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穿好衣服出去,快速地往堂屋去。
“怎麼換衣服了?”
“那身潮了。”
“那放在炕頭,一個晚上就能再穿了。”這年頭可不是人人都有兩三套棉衣換洗,有些人甚至一套都沒有。張家的情況已經較彆人好上太多,張建設在部隊裡寄過來的布票和公社獎給張隊長的都被張大娘攢起來了,打算留給要生孩子的章秀秀。
想到女兒,張大娘的心裡又是一抽,對著舒曼說道:“你老實告訴我,秀秀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彆騙我了,那陳家能浪費那個錢把兒媳婦送去醫院嗎?”還是縣醫院。
要說張大娘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把張秀秀嫁到陳家,之前是圖女婿不錯,想著兩口子互相喜歡總好過鬼見愁似的。
可現在卻也是她最後悔的事情,隻盼著這次大小平安無事。
“你說,大娘還頂得住。”
舒曼下再不敢瞞,她其實也擔心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
張大娘的呼吸有一刹那急促,可就像她說的那樣,很快就平緩過來。她這也是沒辦法,在家裡著急上火也不可能上縣城,總不能為了女兒丟下孫子孫女。
可吃飯的時候,張大娘還是沒什麼精神。
舒曼洗了碗,擦乾手,扶著自行車往知青點去了。
“我建議你把車子推回去。”白玉英正好開門出來。
“怎麼?你不信?”
舒曼搖頭。
“搖什麼頭。”誰知道你這是信還是不信了。
白玉英最煩不乾脆的人了,餘光瞥見孫虹探頭探腦的樣子,哼了一聲:“跟我來吧。”
舒曼把自行車停放在白玉英的門口才進去。
白玉英關上房門,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舒曼笑得一臉的純真。
白玉英翻了個大白眼,指了指炕邊,就隨手拿起一本書刷刷地翻了起來。
舒曼才坐下,剛要說話。
白玉英已經無聲又快速地走到門口猛地將它打開,外麵的孫虹避之不及,一頭紮地摔了個狗啃泥。
喜子一進屋就竄到炕上,揮舞著拳頭喊道:“奶,乾架這事怎麼不叫上我。”
“瞎胡鬨。”張隊長手中的煙杆啪地在喜子腦門上敲出紅印子:“那是你長輩,瞧你能的,有本事明年考試甭又拿倆雞蛋回來。”
“要那雞蛋能吃,我也願意啊。”喜子苦著臉歎氣,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實實在在地多吃幾個雞蛋。但家裡雞蛋都是攢著錢要用的,奶見天嘮叨,娘平時也扣扣索索地,一個月也吃不上幾回。還不如省了那書本費,換成雞蛋一天吃一個都能吃上一個月了。
“讀書有什麼不好的?”張隊長聽不得這話,吹胡子瞪眼睛,十分能唬人,可喜子打小除了奶和娘就沒有怕過誰,手一指舒曼,高聲喊道:“讀書要是好,舒曼姐姐還能跑咱們這裡刨土?”
冷不丁地成為話題中心人物的舒曼,迎著張大爺和張大娘不自在的目光,笑著問喜子:“讀書怎麼不好?你要是讀上書了,彆說雞蛋了,大白麵都能隨便吃。到時候你吃一個扔一個都沒人敢說你。”
張大爺聽著這話不對勁,皺了皺眉就想教訓這小知青怎麼能浪費糧食,胳膊卻被張大娘一擰。
張大娘努努嘴讓他看喜子。
喜子雙手拄著下巴,好似在思考這番話可能性。
張大爺眼皮跳了跳,生怕喜子聽到心裡去了。之前還想著舒曼這個女知青還算是個靠譜的,可能說出這番話,怕這閨女是讀書讀傻了。難怪毛/主、席要號召這幫子人下鄉,這不往莊稼地走一趟,哪知道農民的辛苦?
“那可不行,不能浪費糧食。”喜子搖搖頭,他出生的時候,張家的條件已經好上很多,沒幾年張家老幺跑去當兵,除了開頭幾個月,後頭是一月不落地往家裡寄錢寄票。可就是如此,這糧食也是不能儘夠吃的,更彆說雞蛋這種被稱呼雞屁股銀行的東西了。
“是啊,不能浪費糧食。”舒曼伸手摸了摸一言不發的春花,語重心長地說道:“所以你才要好好讀書。大爺和大娘舍了吃穿都要送你去讀書,你要不努力,豈不是讓那麼多雞蛋和糧食打水漂?”
這話就說得些道理,看來沒全傻。
張大爺眉眼一鬆,習慣性地拿起煙杆,旁邊的春花已經乖巧地說道:“奶說爺不能抽煙。”
喜子清了清嗓子,活靈活現地學著張大娘:“這城裡娃聽說聞不慣,你可地給俺憋幾天。忍不住就往屋外去,彆見天地在屋裡抽抽抽,抽抽抽的。煩!”
舒曼怔了怔,沒想到還有這事。
那頭,張大爺已經起身哼道:“老婆子就是事多,還拿人家小知青當借口。喜子、跟爺出去溜溜。”
“爺,外頭下雪了。”喜子提醒道。
張大爺腳步一頓,沒好氣地說道:“爺能不知道?”就是下雪了才要四處看看,這年輕人出去才回家,賺了一筆錢,就怕忍不住地興起事來。
“爹,秀娥下了麵條,馬上就好了。等吃了麵我再陪你出去吧。”張紅軍扛著一張飯桌進來。
人不少,炕桌肯定坐不下,要是沒有小知青,一家人倒是能擠一擠。
可沒這個道理不是?總不能自家人吃飯把小知青一個人撇開。
喜子聽到要吃麵條,歡呼一聲衝了出去,沒多時也扛著條凳進來,剛放下又馬不停蹄地跑出去。
“這孩子毛毛躁躁地。”張大娘忍不住一笑
舒曼搖搖頭。若張家上下這般溫馨的氛圍是笑話,那些能為了狗屁倒灶的事情吵翻天的人家又是什麼?
“喜子很好。”張家上下也都挺好的,自己能被分到紅旗村是真的幸運。“大娘,我先前從知青點回來的時候,經過一處院子。有個人他……”她才來紅旗村兩天,原主更是足不出戶,能得罪的人實在有限。可那個人眼裡的惡意是半點也不消掩飾,舒曼不得不警惕。
“爹,是不是三達?”紅旗村年輕一輩的人裡麵,張紅軍也是領頭人物,對這些人不說都相熟,但沒有不知道的。
他一聽,就覺得這個人像李三達。
要說這李二達明明比自家弟弟年紀還要大一些,偏偏到現在還沒有成婚,除了因為李老婆子外,就還有一個當混子的弟弟。
“你說說那人的長相。”張大爺一對眉毛立刻愁成八字,問完後想想不對,補了一句:“你可是看清了?”
舒曼點頭,她之前還不能確認這個人是不是和李婆子有關係,心裡卻也是有了懷疑,見狀又說了那人朝自己抹脖子瞪眼睛的行為。
其他人聽了還沒有發作,剛從門口進來的李秀娥把一個大盆子往飯桌上一放,已大聲喊道:“我說就不能那麼容易地放過李三達,有他在,遲早還有閨女給禍禍了。偏偏你張紅軍惦記那點什麼情分,現在呢這舒曼同誌來了才多久,就招他眼啦?”
“他們李家就沒一個好的,當初就該把人趕出去。”
“二達還是挺好的。”張紅軍不得不替這個兒時的玩伴說一句公道話。
“放屁,一個他娘一個他弟,這兩個人他哪一個都管不住,再好有什麼用?”
“秀娥。”張紅軍朝李秀娥使了個眼色,沒看老頭子兩色不好嘛。那李三達的事情最後可是爹這個生產隊隊長拍板做了決定的。眼下這一通埋怨,不是在怪爹嘛。可當時李婆子那見了人就抱大腿哭鼻子抹眼淚給李三達求情的陣勢,彆說爹了,村裡其他老人都覺得難辦,最後沒辦法隻能看在李二達的麵上放過李三達一次。
之後李三達的確有變好一些,特彆是在去年知青的事情木倉/斃了不少人後著實安分了好一陣子,哪想到現在故態複萌。
倒沒有人懷疑舒曼說謊,就是張大爺也隻是臉黑了黑,悶聲不吭。
張大娘溫柔的大手拍了拍舒曼,對李秀娥說道:“你衝紅軍生氣有什麼用,還有你那姐妹後來不是嫁地挺好的嘛。要真嫁給李二達,現在哪有地哭去?”
一聽這話,張大爺的臉就更黑了。
就是張紅軍也不敢吭聲了。
這哪是在幫他們說話,簡直是拿著話語抽他們的老臉。
說起來李秀娥的那個好姐妹,本來張大爺父子一個是好意想給李二達介紹對象,一個想著這人嫁到紅旗村裡自家媳婦往後就有了說話的伴,這才幫忙做媒。
隻是到兩家下定的時候,李婆子那邊出了幺蛾子,憋著不肯給彩禮還要李家村陪嫁皮子家具,那女方當然不肯,這就僵持住了。後來又出了李三達強迫女知青不成,對方跑去村委要死要活要撞牆的事情,婚事就徹底沒了影。
作為李家村出來的張大娘和李秀娥也因為這門婚事沒了臉,此後好幾年都不敢回娘家,也就是昨年李秀娥的爹過大壽這才趕著回去一趟。
饒是如此,婆媳二人也是被娘家村裡的人好一聲指責,說她們做事不地道,要坑自家親戚朋友。哪怕李秀娥的姐妹也是張隊長拖著關係讓人說媒到彆的生存隊去,如今還算是過得不錯。
可每當說起這事,都是氣不打一處出來。
而張家男人每次說到這事,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過,就都蔫了。
“奶,可以吃麵了不。”喜子趴在飯桌上麵眼睛都瞪出來了,終於沒忍住,苦著臉說道:“娘,再不吃,麵條都要糊了。”
“老娘這是乾拌麵。”李秀娥哼哼兩聲,走過去拍開喜子,拿起碗筷把木盆裡的麵條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