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山有樞(2 / 2)

帝師係統 馬桶上的小孩 10316 字 2024-04-03

辛翳臉色鐵青,又嗤笑:“你想多了,孤什麼時候說自己喜歡荀師了。那都是……師徒情分罷了。”

重皎:……你都快把“離不開他”幾個字寫在臉上了,這樣嘴硬還有意思麼?!

辛翳:“再說了。不倫?孤是不倫又如何?天底下往我頭上安的罵名還少了?”

再說他也從來沒說過,荀南河那死腦筋又反應不過來,連對他的師徒情分都未必多深厚呢。

他一個人偷偷的喜歡,難道也能叫不倫麼。

重皎氣道:“他要是還在,聽了你這話,能動手打你!他人都不在了,你就不能給他留個好名聲?你自己願意怎麼禍害自己名聲沒人管你,算是我求你了行不,給他留個賢名吧!”

辛翳垂了垂眼:“荀師幾次說那申氏女子如何如何好。說的像是他見過似的。”

重皎撐起身子,想站起來,辛翳卻覺得蹲著很舒服,不想站起來跟他說話,竟然按了他一把,又讓他坐回了雪窩裡。

重皎感覺到自己的褌衣都被雪弄濕透了:“……”

重皎隻能鬱悶的坐在雪裡,抱著膝蓋道:“你是想過要殺申子微,剪除申家勢力吧。雖然申家跟荀師曾關係親密……”

辛翳聳肩:“倒無所謂。一個申氏女,又不是列國公主,掀得起什麼風浪?她也就做個夫人,這能影響我對申家下手麼?若是她懂事,不因為申家的事哭天喊地,也能知道避著我,不讓我看見,我就留她半條命活在宮裡。”

重皎:……你這不就是欺負人麼?

重皎試探道:“見過麼?長什麼樣子,年幾何?”

辛翳聳肩:“不知道,反正我估計也不會見她,就是滿臉麻子、頭發掉光我都不管。算是荀師交代的事情我做到了就是。行吧,回頭我讓申家送她入宮,反正也是個夫人,又不算婚嫁,更不會影響荀師的入殯。”

他說罷轉身走下屋瓦,爬下梯子,重皎連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等他回到院落,複禮之後就是蓋棺了。

重皎站在棺頭處,輕擊小鼓,低聲吟唱,長袖被風吹的舞動。

十幾個靈巫從長廊兩側下來,光腳踩雪,手腕腳腕處掛著白色的布條,帶著剪紙的麵具,緩緩起舞。

棺蓋的最後一點縫隙被合死,辛翳走到黑底紅鳳的漆棺旁,微微一笑,他低下頭去,輕聲道:“還你一世清名?我有這麼無私麼?現在想來,你在世時怕是對我沒幾分真情,到了死後若有人編排你以色事主,倒也不是件壞事。想做沒能做的事,倒是能讓人在後世的史書上寫成故事了。”

辛翳輕輕的親吻了一下棺蓋,一隻手摩挲著玉鈴:“雖大楚強盛,怕是我名聲不會好了。你也彆想做什麼清風明月的君子,跟我做一對兒混帳君臣,也不錯罷。你說是不是,南河……”

南河睡夢中感覺有些冷,又隱隱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她想要再聽清,就感覺那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似委屈,似哽咽,又似難以啟齒的輕輕喚了她一聲:“南河……”

車門打開,風雪灌進去,一個深青色衣袍的男子頂著風雪急匆匆從車上下來,雪下的驟然,一團團砸下來,雪塊之間,隻見得下車之人身量極高,裹著厚厚的鼠灰大氅,頭發單髻束在頭頂,無冠,隻有一枚鐵簪。

門打開,裡頭老伯探頭,嚇了一跳:“大君——不是後日才歸來麼?怎的連護衛都沒有,就一輛大車回了郢都?!”

來人地位高貴,白伯的語氣卻有幾分熟稔。

楚王沒說話,仰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狂舞的風鈴:“誰拿來的鈴鐺?”

白伯被風雪吹得睜不開眼:“宮裡前兩日送來的。自打荀君重病起,宮裡便送來了許多套風鈴,一套比一套大——近日、近日荀君不大好,便掛上了這套大些的。”

楚國自百姓至宮內,皆以風鈴為護,認為風過鈴響,便是邪祟被抵擋在宅外身外,與主人的氣神搏鬥發出的聲響。

鈴鐺厚重多簷,則能對付更大的邪祟與厄運。

甚至是死亡。

他仰頭望著那鑲嵌綠鬆石的青銅鈴鐺發了瘋似的打轉,聲音激蕩,長街兩端可聞,仿佛是聽見死亡在瘋狂叩門,對他大楚的氣運刀劍相向。

荀君確實算是大楚的氣運。

楚王不說話,側身擠進來,大步往院內走去。

荀君病重,幾日間就沒醒過。

這是沒對外提及的秘密。

白伯心中惶恐,帶眾奴仆追上大步快走的大君,偷偷從身側打量他的神色。

列國君王的相貌,大抵與國之氣度近似。

晉君堅毅質樸,齊王豁達多變,秦公激進勇武。

楚國這位年輕卻在位近十年的大君,也有楚國的麵相。

楚國善歌舞抒情,喜奢靡秀美,楚人不論男女,更是出了名的姱容修態、瓌姿豔逸。

身量修長,骨骼約素,裡子七分浪漫多情,麵子三分明豔皓朗。

楚王的容姿,便能實現諸國對楚國浪漫風骨的千萬分想象。

他尚有耐性時,慣常把那淡墨似的細密睫毛耷拉著,眼角狹長微翹,在你揣度的心中兀自恐慌時,偶爾抬眼,驕矜且奚落的看上你半眼,或用沙啞怠情的聲音施舍你一聲輕哼,示意他隻有半分耐性了。

但誰也揣不準他的耐性還有多久,指不定下一個轉眼,他便陡然爆發。那張不甚端方的明豔麵容,便如一池靜水被陡然掀翻,驚濤駭浪從頭澆下。

等他怒了,再覺得外頭所謂楚王沉迷聲色,喜歌善舞,妖容昏聵,瘋癲無常的是假話,就已經來不及了。

沒人揣摩得了大君。但唯有荀君不必揣摩大君的心思。

這裡是荀君在宮外的宅子,素樸冷清,嗅不出幾分人味,仿佛是草木蟲鳥的肆意居所。

荀君十九歲做了王師開始,便在宮裡久住,這宅子是幾年前楚王主持修建的,院牆池廊是規模不小,吃穿用物上荀君卻極其敷衍。

就算修了這宅子,荀君也常住在宮內,並不常來。

大君也不常來,可他甚至不看腳下,熟路到閉著眼睛似的往裡衝。

白伯心提起來了。

大君帶兵出征之時,荀君本應一同前往,但突發急症,臨出郢都之前病倒下來。大君卻不能不走,時時來信問詢荀君病情。荀君回了一張牘之後就再也難拿動筆了,其餘信件均是門客模仿字跡而寫,到最近半月,他連醒的時間也不多了。

楚晉之爭已持續很多年,這次大戰決定了楚國是否能收下河間重地,進一步在中原站穩腳步,誰也不敢亂了大君的心。

白伯便連同門客瞞了一回。

卻不料,若是荀君口述,門客篆記,大君都未曾生疑過。這一回白伯自作主張,模仿荀君口吻寫了封短箋,大君竟然在大勝晉國後,一個人提前趕回了郢都。

楚王大步往院內走,臉色愈來愈難看,他行至長廊一半,忽然頓住腳步。

白伯還以為他不敢見荀君的病容。

卻不料他陡然轉身,一把拽下長廊兩側卷起的竹簾,掛竹簾的串珠如落銀盤甩了一地,竹簾上的落雪也紛然揚起,驚得走廊上一片奴仆躬身彎腰。

楚王單寒的聲線,仿佛是鐵線在刮剮他們的骨肉,:“就你們能照料他?!這甚至還掛著夏日的竹簾,上大夫家宅之中就寒酸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你們這群奴仆無心無肺,欺主病弱,盼他早死?!”

白伯與眾奴仆連忙跪伏下去,寬袖掩住地麵上狼狽滾動的串珠,心下驚恐。

大君大氅下一身單薄的青衣,竟一腳要朝白伯踹去,白伯連忙抱頭,大君卻又覺得荀君就在屋內,或許能聽得見這些動靜,便頓住身子,一腳踢開地上的竹簾,兩手插回寬袖之中,就像是剛剛的話沒說過似的,姿態如去祭天昭地般肅然,在一片寂靜中轉身快步朝裡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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