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得針落可聞。
許久。
桑淼才僵硬地轉了下脖子:“……追我?沒必要吧?”
“怎麼沒必要?”謝異漆黑的眼睛像一麵鏡子,讓她的所有反應都無處遁形,“除非我追到了。”
桑淼:“……”
“現在這樣不挺好嗎?你要我做什麼,我也沒拒絕過吧……”
桑淼握著餐具的手筆劃了下,艱難開口:“我之前也和你說過了我的顧慮……我這個人什麼都沒有,沒有人生目標,沒有家人,居無定所,還背著好幾個仇家,這日子過得更是刀口舔血,最重要的是,我很窮,費頓房價太高了,我這輩子也買不起……所以你追我乾嘛?”
一口氣說完,桑淼思來想去,想到和謝異最開始接觸的契機,猶豫幾秒,拳頭一握:“是不是因為信息素?和我100%的匹配度?這個你真不用在意,100%匹配度也不一定就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天選之人……很多事情,脫離了信息素的影響之後,其實也就沒那麼非誰不可了。濾鏡彆對我開太高,我真沒你想的那麼好。”
“不是因為信息素,”謝異打斷她,“或許我們的確因為信息素而產生交集,但我求證過。”
他臉上的情緒很淡,也很執拗:“我洗掉標記,你戴著抑製手環那兩個月,我還是忍不住關注你,在意你,被你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牽動所有情緒——”
甚至,第一次懂得嫉妒是什麼樣。
謝異頓了頓,問:“桑淼,我不是對感情一無所知的人,說句愛恨都很分明也不為過,如果這樣還不算喜歡,那怎樣才算呢?”
桑淼:“……”
看她一副有點崩潰的樣子,謝異不想把她逼迫得太緊,隻說:“你現在有顧慮我能理解,這不是還在追你麼?我不急,”他唇角彎了彎,把剝好的小龍蝦推到她麵前,“你也彆害怕。”
“害怕”這兩個字紮了桑淼耳朵一下。
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被謝異一眼看穿。
桑淼煩躁地抓了下頭發,挑起一粒小龍蝦吃,然後又等了會兒,發現謝異竟然真的不再提這個話題,她也就稍稍舒了口氣,放心地大快朵頤起來。
快吃完的時候,桑淼終端再度響起。
這次謝異很清楚就看見了發信人的消息。
【禾老師:剛才跟你說的記住沒有!這種事不準糊弄!】
謝異摘手套的動作頓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溢出一聲笑,霎時神清氣爽,從桑淼放在桌子上的玫瑰糖裡拆了一顆來吃,這次他嘗到了確切的甜味兒。
-
直到回宿舍,桑淼仍處於一種雲裡夢裡的狀態。
謝異居然說在追她!
謝異!
追她!
這要換桑淼第一次見他時聽到這話,恐怕打死她也不敢信。
就在桑淼難得在床上躺屍思考謝異行為的邏輯性時,學校的門衛室給她打了個通訊,說是有個自稱她妹妹的小朋友找她,還給她拍了照片發過來。
桑淼看了眼照片上不過六七歲的小女孩,確認自己不認識她。
思忖片刻,她還是對門衛室說了聲好,往校門口去了。
到達校門時,桑淼遠遠就看到了那個小女孩。
天寒地凍的,她穿得破破爛爛,臉上和手上皆是傷痕累累,眼神倔強又絕望,在發現桑淼身影的瞬間就衝了過來,小女孩死死抱住她的大腿,哇的一聲哭了。
桑淼被她的力道衝得往後退了兩步,反應幾秒,她拉開小女孩,試探性喊了聲:“小圓?”
聽到這個稱呼,小女孩哭得更厲害了:“姐姐……姐姐……”
她抽抽噎噎的哭聲吸引周圍不少人看了過來。
桑淼皺了下眉,神色變得凝重。
小圓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學校找她,除非是李老頭出事了。
想到這兒,桑淼彎腰將人一把抱進懷裡,耐心哄道:“彆哭,姐姐帶你回宿舍,你慢慢說。”
小圓點點頭,揪住桑淼的衣服,將腦袋埋進她的頸窩,聽話地止住了哭聲,肩膀卻仍然顫抖著。
桑淼感覺自己皮膚上淌下一片濕潤。
她在心底歎口氣,在門衛處登記後,手掌蓋住小圓腦袋,動作很輕地揉了揉,加快了回宿舍的腳步。
打開宿舍門,桑淼取了洗臉巾,給小圓把臉上的臟汙都擦乾淨了,又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了起來。
“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桑淼將她放在床桌上,自己也搬過椅子在她麵前坐下,儘量放緩了語氣:“你怎麼一個人來找我?”
小圓抹抹眼睛,眼淚還是沒止住,像斷了線的珠子:“爸、爸爸……死了……被壞人殺死了……”
隻一句。
桑淼臉色就變了,眼神也跟著冷下去,半晌,她啟唇問:“那個綠眼睛男人和009號殺的?”
小圓重重點了下頭,圓眼睛裡有恨意彌漫,她捏著小拳頭,忽然又低下頭,自責道:“我打不過009號……我真沒用……太弱了……保護不了爸爸……”
被從管道口衝進大海後,她在海底被許多章魚撕咬。
曾經因為忌憚她,瑟瑟發抖不敢上岸的大章魚們,這麼多年,它們終於等到她能量變弱的這一刻。
為了奪回領地,它們對她露出尖銳獠牙。
她拚命廝殺。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到海麵時,章魚們的血把大海染成了亮晶晶的寶藍色。
同時居民樓燃起了熊熊大火。
冰冷的藍和烈焰的顏色交織,那日媒體用無人機報道這一奇觀,卻無一人敢靠近。
她拖著殘破得不成樣的身軀爬上岸,站在毀掉的公交站牌下。
發現居民樓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徹底,照片、塗鴉、草莓蛋糕和爸爸的屍體,什麼也沒留下。
小圓哭得眼睛都腫成一片。
其實在來找桑淼的一路上,她一滴眼淚都沒掉。
可也不知道怎麼的,在見到桑淼那一刻,情緒就像決了堤,讓她幾近崩潰地哭倒在桑淼懷裡。
明明仇恨和憤怒比哭泣來得更有用,她靠著前兩樣東西才從海裡活下來,幾乎失去理智,變成如同那些大章魚一樣的邪惡生物,又在看到燒成焦炭廢墟的居民樓時,忍著抽筋剝骨一樣的痛苦,把仇恨和憤怒一點一點從腦子裡壓了下去。
爸爸讓她做個好孩子。
她會聽話。
桑淼把小圓摟進懷裡,拍著女孩小小的背脊:“我不會放過他們的,我保證。”
她的聲音很輕緩,可她垂下的眼神裡卻透著不可名狀的狠戾,冷得刺骨。
“姐姐……”小圓在她懷裡睜著淚眼婆娑的眼睛,哽咽道,“我該怎麼辦,我沒有爸爸了,沒有家人了……”
桑淼拍她背脊的手一下就停了。
有那麼一瞬間,桑淼真的開始後悔,也許正如當時的小章魚所說,如果她不曾接下那個任務,如果她沒有帶著朋友們一起去科技園,如果她把Amber手環交給5066,如果她殺5066時沒有失手,如果她再多個心眼待在科技園更久一點……如果這些如果能發生哪怕一個,蝴蝶效應也會改變。
可惜這些全是假設,造成的結局也不能重來。
她很想說服自己不要強攬責任,因為她本身其實就是個不折不扣毫無熱血的人。
可不論怎麼說,李老頭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因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