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臣竊惑也,為何朝野上下,儘是濁目庸才!”
他的聲音沙啞無力,話到此處,不禁渾身顫抖,唏噓長歎,“此乃天喪我大魏,天喪我大魏啊!”
話畢,他突然猛地衝向殿內金柱,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群臣愀然變色,一時間顧不得殷慎吐露的冒犯之言,皆為他慷慨赴死之舉攝住了心神,震驚之餘,內心折服。
裴新惱怒在心,見此狀況,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否則怕是會引來天下士人非議。
謝閒快步走到殷慎身旁,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抬頭衝侍者道:“速去請太醫。”
“諾。”
發生這等事情,朝會自然進行不下去,未等太醫令到來,便匆匆散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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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朝堂上所發生的意外,朝臣們走出殿門時,多是沉悶疲憊之態。
“今日殷仆射之舉可是太傅授意?”
謝閒才行幾步路,便聞身後傳來疑問,轉過頭,正對上周儼冷靜的雙眼。
“廉隅何出此言?”謝閒神色泰然地否認,感歎道,“莫忘了,他那一句‘濁目庸才’,可是將你我大家都罵了進去!”
“當真?”周儼皺起眉,心中懷疑。
殷慎固然心係國勢,剛正不阿,卻也不至於在朝堂上做出這般失態之舉。
麵對質疑,謝閒隻稍稍側過腦袋,笑而不答,仿佛存心讓人著急。
周儼無奈地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氣,單刀直入問:“太傅不妨給我透個底,你究竟站哪一邊?”
“站邊?”謝閒略一揚眉,口吻輕快道:“庸者才需站邊,我自有我道!”
說罷,便抬腿大步抽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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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王攬權之事三日後就傳到了薑舒的耳朵裡,他能這麼快得知消息還多虧一個叫做石雲的玩家。
此人也算有些本事,竟混成為了西南王的門客,有關朝堂的情況基本都是他吹牛傳上論壇的。
聽聞殷重行在朝會上的驚人之言,薑舒並不意外,這位官員本就是魏國朝廷少有的清醒之人。
不過有一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原本的劇情大綱中,殷重行確實出麵阻止了西南王奪權,但言辭沒有那麼犀利懇切,更沒有最後那豁出性命的勸諫之舉,應是有誰暗中提點了他。
仔細琢磨,這以性命為籌碼的一撞著實撞得巧妙。
殷慎在朝上的那一番諫言,足夠讓朝臣心生不滿,讓西南王對他恨之入骨,可這一撞卻將其對國家的擔憂表露得淋漓儘致,落實了忠義直臣的身份,今後裴新想拿他開刀,都要掂量掂量天下人的眼光。
不僅如此,他的犯顏直諫也將束縛西南王今後的一舉一動,但凡對方敢有僭越之舉,便是應驗了他在朝堂上的預言——西南王裴新將成為下一個孔澄。
這簡直就是遞到淮揚王手中赤/裸/裸的話柄。
不得不說,在明擺著無法阻止西南王攬權的大勢之下,殷重行這一招使得著實是狠絕,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
“不知是哪位大臣在背後指點……謝閒?周儼?總不會是王懌吧!”
坐在登縣某處宅院的院子裡,薑舒一邊搖著扇子扇風納涼,一邊刷著論壇觀天下事。
話說回來,西南王攬權之後,為在朝中樹立威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彈劾淩州刺史蘇眠平叛不力,罰其俸祿,並予其警告,若再不能平定淩州乞活軍之亂,將剝奪他刺史之位。
原本薑舒猜測西南王上位後會直接拿掉蘇眠的官職,親自出麵鎮壓起義軍,現在他沒有這麼做,要麼是受殷慎所言束縛,要麼是擔心自己指揮不了淩州軍,畢竟他自身的軍隊都要留在京中,防備淮揚王勢力。
其實這時候本可令滄州軍北上平亂,偏偏滄州刺史高康又是東郡高氏出身。
經朝堂上高仕之言,這個家族顯而易見是站在西南王對立之麵的,裴新想要用他平叛,確實需要些膽量。
萬一高康的軍隊進了淩州不肯返回怎麼辦,豈不得不償失?
所以裴新暫時隻能用蘇眠,彆無他法。
至於蘇眠鎮壓不了叛亂該如何,薑舒尋思裴新應該還沒考慮到這些。
或者說,他壓根不覺得蘇眠會失敗,區區一群流民軍,不值得被他放在眼裡。
但據薑舒所知,段英雄所帶領的起義軍人數已聚集到四萬之多,並且一路北上奪城,已經快將坡淖攻陷了。
憑借區區兩萬不到的淩州軍,要鎮壓四萬起義軍,成功率很低。
如此看來,隻要段英雄能穩住不輸,一切都將按照謝愔當初所給出預言發展。
“嘖,不愧是謝兄……”薑舒輕聲感歎。
想到謝愔,就不免思念起密陽。
通過論壇,薑舒知道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興郡的玉米獲得了大豐收,這邊,秋土豆剛剛播種下,那邊,紅薯又到了收獲之季,郇州南麵地帶如今可謂是糧倉豐滿!
除此之外,密陽的郡學還開啟了第二輪的招生,近幾日正好開學,入學的生徒比起去年足足增加了一倍。
據說有不少寒門士子都是千裡迢迢從其他州郡趕來,人數太多,秦商不得不為此辦了場入學考試,不過這麼一來,不少玩家就被篩了出去,畢竟他們連繁體字都寫不了。
由此,論壇上持續了好幾天對狗策劃的謾罵。
每每刷到密陽之事,薑舒便很感慨,即使他不在,興郡依舊被治理得很好,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都是郡府一眾官員的功勞。
當然,就算密陽有他沒他都一樣,薑舒還是準備等荀淩帶軍過來,就立即抽身回去。
他的官職是興郡太守,貿然來到雍州已是失職,也就現在朝廷夠混亂,才無人在意此事,否則免不了要遭受一頓彈劾。
“說來,荀淩來得也著實慢了些……”薑舒關閉了論壇,仰頭望向頭頂明月。
月落中天,泠然清白,令離人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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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密陽郡府內,夜風不止。
清風吹拂著落葉鬆的枝葉搖顫,簌簌聲響襯得被月亮照得瑩瑩泛白的庭院愈發清幽靜謐。
因缺乏睡意,謝愔正倚著東窗賞月。
月光在他披落的烏發上落了層白霜,穿過軒敞的窗子,鋪灑在屋內的地麵上,傾斜的正好照亮案桌上信箋的一角,上麵書寫著“願君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