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並未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倒是發現這羯族青年不如他印象中那般醜陋不堪。
他的皮膚很白,衣著頭發收拾得也還算整潔,五官輪廓清晰分明,反而有股魏人缺乏的刀鋒般的銳利氣息。
不知為何,謝愔忽然想起了荀淩。
他記得父親給荀淩的評語,“謖謖如勁鬆下風”,此時看這羯奴,倒也有那幾分鬆下強風的氣勢。
莫非……
謝愔收回目光,心緒微動。
莫非薑舒還對荀淩念念不忘,因此才這羯奴從俘虜營中帶出,令其隨行左右?
這可不太妙。
謝愔蹙了蹙眉,靜默沉思片刻後,他倏然抬袖掩唇輕咳了兩聲。
“咳咳……”
薑舒聽到聲響反射性地回過頭來,見謝愔捂著唇咳嗽,臉頰與眼角有些微紅,立即詢問:“謝兄身體不適?”
“嗯。”謝愔應聲,虛弱道:“有些乏力,興許是因為此處風大過涼。”
薑舒抬頭看了看頭頂溫暖的大太陽,覺得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就壓低聲問:“近日可用過藥?”
謝愔略一停頓,搖了搖頭。
薑舒也算不準他現在的用藥時間,擔心是續命丹的藥效快要耗儘,便道:“我扶你回車上休息。”
謝愔點頭:“有勞殊弟。”
第一次聽到這稱呼,薑舒微微一愣,不禁抬眼看向對方。
謝愔神色平常:“你喚我謝兄多日,我改口稱呼你殊弟,當不為過吧?”
薑舒立即搖頭,繼而露出笑容道:“當然不為過,如此甚好。”
他心想真不錯,這位金主可總算把他當朋友了。
隨後,他轉頭跟薑顯打了聲招呼,說謝愔身體不適,自己陪他去車上休息。
薑顯知道謝愔體弱多病,卻不知他病到了什麼程度,聞言還以為他舊疾發作,連忙勸道:“那還是趕緊送謝君回府休息吧,等會兒我看完水車再自行回去。”
“好,那我就先送謝兄回去。”
薑顯點了點頭。
薑舒邁開步子,邢桑立即跟了上去。
謝愔見狀便口吻淡淡地說了一句:“馬車不大,怕是容不下再多一人。”
薑舒起初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他指的是自己,待回頭看到羯族青年,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他想真正的魏國人約莫都是不太喜歡胡人的,便對邢桑道:“我先送他回去,你等會兒跟我兄長一同回去吧。”
邢桑麵上沒有反駁,心裡卻不太高興,尤其在看到那姓謝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背影時,心中更是不痛快。
這些魏國的士族郎君,真是一個比一個的嬌弱虛偽。
·
陪同謝愔回到馬車上,薑舒立即拿出了一顆白色續命丹給他:“以防萬一,還請謝兄先服用一枚白丹。”
謝愔沒有拒絕,接過白丹用溫水吞服下去。
薑舒又道:“今後你還是儘量提早幾日服藥,免得出了什麼意外。”
謝愔點頭,朝他微微揚唇笑道:“好。”
縱使已有多次近距離直麵美顏暴擊的經驗,薑舒依舊不是很習慣看他對自己笑,連忙偏過視線吩咐車夫啟程回府。
待馬車駛出了一段距離,謝愔倏而提起道:“先前皆以絹帛換藥,如今庫中絹帛已是不多,不過家父近日從衡川送來一批糧穀,不若下次換藥,先以米糧交換?”
聽聞此言,薑舒第一反應是,還有這種好事?
“那自然沒問題,不過……”薑舒微微皺眉。
他之前用續命丹從謝愔那換來的絹布其實是屬於他的私產,而不歸於府庫。
他想自己也需要存些錢以防萬一,便把那些絹布都放到了自己的庫房。
然而絹布可堆積倉庫不用,糧食堆在倉庫裡不吃就太可惜了……
仿佛看出他在煩惱什麼,謝愔道:“殊弟若是苦惱糧食去處,我們不如換個交易方式?”
“謝兄何意?”
“南地多種水稻,稻田比起其他更不能缺水,今日所見的改良翻車若能傳至南地,當能派上更大的用場。”謝愔看著他緩緩說道:“我欲以糧米來換那翻車圖紙,如何?”
薑舒明白了,對方是想打著買水車圖紙的名頭換給官府糧食,名義上要的是翻車的圖紙,實際上卻是為了買藥。
不過薑舒也沒有全然信他,說什麼庫中絹布不足,薑舒才不信他的鬼話。
當今錢幣貶值嚴重,唯有糧食布匹才是硬通貨,絹布在此時就相當於金銀銅錢,要是謝氏的倉庫裡都缺錢,這天下就沒誰家裡有錢了!
他想,謝愔也許是真的好心想要換給官府糧食,但同時他也是真的想要水車圖紙。
要給他嗎?
薑舒立即思索起其中利弊。
水車固然作用明顯,但畢竟工序繁多做起來麻煩,以現在的情況,彆說推廣民間,在燕嶠郡內推廣都很難。
偏偏現在朝中局勢也很混亂,即便薑恪將這圖紙敬獻朝廷,怕是也沒人會重視。
反而,這圖紙若能通過謝愔之手送謝閒手中,那作用必定大不一樣!
想到這,薑舒很快做出了決斷,問:“謝兄欲以何價換圖紙?”
謝愔唇邊浮現一絲微笑,道:“利國利民之物,當值百石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