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轉過頭去,才看到一群少年都是用拉弓的那隻手抓著一把箭矢,這邊拉弓鬆手的時候,下一枚箭矢已經捏在指尖,幾乎用眼睛看不清的速度射出去了。
他們歡笑著,膝下的駿馬短腿肥臀,鬃毛油亮,也一個個活蹦亂跳屁肉直顛,蹦躂著往前跑。
他們其實還沒找到獵物,隻是在玩射箭的遊戲,射箭距離都不遠,但玩的就是後頭射箭的人把前頭有人射出的箭矢打掉。南河看著眼前箭矢亂飛,甚至他們迎麵對著對方射箭,看對方能不能躲開或者用箭矢打掉,她簡直心驚肉跳。
但這些男孩子顯然這樣玩習慣了,辛翳更是被其他少年用箭矢圍攻的對象,辛翳手裡捏了一把箭矢,把一圈朝他射過來的箭矢都打偏,還一邊策馬奔走來去,回收他剛剛射出去的箭矢。
對於他來說,射箭就像投擲一樣順手,他甚至可以在膝下戰馬跳起來的瞬間,用她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連發兩箭,引得一群少年歡呼。
辛翳弓法確實在他們當中是數一數二的,隻是也有個人想要與他爭鋒。
就在他們一起玩的時候,商牟一邊騎馬一邊忽然拉弓朝辛翳射箭而去。
她以為那些箭矢應該都像是一條直線直直而去,但商牟的箭卻像是扔出去的,整個箭在空中斜著飛出去,但箭頭卻與那個荒唐的軌跡很不一致,直衝著一樣也在騎馬前進的辛翳門麵而去。
辛翳一下子回過身來,他沒有看到商牟拉弓,手頭的箭矢又剛好用完,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從箭筒中抽箭,隻得拔出隨身匕首,一把將商牟的箭矢擊開。
商牟沒說話,又策馬往前奔,辛翳咬了下牙,轉頭拔箭也毫不客氣的朝商牟射去。
商牟挑眉,也拉弓,就像是隨手把箭矢打出去似的著箭矢劃過弧線,在空中一下子擊中辛翳的箭矢。他策馬奔過去幾步,撈住那被打落的箭矢,朝辛翳甩了甩。
南河偏頭一看,那枚箭矢就像剛剛辛翳給其他人表演的那樣,被另一枚箭矢擊中箭杆,箭杆被從中劈開。
實在漂亮。
南河不太了解弓法箭術,她隻見識過那種站著不動的拉弓射箭,這群少年都是在騎馬的顛簸中,甚至就在跳躍奔走中,如臂使指般看也不看的隨意拉弓,箭矢射出去既看不出多大的勁力,甚至飛出去的路線都不是直的,卻一個個穿透樹木,準的令人驚奇。
或許這才是古代玩弓的真實麵貌。也確實隻有這樣用弓,才有戰場上弓兵的殺敵。
她自認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就看著一群少年們鬥氣玩鬨。辛翳倒是沒有跟商牟生氣,反而笑了笑,對商牟說了幾句什麼。商牟微微一愣,看著辛翳輕踢馬腹衝在前頭,就也揮了一下馬鞭跟他而去。
南河確實隻像是個帶小朋友們來春遊的老師,那群少年落了辛翳與商牟一些距離,正到處找他們二人。南河幾年在宮中騎馬不多,馬術也一般般,又綴在隊伍最後頭。等她再找到那群少年的時候,他們已經圍在一頭體型頗為龐大的野豬的屍體歡呼了。
看那群少年的表情,他們也是剛到沒多久。而這頭龐大的戰利品,應該是屬於辛翳和商牟。
她上了前才發現站在人群裡的辛翳衣袖都破了,胳膊上又多了一道淺疤,血順著胳膊淌下來,滿頭大汗,額前發絲散亂,他拿著劍,盯著站在野豬旁邊商牟。
商牟胳膊頭臉上全是血,細看,那血是暗紅色,也似乎不是他的血。南河這才看到一把短匕插在那野豬的眼皮上,似乎又被用匕首的人以殘忍的蠻勁攪了幾下,插刀的地方已經看不出眼睛,更像個血窟窿。
南河嚇了一跳,顯然他們倆遭遇這隻野豬之後,出了點什麼狀況。
平日圍獵都是十幾個人一起,這回他們倆衝在最前頭,後頭其他少年都來不及去幫忙,顯然是他們倆孤軍奮戰解決的。辛翳看見她策馬過來,把那條劃了新傷口的胳膊往後藏了藏,對商牟點頭道:“多謝。”
商牟一愣。
剛剛他倆還在爭,商牟覺得要不是自己這一刀,辛翳半條胳膊都要殘廢,覺得辛翳太過莽撞。辛翳卻覺得商牟根本跟他沒配合好,不知道他的計劃,他不可能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也不用商牟衝上來一副兄長的樣子來救人。
辛翳這張嘴,要氣死旁人也是輕輕鬆鬆的事兒,一句句話挑的商牟都火大了。
卻沒想到辛翳一看見他那位荀師過來了,立馬就換了張臉,一副“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計較”的樣子,朝他低頭道了謝。商牟一愣,就看著荀師下馬,微微蹙眉走過來了:“怎麼回事兒?你們二人怎麼跑的這麼遠——”
商牟以為辛翳大概會做出個討好的笑臉,但他也沒有,隻是彆過去一點頭,道:“撞見的而已。再說了,不都解決了麼?”
口氣還有點敷衍似的。
南河似乎有點生氣:“玩鬨也就罷了,圍獵本來就是要你們一齊合作的事兒,你要是想自己逞英雄,不如去舉鼎玩,手一滑把自己砸死了倒也算清淨了。來章華台是為了謀事,是為了等待時機,你也好歹惜命一點,彆拿自個兒作死來便宜旁人!”
辛翳這才微微轉過臉來,道:“我心裡有數。要是真的弄不死它,我就騎馬回來找你們幫忙了。我不是那樣的性子。”
話裡帶了半分她不懂他似的委屈。但他說話語氣平平的,估摸不是他自己也沒人能聽出他心底半分矯情似的委屈。
但南河竟然覺出來了,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轉頭跟商牟道:“也要謝謝你,你沒受傷吧。”
商牟搖了搖頭:“這都是那野豬的血。我沒事兒。……我們逞能比試來著,忘了分寸。”
南河笑了笑:“就你們倆對上這等野獸,心裡當時的害怕怕是自己清楚,也不用我多說。這些都是玩的事情,你們的年紀要是在玩上受了傷丟了命就太可惜了。”
那荀南河像是訓斥辛翳,對他說話和氣,卻伸手拽住了辛翳手腕,兩人站在一處,轉過臉來和他說話。從姿勢上,仿佛就是她跟辛翳不必說太多,就算鬨了些不合適她也可以回去解決,但他商牟畢竟是外來的孩子,還是應該客客氣氣的。
就算這荀南河嘴上說要他跟其他少年一起玩,心裡其實明顯有親疏分彆。
商牟扯了扯嘴角想敷衍的笑一下,範季菩竟然跳的老高:“你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打架啊!瞧不起人啊!”
商牟:……
他這些年早意識到自己笑容的魅力,能讓見到的人一個個就像被捅了刀子似的不是戰戰兢兢就是一蹦老高。範季菩叫囂歸叫囂,荀南河瞧了他一眼,範季菩似乎不好在荀南河麵前發作,強壓下被挑釁的火氣,轉身走了。
南河對商牟笑了笑。商牟心底忍不住道:這才叫笑。就荀南河這麼一笑,怕是吵架吵在火頭上都不好意思對她那張臉說重話了。
總之倒下的野豬讓十幾個少年捆了,他們正在估算著用幾匹馬拖著才能將那野豬帶回去。
荀南河正拽著辛翳與他在馬邊說話。
她擰過他胳膊看那淺淺的卻也流了不少血的傷痕,辛翳嘴唇動了動似乎再說什麼,彆過胳膊去。荀南河的眉頭越皺越深,辛翳卻低頭,拿腦袋撞了她肩膀一下,讓人瞧不出來是挑釁還是撒嬌,但荀南河眉頭一鬆,有些無奈的搖頭。
辛翳看她神情放鬆下來,也露出幾分輕快的神情,指著野豬又仰著下巴說了些什麼。
商牟猜,不過是那些邀功的話。
但荀南河終歸笑了。
他剛剛覺得荀南河對他笑的算是夠溫柔可親了,但這會兒笑的堪稱寵溺又沒轍,彆說是生不起氣來,誰被她帶著這樣的笑容注視著,估計都能心懷慈悲回頭是岸了。
顯然辛翳那小魔王早就回頭是岸了,他腳底下蹦躂了兩下,興奮的跟她說了些什麼,人跟騰雲駕霧似的上了馬,神采飛揚。
商牟沒聽見他們聊得一個字兒,但若要說辛翳與這位荀師直接有猜疑與不信任,他是萬分不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