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專業人員精心照顧和調養,但是身體的依然衰亡是人力不可控製的。
幾年後,謝世昌在家中去世,蘇素的身體也在一夜之間垮了不少,幾個月才緩過來。
她拒絕了謝拂陪她留在鄉下的要求,這個年紀,也不想再去城裡換生活環境。
她留在鄉下,用上了謝拂買的比從前更先進的陪伴型機器人。
她從前常勸謝拂領養孩子,現在自己老了,卻拒絕孩子的陪伴,是不想給對方添麻煩,也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鄉下還有一些和自己差不多的鄰居,他們時常串門,互相做伴,生活倒也是有滋有味。
唐韶千問要不要他們也搬到鄉下來,反正他已經提前退休。
謝拂卻搖頭拒絕,“每個人一生總有特彆的懷念的地方,對於媽來說,鄉下是她最想停留的地方,對我們來說卻不是,勉強誰都不好。”
很多人長大後結婚生子,認為隻有生育後代,才能給自己的老年生活帶來保障。
可真看看那些老人,生活不外乎是寄人籬下和孤家寡人兩種。
每個人都是個體,他們一個人來,又一個人離開,誰都無法陪同。
不過唐韶千提起這件事,卻給謝拂提了個醒,回去後,他便以自己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為由,辭了集團裡的職務,開董事會,選了個新的董事長,徹底從工作崗位上下來,和唐韶千組成了養老組合。
隻是一個是真養老,一個是假養老。
兩人徹底從人前消失,過起了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生活。
他們先是在全國各地旅遊,每到一個地方,唐韶千都能說出它們的前世今生,在這裡發生過什麼,就仿佛親身經曆過。
而通過他的描述,謝拂也隱約從中聽出一個人的人生軌跡,知道過去那千百年,唐韶千都有過哪些經曆。
時間悠久,而在這悠久的時間裡,唐韶千曾經做過名士,也曾歸隱山林,在亂世中立過功,也在盛世中做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商人。
而他說了這麼多,卻始終沒說過,自己最開始的經曆,以及長生不老的原因。
謝拂也沒問,但也不需要問。
因為那些久遠的故事,都和這些已經改頭換麵的城市一樣,將過去埋葬在曆史中,無需再憶。
又過了兩年,謝拂的身體不比從前,他們沒再頻繁出去,而選擇留在家裡。
當他們踏著風雪回家時,唐韶千看向謝拂的頭頂,竟一時分不清對方頭上的銀白究竟是白發還是落雪。
這時的謝拂,再掩不住蒼老的痕跡。
唐韶千習慣性將大衣披在謝拂身上,後者卻微微皺眉,並不想穿,“重。”
唐韶千無奈,“給你買羽絨服你又不願意。”
謝拂聽見羽絨服更是皺眉,“不好看。”
好看的不耐寒,耐寒的不好看。
唐韶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有種這人越活越回去的感覺,年輕時對方好像也沒這麼要風度不要溫度,越來越任性。
“那就趕緊回家,回家有暖氣。”
這個提議不錯,謝拂腳步快了兩分。那件外套終究還是在謝拂肩上,隨著他一起,盛了滿身落雪。
退休養老的生活是悠閒的,同時也是缺乏趣味的,隻是對於兩個都活了許久的人來說,這樣的生活其實是常態。
隻要有對方在身邊,生活就不算是無趣。
變化發生在日常小事中。
謝拂最近敏銳覺得自己記憶力在下降。
從前他能對自己的過去經曆的事如數家珍,記得每個世界中,他曾對小七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也記得每個世界小七的一顰一笑。
當然,現在他依然記得。
那麼久遠的記憶都記得,可明明剛剛已經在湯裡放了鹽,卻不記得了。
放兩次鹽的後果是,那鍋湯重新倒了熱水再煮。
這樣剛剛做過的事轉眼間就忘了的情況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但這確實最明顯,也最能讓人警示的一次。
這頓飯唐韶千吃得味同嚼蠟,根本沒吃出什麼感覺。
他始終低著頭,沒敢抬頭,總擔心抬頭後,就會被謝拂發現他眼中的驚憂。
相反,謝拂卻吃得慢條斯理,津津有味,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在唐韶千以為謝拂把那鍋湯也給忘了時,卻聽見他語氣如常地說:“你嘗嘗湯的味道怎麼樣?還要再調嗎?好歹煮了幾個小時,倒了可惜。”
他沒忘記,隻是從容淡定,仿佛不在意。
“我去看看。”唐韶千進了廚房,一隻手攪動鍋裡的湯,一隻手拿出手機,對著私人醫生的電話猶豫不決。
電話到底沒打出去,他佯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仿佛失憶的不是謝拂,而是他。
將湯盛起來,用勺子喂到謝拂嘴邊。
等謝拂嘗過後才笑著道:“雖然沒有那麼醇厚,但是味道還是不錯的。”
說著,便一口將那碗湯飲儘。
謝拂看了看他,笑了一下沒說話。
隻是湯是喝下去了,可他卻根本沒嘗出什麼味道。
在謝拂吃完,去房間休息後,他獨自在飯桌上坐了許久,才一個人慢慢收拾殘羹冷炙。
當晚,唐韶千睡不著,在不知道第幾次翻身後,謝拂終於輕歎一聲道:“唐先生,隔壁房間也還有床,要是不想睡,可以去彆的床上翻滾。”
唐韶千:“……”
他抿了抿唇,翻身握住謝拂的手,“休想趕我。”
謝拂伸手在他額頭點了點,“那就睡,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人哄你。”
“你要是現在想做我孫子,那我也不是不能答應。”
以唐韶千和謝拂現在外表看上去的年齡,唐韶千還真能做謝拂的孫子。
唐韶千頗有些不滿,“我不是你孫子,你就不哄了?”
“謝拂,誰說會一直愛我的?”
現在卻連哄都不願意了。
他看向謝拂的目光,活像是在看什麼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惹得謝拂沒忍住睜開眼,連睡覺都顧不上,眼神怪異地看著他。
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唐先生,你是長生不老,不是永遠三歲。”
這是在說他幼稚?
其實謝拂想說的是,唐韶千隻是看著年輕,又不是真的十八歲,然而一想自己,隻是看著老,實際年齡更老,實在沒資格說這話。
真要算起來,他要比小七大那麼一點。
一丁點也是大。
唐韶千輕歎一聲,“想聽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就這麼難嗎?”
謝拂眉眼舒展,拍了拍唐韶千的手,“乖,睡覺了。”
到底是誰要乖。
唐韶千心裡這麼想著,然而不知怎的,聽見這話,他心裡當真像是被安撫了一般,安定下來,睡意悄然襲來。
唐韶千睡了,謝拂卻睡不著了。
屋子開著一圈微光壁燈,光線暗淡,謝拂卻能看見唐韶千的眉眼輪廓。
每個世界的小七都長的不一樣,但又隱約相似,那熟悉的相似總讓謝拂回想起一些早已經過去不知道多久的模樣。
他閉上眼,什麼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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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唐韶千醒來後,卻沒看見謝拂。
他從床上坐起身,一隻手揉眼睛,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從床頭拿過手機,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在做早飯嗎?我馬上下來。”
“早飯已經做好了,在鍋裡,我不在家,跟人約了見麵,中午就回來。”
對於謝拂突然的外出,唐韶千有些意外,但意外之餘,更多還是擔憂。
唐韶千猶豫了一秒,隨後道:“什麼時候回家?我去接你。”
大約是在外麵的緣故,謝拂那邊的聲音有些小,“你出來更麻煩,到時候再說,我會給你打電話。”
說罷,謝拂便將電話掛斷。
伸手拉開車門,上車,關門將風雪阻隔在外,“師傅,麻煩去醫院。”
“好嘞,您坐好。”
車子一路平穩行駛。
謝拂視線看向窗外,冬天已經快要結束,但這雪卻一直沒停,昨夜至今又下了一場,此時窗外的路麵上已經積攢了一層薄雪,行人走在路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到了醫院,謝拂並未猶豫,便到了提前預約好的醫生診室。
“謝先生,您預約的檢查已經準備好了,請跟我來。”
醫生見到他來,當即起身相迎。
謝拂隨意點點頭,跟他去了檢查室。
唐韶千吃完了謝拂做的早餐,等了不知道多久,度秒如年。
在看到時針指到十二點時,他依舊沒接到謝拂的電話。
唐韶千不再枯等,他給自己化好妝,做好偽裝,開車出門。
他不知道謝拂去了那兒,但他們互相有對方的定位,不需要知道,隻要直接跟著定位走就行了。
他一路開車來到定位的地方,將車停在醫院門口,看著眼前安靜沒多少人的私立醫院,唐韶千的手始終沒開門。
他在等。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唐韶千的電話終於響了起來。
“不用下車,我已經出來了。”
話音剛落,唐韶千抬頭朝醫院門口望去,一眼便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隔著老遠的距離,二人四目相對。
下一刻,謝拂穩穩朝著車子走去。
謝拂想坐副駕駛,唐韶千卻讓他坐後麵,後麵更舒服。
“我還沒給你打電話,你怎麼就過來了?”謝拂將一個袋子隨意放在座椅上,自己則是打開車上的保溫箱,將裡麵還是溫熱的飯菜取出來,慢條斯理吃著。
唐韶千將車子開得更慢更穩了些。
“這說明我們心有靈犀。”唐韶千說,“你看我還沒告訴你,你不也知道我來了嗎?”
謝拂:“……那是因為我看了定位。”
唐韶千輕咳兩聲,堅持道:“如果你沒想過我會來,你會看定位嗎?”
這話倒是有道理,謝拂沒再與他爭辯。
那家醫院專門給富豪們看病,因而位置離謝拂住的地方不遠,
開車不到半個小時,在謝拂吃完一塊小蛋糕後,就到了家。
唐韶千沒下車,而是等謝拂喝完湯才下車。
回家換了衣服,兩人麵對麵坐在客廳沙發上,仿佛在對峙。
麵對唐韶千的嚴陣以待,謝拂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裝在袋子裡的各種檢查報告擺在桌麵上。
然而唐韶千卻並沒有看這些東西一眼,而是一直看著謝拂。
後者無奈,隻好道:“唐先生,你再不說話,我就去看電視了。”
唐韶千非但沒能以氣勢迫人坦白從寬,反而讓謝拂破罐破摔,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他抿了抿唇,有些泄氣。
早就知道,在這人麵前,他根本提不起氣勢。
“沒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