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耽誤了。”謝拂解釋了一句,“下次不會了。”
“我不要聽,你是個大騙子,騙雪!”小七氣呼呼地指責。
謝拂眉梢微挑,“我騙你?什麼時候騙你了?”
小七微微一愣,想了想,卻沒想到。
謝拂喝了杯水,卻忘了這杯子裡的水是冷的,猝不及防涼入肺腑。
“咳咳……”
他咳了兩聲,微微皺著眉將杯子放下,才跟已經有些傻的雪分析,“我說我有事出去一趟,出去了嗎?”
小七訥訥道:“出去了……”
謝拂重新給自己加了熱水,調和之後喝了一口,溫水令他微微皺緊的眉心鬆開。
“我說你自個兒待在家裡,給你放著電視,做到了嗎?”
小七想了想,不得不肯定他的話,傻乎乎道:“做到了……”
謝拂背靠在沙發上,悠閒地半眯上眼睛,“所以我騙你什麼了?”
小七說不出話。
謝拂好像……確實沒騙它。
但它還是覺得哪裡不對,謝拂明明沒有騙他,可他就是不高興,還委屈。
委屈極了。
這種委屈讓它順著心意將想法說出來。
“可我……可我想你了啊。”
謝拂睜開眼睛。
“好想好想你。”
聲音裡不帶抱怨,也不帶怒意,有的就是純粹的委屈。
這片雪並不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或許在它心裡,情緒是不需要掩飾和隱藏的,想什麼就說什麼,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想聽電視時,毫不猶豫忘記謝拂,想念謝拂時,又毫不掩飾地將這種思念講述。
謝拂可以忍心對它的冷落小懲大誡,卻無法對它的誠摯狠心。
最終,他隻能歎了口氣,聞言道歉:“對不起。”
“下次我一定早點回來。”
謝拂的手輕輕顫動,不為彆的,隻是有些手癢。
他想摸一摸它,碰一碰它,揉揉它的頭,吻吻它的唇。
但在它是一片雪的情況下,這些都隻是海市蜃樓,夢中妄想。
謝拂的手不顫了。
冰箱阻隔的何止是小七,還有他。
一片雪一塊冰大概沒什麼好看的,可若是它在其中,那就完全不一樣。
即便不知道它在哪兒,是哪一片,謝拂依然會覺得安心。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看不見。
謝拂有些後悔,中午不應該不回來,倒不是覺得不該小懲大誡,而是因為謝拂決定懲罰小七歸懲罰小七,不該把自己搭進去。
不回來,又何止是小七見不到謝拂。
“我不會再隨便離開。”
“好吧,再相信你一次。”
*
連續曬了兩天的太陽,仿佛這個冬天不再下雪。
謝拂每天依舊在跟小七說話,小七也依舊聽著各種聲音,卻不能離開冰箱。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麼和諧,可謝拂知道,這不過是暫時的,而且距離打破這種和諧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具體表現在,小七已經不聽之前的動畫片了,謝拂放了一部新的,可新的也沒能堅持多久,它又不想聽了。
謝拂知道,不是它不喜歡了,而是它想走了。
“我要出去了。”又一個夜晚,小七說。
它要出去了。
不是它想出去了。
“謝拂,我不喜歡這裡。”它是真的不會懂得掩飾情緒,也不懂委婉,“這裡雖然好像不會化掉,但是也很冷,比外麵還冷。”
“還很黑,我什麼也看不到。”
“也看不到你。”
謝拂扶額的手微微一頓。
“我還是最喜歡第一天遇到你的時候,那天晚上的雪好大,風也吹得很舒服。”
“你的圍巾也很好看。”
“外麵的山,外麵的樹,外麵的雪,外麵的石頭都很好看。”
“我都喜歡。”
可在這裡,它什麼也看不到。
“為什麼要關著我?”它懵懂地問。
“我一定要被關著嗎?”它明明滿心不解和不願,卻並沒有怨謝拂,沒有大吵大鬨,沒有惡語相向。
有的隻是懵懂詢問。
可即便是這樣平靜的詢問,謝拂也說不出什麼好聽的回答。
為什麼要關著它,當然是為了讓它一直留下來。
它一定要被關著嗎?
當然不是。
它完全可以自由自在,飄撒在天地間,做一片隨風飛舞,落地既化的雪。
它和其他雪唯一的不同,是因為落在了謝拂肩上。
而謝拂,不可能願意放它離去。
這本是幸運的緣分,如今卻成了受禁錮的原因。
“我不想你走。”
它直接,謝拂便也直接,他想看看,這片雪會怎麼選擇。
“可是……我本來就會走啊。”小七懵懂道,“其他雪都要走,我為什麼不走呢?”
它是雪,從出生到消亡,就是既定的自然規律,這是天地賦予它的使命,完成使命是它們的規則和本能。
就像人生下來就要活著,要長大,要經曆生老病死,這些都是人類違抗不了,也從不會想過違抗的本能。
“如果我希望你留下呢?”謝拂微微闔眸,明明那片雪什麼也看不見,但他依然習慣性遮掩自己眼裡的情緒。
“不需要永遠,隻要……直到你能夠存在的最久。”
“可是,外麵都沒有雪了,我也該走了。”小七覺得現在就是合適的時候。
“你怎麼知道沒有雪了?”謝拂確定自己沒說過,也沒把它放出來讓它看見過。
“今天有兩個人聊天說的啊,我都聽到了,你彆想騙我。”它說的兩個人是來謝拂家裡乾活的那兩個。
謝拂一時無言。
他倒是沒想騙它,這也騙不了,有沒有,隻要出來一看就知道。
“可我覺得,今晚會下雪。”謝拂視線望向窗外。
黑暗籠罩著天空,謝拂又在亮著燈的屋內,根本看不清外麵分毫,彆說是有沒有下雪了,就連外麵有什麼山石草木都看不清。
“今晚會下雪。”他卻再次強調。
小七覺得謝拂在說話哄他拖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它竟不想戳穿。
明明它一直是片最誠實的雪。
“真的嗎?”
謝拂點頭,小七沒看到,卻聽見他的聲音,“真的。”
“那我也要看。”小七猶豫了一下後道。
謝拂:“好。”
他將它端了出來。
碗裡的雪已經凝結成了冰。
謝拂低頭看著裡麵像是冰渣凝結成的冰,眸色略深。
雪可以凝成冰,可冰凝久了,還算是雪嗎?
他想將它一直留下,可留下的到底是雪還是冰?它……真的會一直在嗎?
他在簷下坐了下來,碗被放在屋簷外,下雪能夠飄進來的位置。
“現在還沒下,我們等等吧。”
謝拂穿著羽絨服,整個人遮擋得還算嚴實,他說是等,可在他把碗放下後,整個人便靠在柱子上眯起了眼睛。
冬夜寂靜,小七聽到最大的聲音便是風聲。
它看天上好多星星,覺得今晚可能不會下雪。
或許……過不了今晚它就會消失了。
它又看了看謝拂,卻因為被圍巾遮擋著臉而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它有些失落,它好久沒看見謝拂了,現在想看一看都不行。
它想出聲喊他,卻又覺得不好意思。
明明是自己要走的。
可是……可是不喊的話,它可能就再也看不見他的樣子了。
內心糾結。
糾結著糾結著,時間漸漸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中傳來謝拂的輕咳聲,這聲音提醒了小七,它還是想看一眼謝拂再走的。
它的出生便帶著既定的軌跡和歸宿,誰也無法阻止,即便在謝拂身上出現岔路,可這條岔路也隻是讓它需要花更久一點的時間來走,並不能更改最後的結局。
自己的存在很短暫,幸運的可以存在幾天,不幸的甚至還未落下便已經融化消失,它也沒想阻止和改變,它隻是……想在這條從出生到消亡的路程中,記住一個謝拂。
隻要記住就好。
“謝拂……”
聲音很輕柔,似是不忍心驚擾這人。
“謝……”
拂字還沒出口,它的聲音便頓住。
夜風襲來,冷意漸濃,似有片片冰涼星星點點落下。
那是什麼?
是雪。
黑夜裡,天空中,漫天的黑暗似乎有些許純白飛落,它們很小很小,也很少很少,卻又無法忽視它們的存在。
半晌,小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這個寂靜的夜晚,終究迎來了落雪。
它落得毫無預兆,落得悄無聲息,仿佛隻是想打斷這場心照不宣的彆離。
迷迷糊糊的謝拂隻覺得耳邊似乎傳來一道略帶驚喜的聲音。
“謝拂,下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一片一片,飄落進金邊琉璃碗裡,明明是寂滅的象征,卻又莫名帶來了生機。
像是收到了天地的贈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