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夜一樣,逐漸有匈奴兵攀上牆頭,他們起初還能與之抗衡,但隨著爬上來的敵軍越來越多,守軍也越來越疲於應對,直到有守軍遇見身手矯健的羯人將領,非但未能殺死對方,反被對方所殺,本就虛弱的防線被破開縫隙,緊接著便如雪崩一般徹底失去了控製。
察覺到這位年輕的敵軍將領的威脅性,荀晝不顧勸阻,拔出身旁侍衛腰間的長劍過去殺敵。
而邢桑也仿佛有所感應,剛登上城牆,轉過頭就與這位氣勢威嚴的老將撞上了視線。
難說初次見麵的二人是何來的這種默契,對旁人而言僅僅幾個瞬息的時間,二者便迅速地戰鬥到一起了。
他們的戰鬥如此激烈,使得旁人完全難以靠近。
刀與劍每每強力的碰撞,影子與影子每每迅速的交疊與分離,都會發出一陣陣清脆的擊打聲。
天氣悶熱,自額角滴落的汗珠才觸碰到地,就被滾燙的地麵蒸發成為熱氣。
雙眸近距離相對時,彼此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眼皮褶皺上的汗液。
荀晝沉著開口:“你是羯胡。”
邢桑不予回應,腳步擦過地麵,掀起一道勁風。
“匈奴視爾等為奴狗,為何要助紂為虐!”
羯胡依舊不言,尖銳的刀鋒從青年手中幾度刺出,又幾度被老將從容地擋下。
“我見過荀容約。”在二人兵刃尖鋒相對的某個瞬間,羯人將領忽然說道。
荀晝陡然變色,正欲正麵出擊,隨即就聽對方在自己耳畔問道:“你會裝死嗎?”
荀晝眯起雙眼,犀利的目光盯著羯胡,但意外的是,他沒有在對方眼中看到威脅和敵意,反而看到了一種名為不忍和敬重的複雜情緒,於是瞬間明白了對方口中“裝死”的含義。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恨隻恨所誌未遂,死又有何懼?”
他倏然收劍,擺出比武的架勢,嗓音鏗鏘有力:“來吧,老夫許久未同人好好地打上一場了!”
邢桑凝眸注視他,猶如注視著一塊不為擊毀的堅硬磐石。
稍頃,他握緊刀柄,揮動武器,步步緊逼地攻向對方,一邊進攻,一邊窺探著老將招式的空隙。
青年的攻擊淩厲凶狠,老者隻自信穩重地護衛著身體,偶爾給予回擊。
刀刃堅硬鋒利,劍則柔韌有力,兩者在一個個瞬息之間吸附化解著彼此的力量,兵刃反複交接,快如殘影。
“好刀法!”荀晝目光燦燦,於間隙感歎。
“能有如此酣暢的對決,縱死也無憾矣!”
一連打上數個會合,未分勝負,直到雲遮日暗,太陽逐漸躲藏雲後,猶如一個巨大發亮的白繭。
隨著體力到達極限,荀晝已氣喘籲籲,握著劍的手也微微顫抖,招式開始出現破綻。
邢桑察覺到他漸次衰弱的狀態,唇部的線條逐漸變得僵直,手中長刀險些劃過對方的脖子,卻又故意放慢動作,在關鍵一刻,被對方用武器擋開。
這一幕為陸銑所見,他早已發現大將軍正與那年輕的羯族將領對戰,奈何匈奴兵已攻上牆頭,實在抽不開身去幫忙。
此時發覺荀晝似精疲力竭,他心中激憤,頓時不管不顧地衝出人群,阻擋到二人之間,攔下邢桑的攻擊,並轉頭嘶吼道:“守不住了,將軍,快走!”
守不住了……
“是啊,守不住了。”
荀晝轉首望去,赫然見城牆上已滿是黑甲士兵,雍州軍零星地穿插其中,胸甲下的紅衣已與城牆上遍布的鮮血模糊地交織在了一起。
四周暗沉沉的,是因為城牆已被匈奴攻占了?
荀晝一邊費力地喘息著,一邊坦然地仰起頭望向天空。
當望見那遮天蔽日的魚鱗狀的雲朵時,他倏爾大笑起來,笑聲斷續不止,白色胡須也在搖顫。
此笑聲吸引來周圍匈奴士兵的注意,他們起初還攝於這位輔國大將軍的名聲威嚇不敢靠近,後來察覺到這位老將的疲憊虛弱,頓時舉刀來襲。
荀晝颯然轉身,積聚起渾身上下最後的力量,化為進攻招式從手腕間噴迸而出。
他的氣勢旺盛,劍氣淩人,所到處無不受傷慘重。
可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在強兵圍攻之下,那股力量迅速衰竭,終於在眉上的汗液滲入到眼睛裡時,眨眼之間,一把尖刀從背後穿透了老將軍黑色的胸鎧。
有這麼一刻,時間驟停,四下寂然,唯大風鼓動,卷起荀刺史身後的紅色披風飄揚,賦予那背影堪比高山般巍峨的莊嚴。
“將軍——”
在陸銑沙啞悲愴的嘶吼中,泛著冷光的長劍緩緩劃向天空又迅速地墜落在地。
倒下的瞬間,荀晝依然睜著威凜的雙眼,眼中清明地映著光影交錯的天空。
不久後,大雨沛然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