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跪子,眼前的一切像個笑話。
明杳並不驚訝,態度甚至稱得上溫和,就算剛剛聽到卓先生那樣的請求時,他也是笑的。
終於開口了。
明杳心中有種塵埃落定的結局感,早在很久之前,早在看到秘書拿來的有關於這家小兒子的資料時,他就在猜測什麼時候他們才會說?
卓先生夫妻不急,他更不著急,假裝毫不知情地繼續扮演這場親情遊戲。
隻是沒想到,他們不著急,有人卻著急了。
生病不由己,病這種東西,也不會按人類的意誌來。
卓成玉的病就是個不定時炸/彈,隨時爆炸,現在則是終於提前。
明杳的聲音並不算冷漠,甚至還帶著一絲曾經並不散失的溫和,可卓先生就是感覺渾身一涼,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失了溫度。
明杳扶他起來,他不敢不起。
可當他渾身僵硬地被扶起來,他又很想再次跪下去,無論如何,他都想再求一求,希望明杳能夠發發善心。
可惜明杳並不給他這個機會,“要進去看看孩子嗎?我想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你們。”
“我讓小陳問問醫生那裡什麼情況,病情如何。”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事,看上去是那樣鎮定,那樣可靠。
可展現出來的態度,也是那樣明確又堅定。
他不配對。
卓太太低頭垂淚。
卓先生雙目通紅,雙唇顫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明杳見他不動,好心再次問道:“是還有什麼事嗎?您說,能幫的我一定幫,畢竟誰家都有個困難的時候。”
卓先生喉嚨乾澀,幾近喑啞,說不出話來,可想到病房裡的小兒子,他還是忍著難堪再開了一次口。
“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忙配對?哪怕……”哪怕匹配不上也好啊!
他們眼前隻有這麼點希望,他們迫切地想要抓住,可是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麼也不願意被他們抓到,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麼也到不了他們手裡。
這種焦灼的感覺,燒得他整顆心都仿佛被浸泡在岩漿裡,被灼熱的岩漿包裹住,陣陣滴血!
明杳神色淡了幾分,也收回手,很快又掛上客套的笑容,禮貌道:“抱歉,我也很重視自己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
金錢上可以幫助,但舍身相助,他做不到。
“隻是……隻是試試配對而已,很大可能配不上……”卓先生聲音中的哀求幾乎要將整個人淹沒。
明杳卻笑了一下,說了一句卓先生回答不出來的話。
“既然匹配不上,那配對又有什麼意義呢?”
隻有希望能匹配上,隻有能匹配上,才有意義,而明杳想要維護自己的身體健康,就代表即便匹配,他也不會同意。
擺在卓先生麵前的,也隻有一條等骨髓庫的路而已。
卓先生雙手顫抖,不能自已,明杳則是打電話讓助理處理這件事,他看了看卓先生和卓太太,“我助理待會兒就會過來,你們現在可以進去陪陪他,等我助理來了,他會幫你們。”
這是連幫忙,也隻讓助理出麵。
明杳很有風度,即便連突然麵對這種情況,剛剛找回的親生父母說謊並且隱瞞,現在東窗事發,得知父母還想讓他給占據了他的地位,占據了他原本擁有的一切的弟弟捐骨髓。
他也沒有發怒,沒有歇斯底裡,沒有憤恨地說一些難聽的言語。
他依舊維持著他的體麵和氣度,似乎願意大度地麵對世間的一切不公。
但事實上……這還有一種可能。
卓先生看了看他,最終以手掩目,難堪地閉上眼睛……
——他沒把他們當成父母親人。
從來沒有……
對他們並不期待,自然也不會失望,對他們沒有愛,當然也不會受傷害。
他們於他而言,隻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現在充其量是個遠房親戚,還是關係不熟的那種。
卓先生在見到明杳之前,也了解到對方是什麼身份,又是什麼人,他那時候想的好,他們好歹是父母,又缺席了二十多年,也不想從這孩子這裡撈什麼錢。
他隻是希望他能……幫忙配對一下,畢竟也有很大可能配不上不是嗎?
他們不要錢,隻希望對方幫這點小忙。
現在捐骨髓的人很多,風險也不大,真的隻是幫個忙。
可現在他才發現,對於明杳這樣的人來說,錢才是最沒價值的東西。
除了錢,他什麼也不會給。
卓先生放下手,露出雙通紅的雙眼,“我、我們去看看,你就……”
他本想說讓他去外麵走走,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想想又算了,他說什麼都是過界,對方不會聽他的話,明杳有自己的主意。
明杳聞言點點頭,禮貌道:“那我就不打擾了。”
說罷,他轉身便朝著外麵走。
他對卓成玉的病不感興趣,也沒興趣去醫生那裡問情況,他所能做的,會做的,也隻有給錢。
給錢找庫存,給錢找人,給錢提高卓成玉在醫院的待遇,找更多更好的醫生,指定更好的治病方案。
隻有這些。
等助理到後,明杳便對他點點頭,“你留下來,我先走了。”
*
卓先生進去陪了陪兒子,老太太一直守在孫子床邊,見到這兩人空手而來,且身邊隻有他們兩個人,她向後張望,“人呢?你們說有可能救我大孫子的人呢?!”
老太太聲色俱厲,怒斥著兒子和兒媳。看樣子恨不得把這兩個家夥從臨河裡秘籍丟出去。
夫妻倆都低著頭,麵容頹喪灰敗。
看他們這模樣,老太太就知道事情不順利,她氣得心火直冒。
“你們……你們怎麼這麼廢物?!連個人都請不來?快去,我不管你們怎麼做,都要把人給我請過來!”
“媽……”卓先生低低喊了一聲,“算了,人家不願意,難道還能強迫彆人上嗎?”
“你們不去,我去!”老太太說著就起身要出門,“你們舍不下麵子,不願意求人,我老太婆願意,我求他,我跪著求他!”
說著,累了一整天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精力,起身推開來攔她的兒子兒媳。
“您彆去,雖然人家沒答應,但對方願意在這件事上幫忙,找更多的骨髓庫,如果您去,這事可能就黃了!”
卓先生哪敢讓她到明杳麵前搗亂,明杳願意幫忙,已經是很大的麵子了,這樣之前找到匹配骨髓的可能性也會多很多,真要是讓老太太去鬨,說不準這點還真的會把事鬨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屆時,連這點希望或許都沒有了。
好說歹說把老太太勸下來,看著躺在陪護床上疲憊睡去的老太太,卓先生心中又產生一種老天爺在戲弄他們的荒唐感。
他閉了閉眼,轉頭看見卓太太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
想了想今天的一切,似乎意識到什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會答應?”所以才在今天一個字都沒說,一句話也沒應?
卓太太搖搖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兒子,從高考結束後發現病情,兒子就一直在醫院,彆說學校上學,回家都沒幾回。
“本來想開口的,可……”
可看到明杳空蕩蕩的左臂,她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心疼小兒子,可明杳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人的記憶真的很神奇,明明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有關於那孩子的事,可現在見到人,很多回憶又齊齊湧上來。
沒見到人時,她還沒多少感覺,可見到人時,她才真真切切意識到,那也是她的孩子。
“我生了他,又丟了他。”
“養恩沒有,生恩……在那斷臂麵前也不剩什麼。”
“卓文昌……我不配,我理虧,我開不了口。”
*
有明杳助理的幫助,卓成玉的病房和待遇都提升了一大截,有更權威技術更好的醫生負責他的病情,多了幾家醫院的骨髓庫開放。
醫生們能做的,就是在找到合適的骨髓之前,儘量緩解他的病情。
可讓人失望的是,在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匹配的骨髓依舊沒有找到。
而卓成玉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睡眠一天比一天多。
“奶奶,我不想喝湯。”
“乖,醫生說了,喝這個對身體好。”
“可我已經喝了那麼多天了……”就算味道不錯,吃了那麼久,也早膩了。
但麵對老太太,卓成玉無奈一歎,隻能認命地再喝了幾口。
老太太伺候好孫子,自己這才去隔間吃自己的飯。
卓成玉躺在床上,暖融融的陽光照進來,他覺得有點刺眼,轉頭換了個朝向,剛想閉上眼睛繼續睡,耳邊卻傳來一道隱約的開門聲。
是護士來查房了嗎?
卓成玉這麼想著,隨即下一刻,他就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從門外進來。
他穿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正式西裝,有一頭一絲不苟的頭發,還有俊美的五官,優雅的氣質。
但最吸引人眼球的,也最特征明顯的,是他空蕩蕩的左臂。
卓成玉懷疑自己眼花了,否則他怎麼會在這裡看到明神?!
可他再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
因為生病而無力的感覺頓時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見到偶像的激動。
那雙虛弱的眼睛裡迸發出亮光,努力喊了一聲:“明神!”
“你……咳咳!你真的是明神嗎?!我沒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