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扶蘭多加了一節課,每天除了要聽著書上的故事學為人處世的道理,還要開始修煉,時間被安排得滿滿當當,進山裡跟他的野獸“朋友們”瞎玩鬨的時間都沒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浮生寺後院,老和尚手裡拿著白棋,思慮許久方才落字。
“修煉這事,對有些人和妖而言,未必是有益,甚至有害。”老和尚意有所指。
謝拂隨手落下一枚黑子,“不修煉也是如此,以沒有益處便徹底否決一件事,未免有些太簡單了。”
“施主……”老和尚笑歎一聲,卻又頓住,未再繼續言語。
他輕輕搖頭,似乎對謝拂的行為表示不讚同和不解。
謝拂低頭看著棋盤,“大師修習佛法,應當懂得因果輪回。”
“一切還未發生時,便未產生因,自然也未有果。”
“若是因為害怕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便斷絕了現在所有的可能,未免有點因噎廢食的嫌疑。”
“可有些事一旦發生,便無力回天。”老和尚眉心微蹙。
謝拂抬眼看不見他,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原主,看到了許許多多,來自未來的人,他們都抱著想在一切都沒發生時,解決有可能導致一切的源頭。
“若我能回天,縱容一二又何妨。”
謝拂對老和尚輕輕搖頭,“對一個什麼都沒做,什麼也沒錯的人,你們未免有些不夠寬容。”
對扶蘭,他們過於苛刻了。
老和尚承認這份指認,卻不能改變他的想法,就像他也無法改變謝拂的想法一樣。
可那又如何,扶蘭是謝拂的人,老和尚即便不在乎扶蘭無辜,也要看在謝拂的麵子上。
“既然施主執意如此,那煩請施主儘心竭力,履行職責。”
“自然。”
*
離開浮生寺,讓扶蘭修煉這事,也算過了明路。
013對此十分不解。
“宿主,除了你,小七還會在這個世界遇到很多危險嗎?”
謝拂:“……”
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他對那人來說,就是危險嗎?
“一般。”
“有宿主在,根本不用擔心小七會受欺負啊。”所以修煉不修煉,其實也沒那麼必要。
謝拂站在浮生寺外,眺望遠處,山峰山穀,好似都被一團團迷霧籠罩。
“原主在被送來這個世界時,未來的人曾告訴他,必須在過去的一年內殺死扶蘭。”
“你可知,為什麼會有這一年期限?”
013當然記得,“難道不是因為一年後小七就會解開封印嗎?”
“……不是。”
“那隻是他們用來哄原主的。”謝拂沉聲道,“至於真正的原因……”
“其實是原主隻有這一年時間。”
若成功,原主會消失,若失敗,會從頭再來。
再無彆的可能。
013心中一緊,所以說,宿主不可能留在這個世界,看著小七一輩子嗎?
宿主這麼平靜,是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
那他這段時間教養小七,處處照顧,時常妥協,也是因為這一點?
“宿主,你會消失嗎?”
“應該。”
“那你走之前,不如把小七一起帶走?”
“不行。”
“小七不會怪你的。”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謝拂卻閉口不談。
*
修煉這件事,再天賦異稟的人也要付出努力。
謝拂再想幫扶蘭,在這件事上也沒有讓對方偷懶的辦法。
很快,扶蘭便從興致勃勃變得索然無味。
純粹的修煉是他從未想過的枯燥。
從前的枯燥對他而言,也僅僅是睡一覺的事,覺得無所事事就睡覺,覺得累了就睡覺,太陽大不想起床還是睡覺。
可修煉卻不行。
累了不能停,無聊不能停,再枯燥乏味的內容,也要繼續煉下去。
他故技重施想撒嬌,謝拂卻全然當做沒看到。
“師父……”
扶蘭拉扯他的衣袖,長長的尾巴甩在謝拂身上,好似在勾引謝拂,引誘謝拂去擼。
扶蘭知道,謝拂其實很喜歡他變成老虎的地方,就算是經常撕破衣服的虎爪,他也會做很可愛的手套,更不用說其他地方。
可愛的虎牙,毛茸茸、順滑的尾巴,都是謝拂喜歡的地方。
有時半夜醒來,扶蘭都會看到謝拂抱著他無意識搭過去的尾巴不放手。
可今天,這些似乎都失靈了。
謝拂隻是淡淡看了一眼,繼而側身避開。
扶蘭:“……”
他的尾巴失寵了?
扶蘭擔心又頭疼,擔心謝拂真的不喜歡他的尾巴,頭疼於自己的辦法不奏效,他還要繼續修煉。
不過很快,扶蘭就沒功夫頭疼了。
當晚,扶蘭又做夢了。
同樣的風格,同樣的背景,甚至跟他第一次做夢時同樣的朦朧。
唯一的區彆,大約隻是死法的不同。
上回是刺穿心臟,這回則是割斷脖子。
扶蘭沒能看清割斷他脖子的是不是那把匕首,因為太快太近太突然,他沒有絲毫反應過來的機會,就連倒地時,都是麵朝下趴著。
喉嚨、嘴裡,冒著汩汩鮮血,喘不上來氣的感覺令人窒息,令人恐懼。
等他從夢中驚醒時,那種感覺似乎被他從夢中帶入了現實,他從床榻上坐起,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下意識捂住脖子,在觸及到冷汗涔涔卻毫無傷口的脖子時,他的心跳方才一頓。
又是夢。
同類型的夢。
那……那他是不是可以推測,夢裡殺他的人,也是同一個?
扶蘭側頭垂眸,看著睡著的謝拂。
認真看著他的容貌,實在難以想象,夢裡殺他的人是謝拂。
師父……真的會殺他嗎?
明明對他這麼好啊……
可想到兩場夢裡,那毫不留情、乾脆利落揮匕首的動作,扶蘭便忍不住心臟一抽。
似在疼。
又是一夜未眠。
*
扶蘭沒想到的是,這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時間,他就跟上次一樣,每天晚上都會做同樣的夢。
在夢裡,他會被人無情殺害。
夢裡的一切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沒打任何折扣的,竟然是被殺時的痛苦。
短短幾天,扶蘭便長起了黑眼圈。
“又做噩夢了?”謝拂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了。
扶蘭點點頭。
“還是不想說夢到了什麼?”謝拂問。
扶蘭抬頭看他,嘴裡叼著的包子似乎都沒了味道。
猶豫半晌,他忽然張口,“師父……”
張口那一瞬間他便後悔了,嘴裡的包子驟然落下,狠狠砸進了粥裡。
熱粥濺了滿臉。
扶蘭:“……”
謝拂:“……”他摸出手帕,伸手幫扶蘭把臉擦乾淨。
“小心些。”
謝拂已經不會說讓扶蘭多用用腦子這種話,因為他現在覺得,有時候沒頭腦、窮開心也挺好,至少沒那麼多煩心事。
當然,扶蘭實在有些扶不起來,也是原因之一。
純白的尾巴忍不住露出來,無辜地左右搖擺,仿佛在說剛剛犯傻的不是自己。
“……我夢見我死了。”
“師父,你要殺我。”
扶蘭的聲音有些低沉,他垂著眉眼,不去看謝拂,聲音卻毫不客氣地傳入謝拂耳中。
“師父,你殺了我。”
“……不止一次。”
他鼓起勇氣,抬頭看向謝拂,卻見對方神色淡淡,並不意外,似乎早有預料,低沉的心便漸漸上揚。
扶蘭起身蹲坐在謝拂身側,趴在他腿上。
“師父,那是你嗎?”
謝拂默然片刻,反問道:“你覺得呢?”
兩個人都很平靜,似乎聊的隻是今天吃什麼這種小事。
013卻要被炸懵了。
“宿主,怎麼回事???”
“小七怎麼會夢到你殺他……不對,應該是原主殺他???”
“還有,一個夢也就算了,哪裡來的其他夢??”
“你覺得呢?”謝拂用同樣的話反問013。
或許,一個猜測已經湧上013心頭,它卻不敢承認。
此時麵對謝拂的反問,似乎更加驗證了它那個不切實際的猜想。
“因為……因為……”
“因為……”謝拂聲音淡淡,“他被殺不止一次。”
“重來不止一次。”
“死亡不止一次。”
為什麼謝拂會拒絕用死亡帶扶蘭去下一個世界?
因為死亡對扶蘭而言,從來不是結束,而隻是開始。
未來的人認定的因果是反的。
是先有扶蘭死亡,才有死後的扶蘭恢複記憶成魔,解開封印。
原主每殺一次扶蘭,多一回死亡記憶的妖魔扶蘭才會帶著妖魔更加瘋狂地報複回去。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不是你。”扶蘭側頭枕在謝拂腿上。
“我覺得那不是你。”
“我不喜歡他。”每次在夢裡,他都很壓抑,悲憤,更有無數怨氣無處發泄。
可麵對謝拂,即便容貌一樣,他也從沒感受到那種情緒。
“師父,你是來救我的嗎?”
是他經曆無數夢境中的情景後,終於等到的不一樣的陽光嗎。
雖是疑問,卻並非疑問的疑問的語氣,答案無需問,他心中自有結果。
謝拂也沒回答,可他的沉默似乎又有另一種意思。
扶蘭不知道,他隻是安靜地抱著謝拂的腿,枕靠著他,心中盼望時間更久一點。
他不在乎夢裡是不是真的,隻要一直在謝拂身邊。
他的太陽,他要抓得緊緊的,緊緊的……
“師父,彆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