她打開這條短信的時候,正和周回雪在玩遊戲,按鈕一歪,車直接越出界限。

屏幕裡顯示了些許時候,說:“有的,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頓了頓,說:“醫生,其實我每次解離,醒來時的地點都是一樣的。”

“是我妻子的家。”

醫生皺眉,有些不讚同地說:“林,你之前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一點。”

不知為什麼,霍曼斯醫生覺得今天的林沉很奇怪。

“很抱歉,醫生。”林沉說:“因為之前我想我離開了她,你似乎很不讚同我的決定,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霍曼斯醫生問:“那是什麼改變了你的想法?”

“我們再次見麵了。”林沉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醫生,她指責了我,說我不該替她做決定,說如果我要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們就永遠不要見麵了。”

“我接受不了”林沉平直地說:“解離時我總是會走到她的家門口,或許是就算我說出那樣自以為是的話,做出那樣自私的決定。”

“但我的潛意識還是帶著我回到她身邊。”

“就像是那次我失去記憶,忘記了很多”他停頓了一小段時間,平複好了情緒,才繼續說:“很多我不想回憶起來的東西。”

“我有時候想為什麼我會隻保留住高中之前的記憶,或許是因為,那段有她的記憶是我為數不多,值得回想起來的東西。”

林沉今天的話似乎了聲招呼,上了車。

車裡很安靜,不冷不熱的晚風順著窗縫鑽進來,過了一會兒,車停了下來。

“先經過了你家,你先下去。不好吃。

似乎是想抓住叢嘉回應自己的機會,新的消息很快就發過來:不過我可以忍受。

叢嘉想了想,回:嗯,好好吃飯,不喜歡吃可以叫你的秘書給你送進去,後天我要回國了,你好好治療,希望下次回溫哥華,可以看到健康的你。

那邊沉默了一兩分鐘,叢嘉幾乎能夠感受那段文字裡的小心。

「嘉嘉,我現在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在叢嘉猶豫了十幾秒鐘裡,他又發來了新的信息:就說一兩句話,可以嗎?

有什麼又酸又澀的東西從過書,但能夠看出他很聰明,可能也是有點嫉妒吧,剛開始我們關係真的很差。”

“後來有一次,他來求我。”

“不知道從哪知道我是稀有型血,問我能不能去獻血,說隻要我能去,讓他做什麼都行,還給我道歉,說之前和我打架都是他的錯。”

鄭微遠有些失神:“我從沒見過他那樣低三下四的格外多,像是一個積攢了很多問題的好學生,終於找到了老師。

他的視線無意識的漂浮在空中,喃喃道:“我好像做錯了很多事。”

“醫生,我想重新追求她。”

林沉漸漸地坐直身體,問:“您說,我還有機會嗎?”

第 69 章 第 69 章

林沉發短信的頻率不高,每天一條。

叢嘉本來不太想回複,但當他第七天發來午餐照片時,叢嘉還是忍不住打字:你為什麼要每天發這個給我?

幾乎是下一秒,對麵就回複:嘉嘉,我想和你分享生活。

叢嘉怔愣了瞬,忽而想到自己和林沉說過,希望他學會坦誠。

可是這?

叢嘉覺得很有趣,忍

“林沉。”叢嘉看著他,很認真地說:“可是就算是朋友之間,也應該互相坦誠。”

“我可以。”林沉說:“我可以做到。”

“真的嗎?”叢嘉輕聲說:“我怎麼不覺得。”

“真的。”他的眼眶還是紅的,眼睛卻終於不再那樣平板無波了。

“我會學著做到。”他說:“嘉嘉,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可以做到。”

“那你可以去好好治病嗎?”叢嘉說:“不要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好,我可以。”他終於打起了點精神:“我過幾天”

他像個笨拙而努力的孩子,第一天上完“坦誠”這門課,就急著交上作業。

“我過幾天要去療養院。”

“好的。”叢嘉讓自己保持平靜的樣子,說:“那你在裡麵好好治療。”

“嘉嘉。”林沉說:“等我出來了,我們可不住悶笑了會兒,才回:療養院的夥食看起來還可以。

過了幾分鐘,林沉回:,看看有沒有時間。”

這樣似是而非的回答似乎並沒有讓林沉喪氣,他隻是短暫地停頓了幾秒,又說:“那你這次回去”

他聲音很輕:“是和他一起回去嗎?”

“他?”叢嘉問:“他是誰?”

“那天受傷的人。”林沉的尾音低得似乎都要消失了。

“你說的是琰哥?”叢嘉站起來,用手指撥弄著那顆裝飾球,平靜地說:“他回去做什麼?他的家人都在這。”

“而且他的腿還沒好,到處跑做什麼?”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林沉就說了句“嗯,好。”

頓了頓,他像是沒忍耐住,聲音悶悶的:“我的腿也沒好。”

“你跟人家比什麼?”叢嘉說:“你沒好的隻有腿嗎?”

那邊沉默了一小段時間,才再次傳來聲音。

“我會好好治病。”他像是第一次說出這些話,還未完全學會,於是用很慢的語調說:“你彆生氣,好嗎。”

叢嘉說:“我沒生氣。”

“嗯。”他繼續保證道:“我會努力好起來,不管是腿,還是彆的什麼。”

叢嘉走到窗外,看到天空中彎著一輪明亮的新月,像是沉默的守護者,在漆黑的夜裡,照耀著歸途的路人。

不管相隔多遠的人,都會看到同一輪月亮。

“林沉。”

叢嘉緩慢地開口:“等我回來了,我會看看你的情況再做考慮,如果你的狀況好一些了,我們就見一麵吧。”

~~

海市的春天比溫哥華更溫暖一些。

接下來的工作行程很趕,簽售會重新鋪陳開,很多城市需要返場,加場。

叢嘉開始忙得腳不沾地,一連跑了好幾個城市,她開始習慣性地在機場休息室補眠。

明天在南城會有一場新開的簽售會,叢嘉的狀態已經不像幾個月前,也不再避諱去這座城市了。

出發前,叢嘉還發了條預告微博,沒想到,很快得到了鄭微言的轉發。

她還配了一長串的心得感想,尾端附上了一張圖片,是自己和簽名書的合照。

鄭微言是個小有名氣的讀書博主,粉絲很多,這條轉發很快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那天在南城的簽售會幾乎是人山人海,結束後,外麵的長隊還未散去,主辦方找到叢嘉,詢問可不可以加場。

叢嘉考慮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第二場在南城的簽售會結束後,她聯係了鄭微言,表示了感謝。

“舉手之勞而已。”女孩兒輕快地說:“還是你的畫冊好,要不然我說破天也沒用。”

“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叢嘉說。

對麵很給麵子的答應了,叢嘉對南城不了解,所以餐廳是鄭微言選的。

很有情調的湖景餐廳,綠樹與晚湖,坐在窗邊,能聽到淺淺的流水聲。

這餐飯吃得很愉快,結束後,鄭微言說有人來接她,順便送叢嘉回酒店。

“這個地段很難打車。”鄭微言笑著說:“沒關係的。”

叢嘉也隻能道謝。

來接鄭微言的心底緩慢地湧上來,堵在喉嚨口,讓叢嘉有些難受。

她想了想,還是回:好吧。

很快,來電顯示亮起來。

接起來後,叢嘉聽到了他明顯的呼吸聲。

他先是叫了聲“嘉嘉”,聽到叢嘉輕輕的回應後,又沉默了。

叢嘉抿了抿唇:“你如果不說話我掛了。”

“——不是。”他很快地說:“彆掛。”

“我嘉嘉,你還會回來嗎?”

身旁那顆巨大的聖誕樹卻還沒撤去,樹梢上掛著紅色的裝飾球,在夜晚的燈光下,暈出淡淡的光澤。

叢嘉緩慢地躺在地毯上,柔軟的羊毛包裹住她,帶來切實的溫暖。

她看著那顆搖晃著的裝飾球,淡聲說:“會的吧。”

“那你回來的時候”林沉的聲音小心翼翼:“可以告訴我嗎?”

“好吧。”叢嘉說。

林沉頓了頓,又試探道:“那到時候我如果出院了,可以請你吃飯嗎?”

他像是急於表現的毛頭小子,語氣開始有些急迫:“我做給你吃,要是你不喜歡的話,去外麵吃也行,我聽人說downtown有一家新開的法餐廳,味道很好。”

那股堵在喉嚨口的酸澀漸漸化開,順著喉管流進身體裡,讓叢嘉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應該答應還是拒絕。

那些委婉拒絕的好聽話似乎林沉卑微懇切的語氣下,自然而然地失效了。

她緩了緩自己的呼吸,說:“我看看吧”鄭微遠說。

“好吧。”鄭微言有些不滿地嘟囔了兩句,轉頭,又笑眯眯地和叢嘉道彆。

她走之後,車裡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叢嘉知道他是林沉的朋友,但現在自己和林沉的關係,似乎也沒有必要和他談論些什麼。

她將車窗降下來一些,讓風更加放肆地拂到自己的臉頰上。

在呼嘯的風聲中,叢嘉忽然聽到他叫了聲自己的名字。

叢嘉愣了愣,將車窗重新升上去。

“鄭先生?”

車緩緩地在紅綠燈前停下,鄭微遠掛了擋,微微抬頭,在鏡中和叢嘉對視。

片刻之後,他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這麼多年,你好像沒什麼變化。”

“我們以前見過嗎?”

“你沒有見過我。”鄭微遠的聲音很淡:“但我見過你。”

“是林沉帶我去的,在海市的醫院,我給你獻過血。”

叢嘉的心像是被很重地撞了一下。

她有些懵,條件反射般得問了句:“什麼?”

“看來他沒跟你說過。”鄭微遠搖了搖頭,低聲歎道:“他這個人啊”

前方的綠燈亮起來,車緩緩駛過林蔭道,鄭微遠的聲音開始變得很緩,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之前我們是鄰居,在城郊的五台巷。”

“這個我知道。”叢嘉說:“但彆的我不是很懂。”

鄭微遠毫不意外:“我就知道。”

“他搬進來的時候,好像在準備高考,我剛開始其實聽看不慣他的,覺得他一副少爺模樣,很高傲,我倆第一次說話,是他來找我,和我說半夜說話能不能小聲點,他明年要高考,需要休息。”

“我當時想,你以為你是誰?管得著我嗎,我就刺了他幾句,然後當場我倆就打起來了。”

鄭微遠短促地笑了,每一秒,開始在叢嘉的頭腦中滾動播放。

“——你會不會做這個餅啊?”

“——不會。”

那時的林沉失去了記憶,但過去的傷痛已經鐫刻進骨子裡。

身體淩駕於記憶之上,為他做出了選擇。

他說不舒服,然後去了洗手間。

是去嘔吐了嗎?

叢嘉慢慢地靠進椅背,心臟泛起絞疼。

“後來呢?”她問。

“後來?可能是沒發揮好,他第一年落榜了,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像是行屍走肉一樣。”

“那段時間,他拚命地打工,都是那種最苦最累的,在工地,在冰場,沒日沒夜,像是要耗儘體力開麻痹自己。”

鄭微遠仿佛對那段回憶感同身受,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後來有一天,他不知怎麼的想通了,不再這樣折磨自己了,重新開始讀書。”

“其實我挺羨慕他的,我沒怎麼讀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戴著墨鏡,理著板寸頭,話很少。

“這是我哥。”鄭微言說。

“叢小姐,您好。”他露出很淺的笑意。

叢嘉和他打樣子,就算是在冰場被刁難,有人穿著冰刀謝直接踹他,踹得他一邊腿全是血,他也是硬著骨頭和人打一架。”

“我想,也不是什麼大事,人命關天呢,就答應了。”

“我倆去了海市,他不知道聯係了誰,讓我上去,自己一個人在醫院樓下等著,我做了檢查,獻了血下樓,看到他站在花壇邊抽煙。”

“他問我你的情況,我說不知道,一起坐車回去的路上,我問他為什麼不上去看看。”

車停在了酒店門口,鄭微遠轉過頭。

在昏暗的燈光下,叢嘉與他對視著,他的聲音很遠,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他說——”

“——我現在這幅樣子,哪裡配出現在她麵前呢。”

“叢小姐。”鄭微遠下車為她開門,說:“我知道你們已經分開了,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他賣慘,說好話。”

“我隻是覺得,他努力了這麼些年,才重新來到你麵前。”

“如果你們就這麼錯過了,真的挺可惜的。“

已經很晚了。

南城和溫哥華的月亮好像並無差彆,都是那樣明亮皎潔,讓人溫暖。

叢嘉回到酒店格子分彆是清炒時蔬和黃魚年糕。

“嘉嘉。”林沉怔忡了半晌,搭在食盒上的指尖有些顫抖。

“吃吧。”叢嘉看著他說:“你不是說這裡的飯菜不好吃嗎,經過我舅舅的店,順便給你點的。”

林沉依舊沒有動,視線膠著在那盤烤鴨上。

“你不想吃嗎。”叢嘉作勢要去收食盒:“那算了。”

“不是。”他截住叢嘉的手,輕輕觸碰,像是怕叢嘉生氣,很快鬆開:“不是的嘉嘉。”

“我剛剛還沒吃。”

林沉戴上手套,先包了一個烤鴨遞給叢嘉:“你也吃。”

叢嘉其實不太餓,但還是接過來,說:“我剛吃了早餐,黃魚年糕是新菜,你嘗嘗吧。”

叢嘉能夠看出他很開心,因為以前在一起時,他吃飯時總是慢條斯理的,從沒有像現在吃得這樣快。

這一餐吃完,也不過才過了十分鐘。

叢嘉沒忍住,問:“你這麼餓嗎?這裡的房間時,收到了林沉的短信。

他說:嘉嘉,今天我的頭有些痛。

還沒等叢嘉回複,這句話就很快被撤回了。

改成:嘉嘉,今天我有一點頭疼,但很快就好了,醫生也說我的狀況比之前好很多。

你什麼時候回溫哥華,我們可以見麵嗎?

第 70 章 第 70 章

南城是今年簽售會的最後一站,從這裡離開之後,叢嘉給工作室的夥伴們放了一個長假。

四月,她和叢嶼一起回了溫哥華。

落地那天的天氣很好,豔陽高照,溫哥華的春天不炎熱,空氣帶著點乾冷。

出機場時,林沉的信息恰下:“說起來挺好笑的,我竟然當時打輸了,沒想到他看起來細皮嫩肉的,那麼能打。”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聲音便輕了:“後來我才知道,他這身打架本領都是練出來的,他媽媽欠了一身賭債,扔下他不知道逃到哪裡,債主追到他學校裡,擾得不得安寧。”

有無法忽視的鈍疼從叢嘉的指尖開始傳出,迅速地蔓延到心底。

“什麼?”她顫著聲問。

“其實我也不是特彆清楚,有可能是學校不想惹上事,又有可能是他不想打擾到學校的其他人,所以那年他沒有去學校,就在家裡複習。”

鄭微遠在後視鏡裡看了叢嘉一眼,忽而問了一個完全不相乾的問題。

“你來南城,吃過石麵餅嗎?很硬很乾的那種。”

叢嘉愣了愣,突然想起第一次來南城時,合作商組了局,在國營飯店裡,吃到的那種餅。

還記得合作商當時說

那是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叢嘉閉了閉眼,想要阻止自己紛亂的思緒,手機卻突然震了震。

是林沉發來了新的消息:嘉嘉,後天是療養院的探視日。

還未等叢嘉回複,他又發來新的消息:上次探視日,彆的人都很熱鬨。

叢嘉愣了愣,幾乎可以在這段文字裡看出林沉的委屈。

彆人都很熱鬨,意思是——除了自己?

也是,他沒有家人了。

車裡的空氣好像開始變得悶,叢嘉緩緩呼出一口氣,思索了片刻,回:你想要我去看你?

下一秒,他的信息發過來:可以嗎,療養院離你家不遠。

像是害怕表達不夠充分,他再次補充:想你來很想。

還是像以前那樣,就算是努力地想要表達,也隻是愣愣地說出一些直白到不加掩飾的話。

可叢嘉卻止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好吧。”她回道。

這次回溫哥華,叢嶼也跟著來了,彆墅有他專門的房間,但因為麵積過大,他住進來之後,平日和叢嘉也見不了幾麵。

叢嘉倒了倒時差,轉眼就到了林沉的探視日。

最近溫哥華的天氣似乎一直都很好,叢嘉出門時,正撞上進門的叢嶼,他正在鞋櫃旁換鞋,身邊站著個窈窕的女人。

“女朋友?”叢嘉對她微笑地點了點頭。

叢嶼說“是”,大大方方地介紹之後,言語之中都在委婉地催叢嘉趕快走。

叢嘉也不願意當電燈泡,略打了聲招呼,便很快離開了。

今天的天空很藍,雲朵飽滿清晰,遠遠望著,像是一副色彩分明的油畫。

療養院的位置極佳,依山傍海,海風靜靜地吹過來,中和了溫哥華空氣中的乾燥。

進入主建築前,需要經過一條長廊,叢嘉跟在接待人員後慢慢走著,很快看到了林沉幾天前給自己發的那一幕風景。

比照片裡還要美麗,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坪,鮮亮的綠色幾乎占滿了整個視野。

“那是林先生最喜歡去的地方。”接待人員似乎認識林沉:“他不怎麼和彆的病人交流,活動時間總是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發呆。”

彆人眼中的林沉仿佛和過去並沒有什麼兩樣。

但叢嘉能夠感受到他正在努力改變自己,她看向接待人員:“他最近的狀況好嗎?”

“抱歉,我不是負責這一塊的。”她說:“但是林先生的精神麵貌看起來,比入院時好多了。”

叢嘉略微放下心,接待人員領著她走進主建築。

“現在是午餐時間,大家在吃飯,所以沒什麼人。”她解釋道。

“這麼早?”叢嘉有些驚訝,她坐到接待室的椅子上,帶著些歉意說:“打擾你們了。”

“沒關係,我去叫林先生過來。”

接待室整潔寬敞,順著透明落地窗往外看,燦爛的陽光灑落,綠樹藍天,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叢嘉來的時間不對,接待室裡隻有她一個人。

四周寂靜,隻能聽到窗外隱約的鳥鳴。

沒過多久,門悄然打開。

和想象中的不同,林沉沒有穿病號服,乾淨立整的襯衣,西裝褲。

隻是麵目有些憔悴,但比上次見麵時好了許多,臉頰不再那樣凹陷,也沒有再拄拐杖了。

他們的視線在空氣中交錯,幾秒後,林沉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嘉嘉。”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大聲些,就會破壞眼前的美夢。

“你來了。”他又說。

叢嘉看著他依舊不太順暢的走姿,忍不住說:“你的腿還沒好嗎?”

“快好了。”他解釋道:“已經不用拄拐杖了。”

林沉在叢嘉對麵坐下,兩人離得不遠不近,像是保持著友好關係的朋友。

他的十指交叉,虛虛地搭在桌上,抿著唇,時不時地抬頭看叢嘉。

像是非常渴望見到她,卻又不敢過於放肆地看。

叢嘉歎了口氣,將一直提著的袋子放到桌上。

林沉怔楞了瞬,才問:“這是給我的?”

“嗯。”叢嘉說:“你自己打開吧。”

那是一個很精致的三層盒子,蓋子掀開,香味便很快溢出來。

第一層分了四個格子,棕紅色的烤鴨整齊地碼在裡麵,旁邊是綠色的蔥與黃瓜,雪白還散著熱氣的餅皮。

第二三個飯餐,真的這麼難吃嗎?”

“不是。”

林沉攥著筷子,指節用力到發白,過了幾秒,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叢嘉,慢慢地說:“這裡的飯菜是不太合胃口。”

“但嘉嘉,因為這些是你帶來的。”

他的眼睛深邃,顯得銳利,但當他選擇溫和地注視著彆人時,窗外的陽光映進來,他的目光也開始變得溫暖。

叢嘉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故意的,因為他的手往前探了探,很輕很輕地觸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而後自唇齒緩慢地發聲:“因為是你帶來的,所以我覺得很珍貴,很好吃。”

叢嘉的心重重一跳。

她好像從未聽成年的林沉說出這樣的話,直白坦率,不加掩飾,仿佛努力而笨拙地將自己的心攤在叢嘉麵前,隱晦又真誠地告訴她:我在慢慢學會坦誠。

“林沉。”

窗外的陽光在他們身下映成一小塊發光體。

他們共同沐浴著林沉走進麵包店,買了兩個可頌。

這家的味道不如他們曾經在京市吃過的,但叢嘉依舊吃得很開心。

他們路過那座童年時,叢嘉每次聖誕節會跟隨母親來的教堂。

高聳入雲的十字架莊嚴的矗立,遠遠地,傳來信徒們悠揚的歌聲。

“今天是周天啊。”叢嘉忽而想起,自從母親走後,自己就很久沒有來過教堂了。

林沉走在她身側,溫聲問:“下個周天你會來嗎?”

“大概會吧。”叢嘉挑眉:“你想和我一起來?”

“可以嗎?”他誠懇地詢問。

“——可以吧。”叢嘉忍不住笑:“我記得你說過你不信這個,如果你下周天聽了傳教,決定信基督教了,我算不算是你的介紹人呢?”

林沉望著她,說:“算。”

“那好吧,如果你真心想來的話,就來吧。”

他們終於走到了這條路的儘頭,海在溫暖的陽光下。

叢嘉托著下巴,對他不明顯地笑了一下,說:“林沉,難道療養院裡有人教你說話嗎。”

林沉的眼神飄忽了一瞬,開始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嘉嘉,這次算在你上次答應的見麵裡嗎?”

他接著說:“過幾天我就出院了,我能請你吃飯嗎?”

“唔。”叢嘉也像林沉一樣伸手,觸了觸他的指尖,像是一隻蝸牛,探出自己的觸角,回應著對方。

“好吧。”她的眼睛彎起來:“等你找好了餐廳。”

“可以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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