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他從哪裡來,隻知道他首次登台,便以柳燕兒一角火遍整個四九城,無數人揮舞著金銀大洋求他唱一場戲,千金難求,仍有無數人絡繹不絕,爭相追逐。
世人皆知千金謝,再不知曉他真名。
這座腐朽的城中每天都在遞增無名屍體,或凍或餓,或病或傷,或得罪了什麼大人物,連賠罪的機會都沒有,便再沒能多看這個世界一眼。
這是個危機四伏、人人魚肉的時代,它將人分為兩個類型,活著的,等死的。
街頭巷尾的叫罵聲不斷,誰家的人一夕之間哭天搶地,仔細一聽,原是中了那大煙的毒,從身到心,都毒入肺腑,無藥可救。
在絕大多數人都在掙紮求生,或者放棄抵抗時,仍有一部分人活得光鮮亮麗,他們成為這座破敗城中少有的色彩,讓人一看見他們,便知道這世界也是活著的。
隻是黑得不詳,紅得血腥。
而他便是這群色彩中的一顆明珠,以自身的光輝吸引著所有人的注目,成為這座城中最耀眼的一抹粉墨。】
《民國遺事》一書剛剛完結,民國傳統舊式家族小姐,與新派留洋少爺之間的關於家族、國家、黨派、新舊思想的糾葛和碰撞讓讀者們看得心情澎湃,激動不已。
完結時口碑到達高潮,甚至有出版社主動聯係作者,更有影視公司想要購買電視版權。
作者春風遲意寫文多年,之前都不溫不火,《民國遺事》口碑和數據都大爆發,版權四麵開花。
此時的春風遲意便在修改出版稿。
這本大幾十萬字的文,許多劇情都要精簡,由於角色過多,很多不必要的角色都會被削減劇情。
然而若是有人看見,便會發現其他角色甚至是主角的劇情都在刪減,有個角色卻始終一字未改。
他是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是鵲橋仙最神秘的老板,是那個時代也不可掩蓋的流星。
粉墨登場,在天邊劃過最亮的火光。
*
四九城的早市攤子陸陸續續開張,冬日雪深,但凡人呼吸都能冒濃重的白霧。
若是沒有白霧,那這座腐朽的城中,便又多了具無人在意的屍體。
謝拂是在無限寒冷中醒來的,剛睜開眼時隻覺得天地都是白的,眼前空無一物,後來才發現,原來是他的眼睛都被雪覆蓋住,遮住了他眼前的世界。
寒風肆虐,猛烈入侵他的全身,無處不寒冷。
謝拂懷疑自己再在這兒待下去,不等他做什麼,就會被動從這個世界離開。
“你怎麼樣?還沒死吧?”有人小心翼翼湊上來問。
謝拂微微轉動眼睛,沒看清身後人,隻淡淡說了句:“……快了。”
“嘖……還沒死,又要少一個人的口糧。”
謝拂聽見那人這麼說了句。
他沒動,也是因為沒感覺到惡意,無論是身下的稻草,還是身上破爛不堪,根本不足以禦寒的舊棉衣,都足以向謝拂展示自己此刻糟糕的現狀。
“喝口熱水。”
一隻滿是凍瘡的手伸到他眼前,那手裡還有一隻有點臟的破碗,碗裡的水還冒著熱氣,可這麼冷的天,這熱氣顯然也堅持不了多久。
謝拂能感覺到這具身體還很小,大約隻有十歲出頭的模樣,再這樣下去,恐怕也和這熱氣一樣,堅持不了多久。
謝拂端過水杯,先暖了暖手,再將溫水緩緩飲儘。
還是那隻手,丟了一小塊饅頭在他碗裡,真的隻是一小塊,大概四分之一個饅頭的大小,看上去還很乾硬,因為落在碗裡的時候,他聽到了硬物碰撞時的聲音。
“隻有這麼多,這還是前些天剩下的,昨天小五去城西什麼也沒要到,還差點被打一頓,要不是跑得快,可能就回不來了。”說起這事,那人便語氣不善。
謝拂直覺是搶地盤這類事,並沒有多問。
這破爛的院子什麼都沒有,好歹有幾麵牆,可以勉強擋擋風。
他背靠在柱子上,微微閉上眼睛。
“宿主,彆睡。”013出聲提醒。
“嗯……”謝拂低聲應了一句。
卻並未照做。
謝拂沒睡,他隻是小憩片刻,但沒過多久,他便發現這是個錯誤的選擇,在又冷又餓的情況下,真的很難睡著。
“老大!老大!老四被打了!快看看他,救救他!”
被叫老大的是個壯年的乞丐,身材在一眾人中算高大的,雖然吃得比其他人好,卻也算不上裹腹。
在原主記憶中,他們這邊的乞丐人數是最多的,這都是因為這裡的老大會組織人,他們雖然不輕易接納外麵的乞丐,卻也不會放棄自己人,隻要有一口飯,大家都能分到點。
除非是自己撐不過去,或者生病受傷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
謝拂醒來時聽到的那聲感慨,正是因為他醒了,沒死,便要多分一人份的糧。
用老大的話說,人隻有團結起來,才能發揮比單打獨鬥更大的力量,他這樣做不是為了什麼良心,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到了絕境,也有人能給他口吃的。
但很顯然,眼前這個被打需要用藥治的,並不在幫助的範圍內。
謝拂靜靜看著,並沒有做什麼,左右這些也是無關緊要的人,反正現在男女主發展劇情都還早,目前為止也不需要他做什麼。
老大檢查了一下老四的傷,看上去並不輕鬆,甚至還有些嚴重,恐怕不用藥好不了。
他想了想自己手裡的私房,皺了皺眉。
他一瘸一拐走到沒有門的門口,雪天人少,看樣子未來有段時間恐怕都有糧食危機。
“老四,你的傷……”
“大哥。”
細弱的聲音自角落傳來。
瘸子轉頭看去。
謝拂睜開眼,望著他,“五哥和四哥都被打,要是其他人再被打怎麼辦?去藥房買幾副藥,要是還有人被打,也能治一治。”
一個人被打也就算了,現在是兩個人,買一副藥就能治兩個人,這麼多人看著,要是一個兩個都不治,之後恐怕就很少人再願意冒著危險出去。
片刻後,老三拿了瘸子手裡為數不多的銅幣去藥房買藥。
隻可惜他們的錢也不夠買多少,買的藥也隻有基礎的止血鎮痛作用。
但有總比沒有好,那兩人會不會有事,隻能看他們能不能撐下去了。
謝拂重新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感受天地大寒,院子裡的火堆送來的微弱暖意勉強讓他不被冰雪封凍。
“宿主,你不改變自己的處境嗎?”013有些擔心,擔心這個世界的謝拂會不想乾,直接去世。
畢竟誰也不想在一個虛幻的世界中按照既定的軌跡生活。
提線木偶般的生活根本沒有意義。
謝拂睜開眼望了望天空,“……不急。”
距離他的戲份還有幾年,在這幾年裡,他都是自由的。
這是書中的世界,裡麵出現的角色都有他的命運線。
可這樣的世界,或許是從未出現在書中,從未被提及過的角色還要更幸福一點,至少他們不會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且無力抵抗。
原主也正因如此,才會在得知真相後心裡防線崩塌,選擇跟這本書的作者同歸於儘。
他受作者偏愛,也是一個很好,很吸引人的角色,雖然隻有幾場戲,卻能在讀者心中留下一抹濃豔。
可偏偏是這幾場戲,便決定了他的結局。
正因為這點偏愛,才讓他沒有享受主角的待遇,卻擁有主角一般的結局。
如果可以,他一定不想擁有這份偏愛。
*
翌日,天色蒙蒙亮時,謝拂便被年長的乞丐帶著上街乞討。
他身材瘦小,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十歲的模樣,說是五六歲都有人信。
謝拂分明不想乞討,但他也想看一看這個世界,在那人筆下勾勒出的世界。
說實話,與尋常世界沒什麼不同。
細節真實無比,世界裡的人也各個豐滿,有自己的生活和喜怒哀樂,並非是劇情作祟。
但這是普通人才享有的權利,對於他們這樣被劇情安排的人,無論如何,都要走上既定的命運。
年長的乞丐帶著他在一條熱鬨的街邊蹲坐下來,一隻破碗放在眼前,年長的乞丐推了推謝拂,示意他招呼生意。
謝拂:“……”
“各位老爺太太,行行好,求大家行行好……娃娃病了,還要喝藥啊……”謝拂不營業,年長乞丐隻得自己上陣,讓謝拂躺在地上裝病,自己則裝成一個無能為力的老父親,跪地乞討隻為買藥。
也不算裝,謝拂現在這具身體也並不好,本來就在生病。
如此,謝拂便擔當起躺下裝屍的任務,隻是這躺著的任務也不是這麼好做的。
地上冰寒,一躺下,寒氣便不斷湧入體內,謝拂竟有些擔心,年長乞丐飯還沒討到,他便睡不醒了。
過往行客匆匆,年長乞丐不斷拉人的長袍下擺,又或者是長衫下擺。
“走開!臭乞丐!”
路過的婦人見狀抱緊了懷中的小孩兒,繞過他們離開。
他懷裡的小孩兒卻一直往地上看,看著謝拂。
“那個哥哥病了。”另一個穿著棉襖,坎肩裙擺邊緣都鑲了毛邊,短且白,似是兔毛,包包頭上戴著小花簪,喜慶又可愛,看著便家世不俗。
“奶娘。”那小姑娘喊了一聲,身邊的婦人便上前,將一包糕點放在謝拂年長乞丐麵前的碗裡。
“謝謝小姐!謝謝貴人!”
年長乞丐喜笑顏開,今天的糧食夠了!這一趟不虧。
黃包車路過,差點將年長乞丐撞到,他也不在意,解開手帕,撿了塊糕點放進嘴裡,“你也吃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