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裡浮現了一瞬,很快又消失,有些事沒必要計較那麼認真。
“多謝,不過不用了。”謝拂開門後說。
“一個人挺好的。”
謝拂不喜歡熱鬨,人多就代表著他必須時刻戒備偽裝,即便是陌生人,並不熟悉,反而尷尬。
謝進東有些失落,卻並沒有強求,相處這些日子,他也知道謝拂是個說話做事不會改變主意的人。
他說不去就是不去。
“那這個你一定要收下,我媽做的餃子,好幾個餡兒,給你拿的都是不一樣的,我媽手藝不錯,你可要嘗嘗看。”
謝拂這回沒拒絕,“謝謝。”
謝進東笑了笑,“對了拂哥,我今天要進城采買些結婚用的東西,你有啥要買的嗎?”
謝拂轉頭望向遠處,可視線被遮擋,並未看見謝進東家的模樣。
但他想起對方上回說的話,還有屋裡的結婚請柬,便也明白對方為什麼去。
“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午飯後。”謝進東歎氣,“我也不想這麼著急,可是過兩天就是婚宴了,才發現紅包沒買夠,還有喜糖什麼的,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最麻煩。”
謝拂看了一眼那蓋著薄膜,搭著棚子的地方,轉頭道“我也想辦點事,想坐你的車進城,不過可能不會一起回來。”
謝進東對謝拂要做什麼有點好奇,但是沒問,直接應道“行,那我要走了給你打電話。”
謝拂答應了。
在他走後不久,謝拂的手機就響了,他還以為是謝進東準備好了,誰知拿起來一看,卻見是個陌生的號碼。
他隨手點了接通,然而當對方的第一句話傳來,他便想直接掛斷。
“拉黑我,不接我電話,過年也不回來,謝拂,你是翅膀硬了,不想認我這個媽了?”
“你知不知道彆人都怎麼說的?你董叔嫌棄我,連兒子都管不好,你哥哥鄙夷我,下人們嘲笑我,你這一走,他們都在看我笑話,謝拂,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她聲音哽咽,甚至漸漸傳來了哭聲,將柔弱無助展現得淋漓儘致。
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分辨不清,董夫人這番哭訴,到底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謝拂靜靜聽她說完,聽見她一直哭,便問道“您說完了嗎?”
那邊哭聲一滯,隨後便是惱怒,“謝拂?!”
謝拂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呢?
謝拂望向天邊交界處,聲音裡不帶什麼情緒,沒有惱恨,沒有生氣,隻是平平淡淡地開口“您說完了的話,該我說了。”
可越是平靜,董夫人心裡便越是打鼓,似乎從這個兒子離開城裡後,對方就脫離了她的掌控。
她哭,因為哭聲能掩蓋她的驚慌,她怒,因為惱怒能遮掩她的後悔,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在謝拂麵前繼續維持那個體麵又威嚴的母親形象。
可當謝拂不在意時,這份體麵維持得再好,那也是假的。
“過去二十幾年,我花了您多少錢都會算利息還您,未來您到了法定的養老年齡,我也會給予養老費,至於其他,我覺得或許不需要了。”
不需要再聯係,更不需要再見麵。
董夫人手指捏緊!
“如果您日後無處可去,無路可走,我也會儘到責任。”謝拂說著頓了頓,“不過我覺得,您應該不需要。”
原主的繼父雖然無視原主,但對董夫人這個老婆卻還是有幾分情麵,這麼多年過去,對方就算是為了麵子,也不會拋棄董夫人。
原主的繼兄對她也有幾分麵子情,隻要董夫人日後安分守己,未來的生活也不用發愁。
隻是,想要什麼親情,想要兒孫承歡膝下是彆想了。
董家沒有,謝拂也給不出。
“就這樣吧,董夫人。”
說罷,他不等對方說話便掛斷了電話,繼續將新號碼拉黑。
他望著遠處的山色風景,腦子裡想的卻並非剛才的董夫人,在他心裡,這件事算是了結了,即便日後對方再打來,謝拂也是這番說辭。
他想的是小七。
謝拂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忘了告訴那片雪。
並非所有的告彆都要說再見。
世上的再見,往往會悄無聲息地變成再也不見。
謝拂進城買了一批玻璃,還請匠人上門,在院子裡搭了一間不大不小的玻璃陽光暖房。
那些需要適宜溫度才能生長的作物,都被他移栽進了暖房裡。
除了這些,也有一些野蠻生長的花草,隨著春天來臨,漸漸開出了花朵。
廣寒宮、馬蒂斯、鬱金香、鳳仙花……
一株接著一株,一種接著一種,漸漸都開出了絢麗的色彩。
謝拂買了不同花期的花草,讓院子裡的花從未失過顏色,徹底凋零。
漸漸的,甚至有人想買他這裡的花,謝拂沒賣,每每有人問他種這麼多花又不賣,不是浪費嗎。
謝拂也隻說有人看。
確實有人,隻是他一個人。
時間流逝並不隨著人類的意誌而轉移,有人說它走的快,有人說走的慢,對於謝拂來說卻一樣,一樣沒什麼感覺。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度過時間,而是覺得時間在從他身邊走過,當另一段時間到來時,他就會到達下一個世界。
一年過去,貓狗紛紛長大了一些,尤其是貓,從小小的一隻長成現在村裡小孩兒都抱不太動的狀態,謝拂的投喂功不可沒。
倒也不是刻意投喂,而是謝拂始終記得小七走之前說的話,答應了對方的事便要做到。
即便他在食欲上的要求並不高,但依然每天都不曾虧待自己。
好好吃飯。
他做到了。
至於其他的,他也會做到。
深秋後便是入冬,即便知道這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冬天,謝拂也依然感覺到一股久違的寧靜和安心。
具體表現在每天的睡眠時間都增加了,早上醒來時,天光便已大亮,常常窩在屋裡不願意出去。
謝進東知道他的性子,也隻是偶爾來找他聊天,請他去他家吃飯。
值得一提的是,謝拂的花房和院子經常會吸引來不少村裡的孩子,他們倒也乖覺,不會偷偷摘,隻是在外麵欣賞,謝拂在家時,他們就能進院子裡欣賞。
“叔,您這是怎麼養的?養的太好了,我媽上回也買了一盆花回去,結果養到死了都沒開過花。”孩子聲音裡滿是羨慕。
“這個看緣分。”謝拂隨口道。
畢竟他總不能跟這群孩子說一些養花的知識,他們喜歡的是花,而不是種花,不會喜歡聽的。
也不一定能聽明白。
“叔,你這些花能過冬嗎?冬天下雪會不會給凍死或者壓壞了?”一個孩子好奇問道。
謝拂指尖顫了顫,眸光模糊片刻,再眨了一下後,便又重新清明。
“不會。”
“那太好了!我好擔心下雪會把它們壓壞了,這麼好看的花壓斷可惜了!”那孩子興奮笑道。
聽見她口中似乎把花看得比雪重要,謝拂頓了頓不由道“壓斷也沒關係,雪比花美。”
那孩子“……”
您認真的嗎?
雖然下雪是很美啦,但是明顯這些花比雪更珍貴更漂亮啊!
雪隻有一種顏色,可花有好多種呢!還都開得這麼漂亮。
謝拂似乎動了動唇,卻沒繼續說什麼。
他沒告訴這些孩子的是,養花時最好想著要養它給誰看,這樣,花或許能養得更好更美。
而他想給看的對象,正是被他們嫌棄的雪。
或許是巧合,又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定律,當晚後半夜,天上便下起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它來得毫無預兆,卻又匆匆迅急,不過半夜過去,地上便鋪了一層雪衣。
當謝拂醒來時,它還在下,千千萬萬細小的雪花從空中落下,將眼前的一切又鋪上了一層雪白,謝拂站在簷下看了片刻,才收回視線,重新落在那些被雪花覆蓋的花草上。
說是沒關係,可能讓它們不被凍傷折斷當然更好。
謝拂想把在院子裡的一些花轉移進暖房裡。
他剛想走出去,卻又不知道想到什麼,收回腳步,轉身上樓。
再次下來時,手裡拿著一把黑色大傘。
黑色大傘沒有半點花紋,寂寂如黑夜,卻比黑夜更為單調,它沒有明月,沒有繁星,更添幾分黑夜沒有的深重。
張開後擋在他頭頂,為他遮擋著從天飄落的雪花。
你還會遇見彆的雪嗎?
不會。
自你之後,再不會有雪落在我肩上。
再不會有雪……是你。
謝拂微微闔眸,將微漾的情緒重新恢複平靜,波瀾不驚的眼眸重新落在眼前的雪景上,似染了冰涼雪意,而不帶半分柔情。
謝拂在認真履行著對小七的約定,即便是微不足道的雪,即便是跟它一樣的雪。
他撐著傘走進雪中,天地皆白,唯有這抹純黑的大傘,像天地間獨特的美景。
從簷下走到院子邊緣,便已有雪花淺淺濕潤了傘麵,很快,便有白雪停留在這麵純黑上,他身上卻一片也無。
謝拂傾身蹲下,剛想將一盆花端起來,指尖觸及盆身,感到一陣久違的涼意。
有細碎的雪花飄落在他手上,不等謝拂做什麼,它們便被謝拂的溫度灼傷融化,化成雪水,沁潤他的肌膚,甚至無法離開,彙入大地。
頃刻之間,便有一道空靈之聲,略帶慵懶的氣息,自四麵八方傳入他耳中。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開場,卻是不一樣的情景。
“謝拂……”
“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