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唯有車燈在頑強照亮前方的路,而在這雨夜裡,謝拂能看清的,仿佛也隻有眼前人。
姬書意單薄的身影屹立在雨中,任憑風吹雨打,似乎也不足為懼,狂風暴雨肆虐,清瘦的身形仿佛不堪一擊,卻偏偏抵擋住了一切,出現在他身前。
謝拂的視線透過雨幕,仿佛隔了一層朦朧的水鏡,雨珠似波光,清澈蕩漾,卻又將一切包容其中,照出所有光彩。
“……我曾見過你?”
“不曾……”
“不知怎的,竟覺得你有些眼熟。”
“或許……上輩子見過。”
【北平的雲琅彆院裡,住著一位招惹不起的人物,據說他是除了鵲橋仙外,離那位謝先生最近的人。
有人信以為真,竟上前討好,卻連麵都沒見到。
“這可真是個金貴人,縱使那千金白銀,也不被放在眼中。”
“嗬嗬,你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想收,還是不敢收?”
“此言何意?”
“倒也沒有彆的,隻是我聽說,那所謂珍藏,不過是個贗品。”】
陸司令等啊等,原以為自己能等到下一次邀請謝先生的機會,然而等了沒兩天,卻等到了謝拂金屋藏嬌的消息?
他茫然撓頭,問管家,“我那天表現有什麼問題嗎?”
管家苦著臉,“司令已經做到儘善儘美,應是那謝先生喜好不同。”
他還擔心陸司令生氣,他們這些人當然也吃不了兜著走,事實上陸司令沒生氣,他現在腦子裡想的都是一條道走不通,那他還能怎麼做,才能從謝拂手裡搞到錢。
他被耍不要緊,沒錢才是大事啊!
*
“病人連續高熱不退,已經用了最好的藥,如果今晚還沒醒來,就要做好心理準備了。”大夫來給姬書意看了病後,聲音沉重道。
謝拂皺眉。
這幾天他消失,並非是因為什麼金屋藏嬌,而是因為姬書意一直生病,昏迷不醒,連續幾天幾乎沒怎麼醒過。
每次醒來,也不過是迷迷糊糊看過謝拂幾眼,便又閉上了眼睛。
謝拂守了幾天,侍奉在他身邊的少年猶猶豫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外麵的謠言告訴謝拂。
他覺得先生必定不會喜歡這種謠言,畢竟從前先生也從未表現過對誰的青睞。
可看先生這幾日一直守在這陌生青年身邊,倒像是很看重似的,該不會……
思忖間,謝拂的聲音傳來,“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倒不是他非要提醒,而是對方站在哪兒擋住了光線,他無法忽略。
“先生,梅師父問您什麼時候回去?”經過謝拂整合戲院,成立鵲橋仙,從前的梅班主現在則成了梅師父,膝下弟子不少,他的戲工卻不及謝拂,甚至不及戲班裡許多人,但因為會教導人,領年幼的徒弟們入門,也被人尊稱一句梅師父。
想來想去,少年還是決定當做不知道,反正那些人也不可能當著先生的麵說,先生多半也不會聽到。
“讓他先看顧著。”謝拂無所謂道,又不是沒了他,戲班就不能運轉,這麼著急找他,多半還是因為姬書意。謝拂反常的行為引起了他人注意。
“是。”少年跑開了。
謝拂坐在窗邊,手撐著桌子,舉著一份新鮮的報紙打發時間。
接連幾天的雨終於停了,雨後的大晴讓光線十分明亮,隻是為了不傷眼,謝拂將窗戶半關。
姬書意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麵。
十年時間,二十幾歲的謝拂已經長成了姬書意想象中的模樣,卻比想象中的他更好看,更真實。
姬書意並未出聲,而是選擇靜靜旁觀,似乎想要在腦海中勾勒謝拂這十年的生長軌跡,重新走過那些時間。
高燒還未徹底退下去,姬書意現在還在頭暈眼花頭疼發熱,他看什麼都有些模糊,唯有謝拂,落在他眼中,就仿佛周圍都加了遠景濾鏡,唯有他一個人明鑒清晰。
“咳!”
“咳、咳咳……”
還在病中,姬書意想要默默看,卻也抵不住某些生理反應。
咳嗽聲驚破了房間裡的寂靜,也引來了謝拂的目光。
“醒了?”謝拂放下報紙,走過來問,“感覺如何?”
姬書意想了想,笑了一下道:“好多了……咳咳……”
“我……睡了多久?”他問。
“五天。”謝拂在床邊坐下,將姬書意伸出來的手放回去,順便感受了一下脈搏,確實比之前有力許多。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姬書意緩緩微笑,“我身無長物,想要報答,也唯有自身,若是不嫌棄,先生大可留我在身邊,端茶倒水,做點閒事也可。”
還好之前傳話的少年不在,否則定要認為姬書意是來搶飯碗的。
謝拂微微挑眉,“我看上去是缺丫鬟的人嗎?”
雖然他不用,但是也不缺。
“不像。”姬書意搖頭。
那你還說。
“不是我不想想其他辦法報答,而是……”姬書意停頓一下,“現在的我,除了這些,大約也沒有彆的可以做的。”
謝拂什麼都不缺,什麼也不需要,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小乞丐。
謝拂看他半晌,最後才道:“那就留下吧。”
“看你可憐,倒像是我欺負了你。”
姬書意還在病中,麵色泛紅,眸光卻格外水潤,明明不見陽光,卻好似泛著光,明亮中帶著幾分泫然欲泣。
謝拂走出去,關上門,當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姬書意那雙水潤的雙眸這在眼周眼角沁了些許水漬。
並非天然的水潤,而是因為有水才潤。
姬書意笑了一下,一張臉半似哭半似笑。
“你沒……欺負我……”
“是我自私又貪心……”
因為自私,才想擁有,因為貪心,才想改變一切。
現在他什麼都不要,隻想留在這個世界,越久越好。
或許是命運的捉弄,隨意撥弦,便能將時空隔絕錯位的能力太過逆天,讓姬書意無法反抗,感到無力。
姬書意已經不想反抗,他隻想在在有限的時間裡,多看看謝拂。
在現實中的那些日子,姬書意想過各種辦法來到這個世界,但無疑都失敗了。參考前兩次的經驗,姬書意認為,想要去往書裡的世界,需要遇到生死攸關的風險,但他又很惜命,這樣的矛盾讓他無法同時兼顧這兩點。
他很慶幸,自己無牽無掛,還是一個人住,沒有負債,他不希望有誰為自己的意外買單,也不希望讓誰擔心,這導致他無法得到彆人的幫助,一切隻能靠自己。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依然沒找到辦法,想到書中世界的時間流速,擔心劇情走完的姬書意不由著急起來。
長時間失敗的心灰意冷下,病魔找到機會,入侵了他的身體。
他倒在床上,意識迷離。
姬書意也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昏迷,但他過來了。
隻是不知怎的,之前的病似乎呢沒有全然消失。
加上淋雨,姬書意還沒與謝拂建立好關係,便先大病了一場,卻陰差陽錯反而留了下來,福禍相依。
“謝拂……”
低聲呢喃私語,但凡離的遠一點都聽不到,謝拂走到門口,卻腳步頓了頓。
他手裡端著一碗蜜水,走到床邊,一勺一勺給姬書意喂下,對方已經再次睡去,隻是這回,麵上是笑著的。
這日過後,姬書意的病過了風險期,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養病並非一朝一夕的事,且不知為何,姬書意的病好得格外慢。
於是,他還沒病好時,謝拂在彆院金屋藏嬌的事便被不少人知道,隻是無人敢真的拿到謝拂麵前說,謝拂也隻當做不知道罷了。
手上稍微用力,就不小心掐斷了牡丹的花枝,這朵還沒來得及徹底綻放的牡丹花,此生再沒有盛開的可能。
謝拂看了看,將那朵花重新插入土裡,既然已經無望,那不如就留在土裡,回歸到原點,也算是最理想的歸宿。
“先生,那位客人病好後要怎麼安排?”
“該怎麼安排怎麼安排。”謝拂想了想道,“我看彆院風水好,說不定和他八字合。”
這就是要讓對方一直住在彆院的意思。
還真養著了?聽命令的那人心道,一個陌生人說什麼八字,就算真合又怎樣?難道就因為那就住著好,就要給他住嗎?先生找個理由都不用心。
“另外,陸司令那邊已經派人來了兩次,第一次是送禮,第二次是邀請。”
送禮是為了道歉,甚至還寫了書信,信上說他如果有哪裡做得不好的地方,他會改正,希望謝拂諒解。
對此,謝拂是真不知道說什麼,腦子裡隻閃過一個念頭,這人竟然還能送禮,可見也沒窮到揭不開鍋。
然而等他打開禮物,看到禮物真實麵貌時,沉默了一瞬。
隻見那禮物並非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陸司令親手抄的一首外國詩,描寫暗戀的。
謝拂:“……”
是他高估對方了,一張紙,一些筆墨書寫的文字,對方用實際行動向謝拂證明了,一個人窮到極致能有多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