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間一晃而過,參加完中考,謝拂便成了一名準高中生。
準高中生放假在家,謝拂卻還承擔著大半家務,當然,其中主要是做飯,並且堅決不許薑聽瀾進廚房。
實在是這人上次製造的殺傷力太大了,若非是謝拂,換了彆人恐怕都要有心理陰影。
薑聽瀾自認不是個合格的家長,但是大考之前孩子不能分心他還是知道的,於是他主動請纓要學習下廚,承包謝拂考試前一個月的三餐。
謝拂對飯菜的口味要求沒那麼高,心想他願意做就做吧,其他不會,下個麵總行。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薑聽瀾,還是在這些年薑聽瀾的飯來張口讓他連原來的那丁點兒手藝都給忘了個精光,反正結果就是廚房遭殃,他們一連吃了兩天的餐館。
“放假快三個月,你想去哪裡玩?”薑聽瀾正翻著旅遊雜誌,準備帶著謝拂去旅遊。
“隨便。”正在晾衣服的謝拂隨口回道。
“夏天太熱不能去,太冷也不能去,西南蛇蟲鼠蟻多,不能去,西北太乾旱,也不能去,要不出國?”
想了想他又搖頭,“那麼遠,去了乾嘛。”
而且出國還要辦各種手續,費時間費精力。
最終等謝拂衣服都收拾完了,薑聽瀾還是什麼都沒確定好。
謝拂一點也不意外,他翻了翻,隨手指了一個地點,“那就去這兒。”
薑聽瀾拿過來看了看,當即笑道:“好啊!”
“這些年大環境下發展都很好,但是發展最好的還是這些先分蛋糕的,我以前也在這裡工作過,就是不知道走了這麼多年發展成什麼樣了。”
薑聽瀾心裡算了算,他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就遇到了謝拂的母親,那時謝拂才五歲,現在謝拂十五歲,足足十年。
謝拂原本對自己隨手指的地方沒怎麼注意,這會兒聽他這麼說,低頭一看,便發現自己指的地方是薑聽瀾曾經待過的城市。
畢業後薑聽瀾就在那裡工作,算下來也有幾年時間,不算短。
他微微皺眉。
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看地方。
“你在那裡工作過?”他問。
薑聽瀾自然而然道:“是啊。”
“那怎麼又回來了?那邊的發展應該比這裡更好才對。”
薑聽瀾隨手在謝拂頭上輕敲一下,“我要是不回來豈不是不認識你了?”
“到時候你就要在你兩個舅舅的臉色下討生活。”
“不對,你小子當初還想偷跑來著,我要是不來,你就跑成了,以後要麼去孤兒院,要麼被人賣了,要麼去當小乞丐。”他嘖嘖兩聲,“真慘!”
謝拂沒理他,心說要是薑聽瀾不回來,他這會兒指不定已經開掛升級了,畢竟於他而言,沒有薑聽瀾,他也用不著按部就班過這種平常的日子。
013默默提醒:“宿主,要是小七不回來,您根本到不了這個世界。”
薑聽瀾不回來,原主跟他沒有交集,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一切,更不會有這個任務。
謝拂卻道:“我要是不來,薑聽瀾也不會是他。”
013卡殼,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它想問謝拂哪裡來的自信,然而有種預感告訴它,謝拂說的是對的。
它不敢問,也沒敢上報,萬一小七被發現有什麼特殊身份特殊情況,宿主第一個就能撕了它。
那什麼時空局員工保護法,在絕對的力量下就是紙糊的,嚇唬嚇唬新員工,老員工誰不知道。
*
旅遊的行程安排上,薑聽瀾就跟上司請假,上司很爽快地答應了,並且同意他帶薪休假。
看著薑聽瀾在座位上收拾東西,同事上前詢問:“薑哥請假了?”
薑聽瀾點點頭,“是啊,這不正好考完試嗎?想帶孩子去玩幾天。”
“對哦,薑哥家的孩子該上高中了吧?這回考試怎麼樣?”同事隨口問。
“不知道啊,成績還沒出來呢。”薑聽瀾答得比他還隨意。
對方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滿臉驚訝道:“這……你們都不等成績出來?”
薑聽瀾奇怪道:“不都報了學校了嗎?”等成績出來做什麼?又不是高考。
同事:“……”
另外一位路過的女同事拉住同事解釋道:“你不知道,薑哥家的孩子成績可優秀了,從來就沒讓人操過心,學校常年第一,最好的重點高中那是穩上。”
同事震驚,震驚的同時也了然了,難怪兩個一點也不擔心。
可是這樣聽來,同事心裡更嫉妒了,想想家裡學不進去的臭小子,心裡的嫉妒更是泛濫成災。
薑聽瀾長得好,讓他老婆都常常誇,外貌天生,這他沒法比。
薑聽瀾工作能力強,得老板賞識,這是人家努力換來的,他也坦然接受自己技不如人。
可人家養個孩子都能這麼幸運,嫉妒令他麵目全非。
薑聽瀾走了,其他人才小聲議論。
新來的不明白,“這位薑前輩誰啊?怎麼這麼厲害?請假隨隨便便就給批了?也不是主編啊。”
老員工解釋:“人家不是主編,但是主編都要讓他幾分,誰讓人家手下的作者厲害,讓老板都十分看重呢。”
“這可不是老板看不看重的問題,人家本來就厲害,一共就寫了幾篇文章,要麼拿獎,要麼衝銷量,這種有麵又有財的作者,哪個老板不喜歡?”
“可是作者是公司簽的吧?這個薑前輩有什麼關係?換一個人接洽,不是一樣的嗎?”新人不解發問。
“誰說作者都簽公司的?人家那位跟薑哥可是現實中的朋友,薑哥在哪兒工作他才跟去哪兒,不然你以為老板為什麼對薑哥那麼大方?”
同事雖然背後說人,但說的內容確實沒錯,確實是薑聽瀾去哪兒,謝拂就跟去哪兒。
反過來也一樣。
兩人收拾好家裡,又拜托鄰居照看,便坐上火車,踏上了去s市的路。
*
“餐車來了,你等著我去買飯。”薑聽瀾起身前去點了三個菜,車上太擁擠,好不容易擠回去,他大鬆一口氣。
“幸好買的是臥鋪,這要是買坐票,咱們都得擠成爛泥。”
狹小的空間裡,薑聽瀾將飯菜擺在桌上,看著份量很足,香氣撲鼻的飯菜,餓了一上午的謝拂也難免生出些許食欲。
他抽出筷子,正要吃,忽然頓住。
薑聽瀾注意到,“怎麼了?味道不喜歡?”
謝拂搖頭,“沒有,味道很好。”
他隻是想起剛才無意中浮現出的食欲二字。
食欲也是欲,什麼時候,他已經習慣將這些掛在嘴邊,覺得稀疏平常了?
“你彆說,這裡似乎比我以前坐的時候更舒服了,外麵軟座看著洋氣不少。”薑聽瀾以前一個人,沒必要買臥鋪,隻買了軟座,因此最先注意到變化的也是它。
“這位大兄弟說得沒錯,去年我來的時候這臥鋪也沒現在好,這被子都要軟一節,咱們國家天天都在發展,一變一個樣,咱們這些老骨頭,再不抓緊,就要跟不上時代的洪流了。”同間的一個男人皮膚是古銅色,笑的時候露出八顆牙齒,看上去十分健談,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然而薑聽瀾卻:“…………”
那大哥還繼續說:“我閨女前段時間剛考上s市的大學,我今天就是帶她提前去看看,熟悉熟悉環境和學校呢,您家孩子也上高中了吧?打算上哪裡的大學?您彆客氣,我為了我閨女,特地查了不少資料,彆的不說,幫您孩子分析分析哪所學校的好壞利弊,那是爆點擇偶都沒有。”
謝拂抬頭看了眼,見薑聽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隱忍,怕他把自己給憋死,忙對那熱情洋溢的老父親解釋道:“我還沒上高中,剛剛中考。”
“啊?”那位老父親一愣,顯然沒想到謝拂這體貌,才初中畢業,這孩子也長太高了。
“這也不是我爸,是我叔。”謝拂繼續道。
老父親更尷尬了,古銅色的臉紅得發黑,“嗨呀,大兄弟,你看我這眼神,實在是……實在是……”
他想不出說什麼,乾脆轉而道:“我剛剛還疑惑呢,你看起來這麼年輕,也不像是有這麼大兒子的。”
薑聽瀾笑容僵硬地寒暄兩句,好在那老父親的女兒很快回來了,因為尷尬,也沒繼續聊下去。
等到那兩人沒再看,薑聽瀾才背對著他們,臉色微垮。
“我看起來老嗎?”
雖然已經是個奔四的男人,但薑聽瀾對自己的模樣還算有信心,然而這信心差點剛才被那老父親打擊得快沒了。
“哪有,走出去人家都要說我們是兄弟。”謝拂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吃著東西大概就不會說話了。
“這還差不多……”薑聽瀾心裡滿意了,低頭吃飯。
然而耳邊卻時不時傳來那對父女的聲音。
“爸,您剛才又跟人說什麼了?”
“就隨便聊了幾句,隨便聊聊。”
“可人家看著不像是隨便聊聊,您又說錯話了吧?”
“嗨,我哪兒知道人家孩子長那麼好,快有我高了,才十四五歲。”
薑聽瀾聽得咧出笑容,心情舒暢,同時也消散了剛才的不愉快,吃飯的速度都快了起來。
謝拂看在眼裡,唇角彎了彎,沒說話。
那對父女還在說話。
“爸,等咱們到了地方,也給你買幾身新衣裳,你這衣裳都穿好幾年了。”
“給我買啥,我都快四十了,穿什麼不是穿,你要去新學校,該給你買才對,爸帶了不少錢,你彆省著,要穿新衣裳才不會被同學看不起。”
“爸你這說得什麼話,我今年十八,您也才三十七,哪裡就四十了?我媽都知道買好看的裙子,你要是還穿你那些衣服,走出去都要說你跟我媽是父女了。”
“你這孩子,說什麼話,就知道打趣你爸!”
薑聽瀾:“……”
薑聽瀾:“……”
他表情僵硬,僵硬中帶著驚恐,整個人看上去如遭雷擊!
謝拂額角抽搐,“你怎麼了?快吃菜啊,再不吃就涼了。”
“哦、哦……”薑聽瀾僵硬地往嘴裡扒飯,餘光卻控製不住地往那位老父親身上瞟,視線在對方粗糙的手和笑起來滿是抬頭紋魚尾紋的臉上停留片刻,最終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他雙手遮住自己的臉,手肘撐在桌子上,仿佛陷入了一種神秘的狀態。
謝拂:“……你在乾嘛?”
薑聽瀾:“彆管我,讓我靜靜。”
靜靜是誰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經馬上三十五了,距離那位老父親的37也就不到兩年。
兩年後,他就是那位老父親的模樣了嗎?
那可真是……噩夢啊!
謝拂:“……”
當晚,薑聽瀾在夢裡看到自己幾年後的模樣。
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出了褶子,努力從兜裡掏出一個廉價的錢包,一臉關懷地將它遞給住在大彆墅裡的謝拂。
“兒啊,這是老父親我省吃儉用省下來的,你一定要拿著,多買點好吃的,彆委屈了自己。”
謝拂還沒反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模糊女人從大彆墅裡走了出來,“老公,這誰啊?”
謝拂一臉冷漠,“不認識,要飯的吧。”
孕婦一臉嫌棄,“那你快給點錢打發了,讓他擋在門口多難看。”
“好。”
說罷,薑聽瀾眼前就被丟了幾張紙幣,隨之而來的還有關門聲以及謝拂冷漠的聲音,“離我們遠點。”
薑聽瀾正要老淚縱橫,撿起地上的紙幣一看,頓時瞪大眼睛,“你他媽竟然用假/鈔?!”
遂報警,兩人被送進去唱鐵窗淚,而薑聽瀾則拿著警局給的獎章在照片裡笑成了一朵花。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嗬嗬嗬嗬……”
床上的薑聽瀾抱著被子把自己扭成了一根麻花,下鋪的謝拂睜開被吵醒的眼睛,望著頭頂的上鋪,聽著對方那一聲聲老鼠偷吃黃油般的笑聲,深吸一口氣,最終把被子蒙過頭頂,繼續睡去。
第二天醒來,薑聽瀾看見謝拂似乎有些沒精神,“你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謝拂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最終默默道:“嗯,有點。”
這麼巧,隔壁床的那對父女也說:“昨晚我好像聽到老鼠聲音了,這火車上也有老鼠嗎?”
“有嗎?”薑聽瀾一臉疑惑地撓頭,“昨晚我睡得挺好的啊。”
謝拂:“……”
*
“然後我就知道是假的,你要是敢那樣對我,我立馬一鞋底抽過去……”薑聽瀾絮絮叨叨跟謝拂講著昨晚的夢。
詳細細節他記不大清了,到大致劇情他還是記得的。
謝拂:“……你想抽我?”
薑聽瀾:“……做夢、做夢呢。”他訕訕笑道。
“再說了,我想抽的是那個忘恩負義的假謝拂,怎麼可能是你嘛。”
到底是謝拂不可能夢裡那麼對他,還是薑聽瀾不可能抽他,那就不知道了。
或許都有。
“我看你夢裡也沒留手呢,竟然舍得送‘我’進監獄。”謝拂瞥了他一眼。
薑聽瀾頭疼,萬分後悔自己說起這些話題,“都是夢,夢裡的你是假的。”
“那我以後要是犯罪了,你是不是也要大義滅親?”謝拂又問。
薑聽瀾:“……”
這要他怎麼回答?
作為一個守法公民,舉報犯罪是應儘的責任和義務,但那些責任和義務,跟謝拂比起來呢?
謝拂靜靜看著他,眼裡沒有多餘的情緒,就是這麼等著他的回答。
不知道等了多久,謝拂忽然整個人被埋進一個懷抱裡。
那個人清瘦的身形越來越小,而他則是越長越大,漸漸的,這個懷抱已經快要裝不下他,然而多年過去,謝拂依然能嗅到對方身上的一股清香。
是獨屬於這個人的味道。
平靜堅定,令人心安。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一定是我沒把你教好。”
“你犯了錯,我陪你一起承擔,一起贖罪。”
“除非你連我也不要了,不然總不會丟下你。”
薑聽瀾一向沒個正形,彆人養孩子恨不得連孩子吃什麼都要一一過問,他則是孩子吃什麼他吃什麼。
換季要謝拂提醒,作息要謝拂監督,家務上麵也是馬馬虎虎,廚藝方麵更是白癡。
作為家長,他半點也不合格。
可這樣的他,卻張開懷抱,擁著謝拂,以實際行動向他詮釋如何同甘共苦、福禍與共。
他隻站在那裡,笑一笑,便能令人感受到他的力量。
是恬淡如水的溫柔。
也是暢快如風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