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班……初一一班在哪兒?”
薑聽瀾仰頭一路把班級指示牌看過去,然而走到這一層出頭,都沒看到初一一班的位置。
他剛從公司過來,大熱天的,被太陽曬地暈頭轉向。
這會兒他倒是有些後悔之前開學的時候自己沒跟過來了,那會兒他工作忙得走不開,謝拂又一直很自立,做事從沒出過差錯,他也十分放心地讓對方去了,於是導致他到學校找不到班級。
下課鈴響,薑聽瀾逮住一個學生,“同學你好,請問你知道初一一班在哪裡嗎?”
那同學正跟彆人勾肩搭背去廁所,聞言停下指了個方向,“二樓最右邊。”
“謝謝。”薑聽瀾加快腳步走了。
那學生則跟同學繼續去廁所。
“聽說初一一班來了個長得帥還成績好的學生,開學第一天就受到全班歡迎,還推舉他做班長,被拒絕了。”
“這有什麼,隔壁三班還有個女生兼任兩職,既是班長還是學習委員,學習好長得好的人也不少。”
“欸,我說的這個可不一樣,聽說是滿分進來的,好看到什麼程度?才一周就收到好多情書和禮物,桌子塞不下,還把人家新校服弄臟了。”
“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哈哈,因為那同學被弄得不勝其煩,把所有情書都交到了教導主任辦公桌,你沒聽今天今天午間操講話嗎?”
“午間□□逃了,大太陽熱死了,傻逼才去。”
*
課間,謝拂一個人坐在最後的位置上,這是在他向老師反應過後,被調整過的位置,不像其他人都有同桌,他隻有一個人坐。
他身上穿著短袖,被牛奶弄臟的衣服正掛在課椅後背。
“謝拂,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臟你衣服的。”一名女生在朋友的簇擁下走過來跟他道歉,“你……你可以把它交給我,我洗乾淨再還給你。”
她說話細聲細氣,麵頰爆紅,看得出是鼓起了全部勇氣。
班裡的吵鬨聲都小了不少,他們都默默關注著這裡。
“沒關係,不用補償。”謝拂雖然說著原諒的話,卻沒給這位女生更多牽扯的機會,那女生能找他已經是用儘了勇氣,麵對他的拒絕,根本說不出其他話,最後紅著臉走了。
而在她走後,圍觀的人群散去,謝拂的視線沒有阻擋,他一眼便見到了門口正衝著他招手的人。
那人額頭冒汗,麵頰被曬得通紅,看著有些狼狽,可落在謝拂眼中,卻比剛才含羞帶怯的女生更動人。
他冷淡疏離的表情裂開一條縫,微彎的雙唇像是染了太陽的光和暖,眼中的深潭也仿佛被投入一顆石子,蕩開一圈漣漪。
隨手拿起衣服,快步走出去,邊走還邊摸出一張手帕,剛走到麵前,便抬手給薑聽瀾擦去額頭的汗水。
“來這麼急做什麼?太陽這麼大。”
薑聽瀾將裝著衣服的袋子塞進謝拂懷裡,自個兒則是下意識接手了謝拂的手帕,胡亂擦了幾下。
“不是說今晚有新生演講需要用?好不容易抽出空給你送來,就彆嫌棄了。”
謝拂哪裡是嫌棄,不過是不想他辛苦。
不過話說回來,薑聽瀾也未必是真以為謝拂嫌棄,隻是一句順嘴調侃罷了。
“不跟你說了,好好上課,臟衣服給我,我先走了。”薑聽瀾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離開。
隻留著一群看熱鬨的同學。
經過教訓的謝拂早就知道,不要給彆人接近的機會,否則你會很難甩開這些沒有複雜心思的人。
孩子比大人單純,可越是單純,就越是心無旁騖,對於自己認定的事物都很堅定。
唯有對所有人疏離,謝拂才能安安心心,不被受到任何打擾,畢竟自來熟且沒眼色的人還是少數。
因此,即便班上不少人都好奇那是謝拂的誰,也沒人主動問謝拂。
大家都在小聲猜測。
“是哥哥吧?這個年紀好像也就這個關係最合適。”
“萬一是鄰居呢?”
“你跟鄰居這麼親密?還擦汗……老實說,我這輩子都沒給我爸擦過汗。”
“怎麼沒人猜爸爸?”
“你怎麼想的?有這麼年輕的爸爸嗎?”
“怎麼沒有,我以前同桌的爸就隻比他大十七歲。”
“未成年生娃?十六歲懷孕?”
“啊,他們那裡地方偏,管的也不嚴,結婚的很早,擺桌酒就是了。”
“嘖嘖……”
聊天話題漸漸偏了。
謝拂聽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營養,也沒再關注,一分鐘後響上課鈴,一名戴著眼鏡的男老師走上講台。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語文老師,接下來一年時間,我將會教授你們語文這門學科。”
老師環視一圈,視線在謝拂身上停留一瞬,隨後自然而然移開,他笑著在黑板上寫下第一堂課的內容,跟其他科一樣,都是先跟學生交流,互相認識,之後才開始正式的課程教授。
這位老師名校畢業,課也上得不錯,為人和藹可親,笑起來十分溫和,看上去仿佛沒什麼脾氣,性格有些軟。
現在的學生對老師還很尊敬,即便他性格軟,學生們大多都很聽話,有個彆學生調皮搗蛋,其他同學還會幫老師管束他們。
班主任是個上了年紀的女老師,為人不苟言笑,態度強硬,除了對謝拂有好臉色外,對其他學生都很嚴格,因此學生們也很怕他。
所以他們更喜歡脾氣軟,跟他們關係更好的語文老師,會跟對方說笑玩鬨。
“周老師好年輕啊,你們說他有沒有結婚?”
“我猜結婚了,我小姨才十七歲,已經在相看人了。”
“我猜沒有,周老師上了大學的,上大學的普遍結婚晚。”
“這也不一定啊,結婚和上學,也不耽誤嘛。”
“你們不如問學霸,學霸聰明,說不定能看出來呢。”
“學霸,你覺得周老師有沒有結婚啊?”有個心大的同學順嘴問了。
眾人停頓了一下,隨後又有些尷尬地哈哈打鬨起來,他們剛才是不是腦子抽了?怎麼會用這種問題問學霸?
本以為這事忽略過去了,眾人也沒想等謝拂有什麼回應,因為他平時看起來就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誰知他們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沒有。”
謝拂回了。
見他們看過來,謝拂抬頭看去,“但我覺得私下議論彆人的私事,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以後還是不要說這些了。”
眾人:“……”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謝拂態度也不強硬,說話也還算溫和,可是這些話落在他們耳朵裡,眾人頓時覺得不好意思。
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做錯了。
接下來也沒人繼續聊下去,眾人各回各桌。
隻是今天之後,眾人對謝拂的態度更疏遠了,並非是冷暴力,而是……你們願意跟教導主任或者嚴厲父母一起聊天打屁嗎?
怕不是想挨打。
*
放學後,謝拂騎上自行車回家。
他們剛搬了新家,這裡距離謝拂的新學校更近,就是裡薑聽瀾的單位遠了點,謝拂回來了,薑聽瀾都還沒回來。
他先洗了個澡,才進廚房準備晚飯。
隨著他漸漸長大,他開始接觸下廚這件事,雖然薑聽瀾每次都阻止,但謝拂堅持不懈,終於在前兩年以實際成果成功說服了薑聽瀾,以後他來準備一日三餐,為此,他甚至說服了學校走讀。
可喜可賀,終於不用吃飯店餐了。
薑聽瀾原本以為謝拂坐的大概比不上飯店買的,可吃過幾回不用的菜後,他就覺得飯店的菜吃不下去了。
老實說,現在的飯店舍得放料,肉也足,但他就是覺得,沒有謝拂做的那種煙火氣。
用一句俗氣又矯情的話來講:那是家的味道。
弄得薑聽瀾現在每天都不想加班,急著趕回家吃飯。
不過今天的薑聽瀾回來得晚了些,等到謝拂兩道菜端上桌,門口才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我回來了!”薑聽瀾手裡提著大包小包,換了鞋子進來,“快幫我提一下!”
謝拂幫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發現裡麵都是鹵肉、涼菜、小吃、零食、還有一盒價格較貴的甜點。
最近也不逢年過節過生日,他皺眉:“怎麼買這麼多?”
薑聽瀾眼珠轉了轉,嘿嘿笑了兩聲,“就不能是我心情好,高興買嗎?”
今年搬家,新家有個小冰箱,可以放一些冷藏的食物,多買一些也不擔心很快變質。
“能,那你自己吃吧。”謝拂看了他一眼,轉身上桌吃自己做好的飯菜。
薑聽瀾:“……”
這小子,怎麼好像越長大越難搞?一點也不可愛了。
回想小時候肉嘟嘟的模樣,捏起來手感多好,現在都沒了。
他咬了咬牙,將買的吃食都打開。
“其實,今天是有件事要跟你說的。”他猶猶豫豫還是開口道。
謝拂放下碗筷,安靜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被他看著,薑聽瀾有些心虛,他擰開可樂瓶喝了一口,這才清了清嗓子道:“嗯……我工作上麵可能有點小小小的變動。”他用手比了一條縫。
“你也知道,剛搬新家,置辦家具家電也用了不少錢。”
“所以……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手裡可能沒那麼寬裕,咱們可能要節衣縮食一段時間……”薑聽瀾聲音越來越小,對著小孩兒說自己手裡拮據,到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這一頓是最後的豐盛?
“你工作怎麼了?”聽了這麼多,謝拂首先關心的,卻還是這件事。
薑聽瀾歎口氣,“還能怎麼,不就是銷量下降作者出走雜誌社快撐不下去即將裁員那點事?”
這本來也是必然,很少有產業能夠永垂不朽,明日見也隻是一家規模不算大的雜誌社,幾年下來,漸漸被淘汰在時代的洪流中。
落後還並不是最糟糕的,隻要有心追趕,也未必會被輕易甩下,最糟糕的是它的主人都沒什麼進取心,雜誌社的老板也不想繼續辦了,隻是還在猶豫。
但薑聽瀾看目前這架勢,雜誌社停刊關門倒閉是遲早的事。
這艘巨輪上,被甩下來終究還是絕大多數普通人。
“那你接下來想做什麼?繼續做編輯?”謝拂問。
薑聽瀾單手撐著下巴,“不知道啊,這不正想著嗎?”
他覺得做這個沒多大前途,但他乾了這麼多年也早喜歡了,何況,他也不是那種看有沒有前途選擇職業的人,否則也不能安心乾這麼些年。
謝拂一般不會在薑聽瀾的工作上插手,他是大人,又不是孩子,話說,現在謝拂才是孩子,更受到關心的應該是他才對。
“你自己想好就行。”謝拂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現在吃飯。”
薑聽瀾也乾脆不想那些有的沒的,埋頭乾飯。
新住處同樣的兩居室,不過空間寬敞許多,沒有書房,一個主臥一個客臥,分彆在自己的房間辦公和學習。
薑聽瀾洗完澡回屋,放鬆地躺在床上,卻感覺腦袋底下有點不對。
他伸手往枕頭下一摸,摸到有點硬,像紙一樣的東西。
拿到眼前一看,剛打開封口,就見一遝紙幣從信封裡掉出來,砸在他臉上,散落了滿床。
薑聽瀾顧不上臉疼,愣了愣,才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收拾起那些紙幣,數了數,嚇得睡意都散了。
他顧不上穿鞋,拿著錢就飛快奔向客臥,問謝拂:“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不怪他驚訝,實在是這些錢不少。
他實在想不通謝拂這個沒工作的小孩兒到底哪兒來的,坑蒙拐騙偷?不可能,彆人送的他還能信,畢竟謝拂長得好,討人喜歡。
“攢的。”謝拂輕描淡寫道。
這些裡有一部分是薑聽瀾給他,他存起來的,還有一些是他考得好,學校獎的,不過更多的是這兩年謝拂想辦法賺的。
他根本沒把賺錢這事放在眼裡,因為在他看來,賺錢是件很簡單的事,隨時都能賺,現在用不著去想。
因而這些不過是他閒時順手為之。
可這順手為之,在薑聽瀾眼裡也不少了。
他看了看謝拂,又看了看這些錢,突然摸著謝拂的頭感歎道:“難道你的天賦不僅在畫畫,還有賺錢?”
“老天爺怎麼這樣,這還讓你怎麼考慮未來的發展?選都選不過來了都。”
謝拂:“……”
“彆在彆人麵前這麼說話,會挨揍。”
“哈哈哈哈……”薑聽瀾笑了起來。
他開玩笑啦。
不過他也確實基本隻對謝拂這麼說話,且一點也不怕挨揍。
以前是謝拂揍不了他。
現在嘛……
大概是仗著謝拂不會揍他吧。
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呢。
*
有了謝拂給的錢,薑聽瀾卻也沒鋪張浪費,之後依然在節省開支,從前謝拂擔心薑聽瀾一輩子都想不到也學不會的節省,現在竟然無師自通。
謝拂卻並不覺得高興。
原來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薑聽瀾的任性自在,而非學會妥協。
他想。
他希望薑聽瀾可以想笑就笑,想睡就睡,想工作就工作,想休閒就休閒。
“我想到以後做什麼了。”他對薑聽瀾道。
“什麼?!”薑聽瀾一愣,反應過來後忙興奮問。
“寫書吧。”謝拂說,“你做我的專屬編輯。”
*
願望很好,薑聽瀾也很喜歡,做他的專屬編輯什麼的,聽著就像是再說他們一直都不會走散分開。
人生太漫長,從出生到死亡,要遇見太多太多的人,在人海中擦肩,都要極大的緣分。
人都有惰性,和處在同一個環境下的安逸狀態。
能夠與謝拂相識相伴至今,薑聽瀾已經變得不想改變。
他幼時以為父母能陪他到老,後來覺得爸爸能護著他一輩子,可它們都沒實現了。
可不長記性的薑聽瀾現在同樣想奢望。
無論是他還是謝拂,都至死不變。
*
謝拂決定要寫書,就沒有再耽誤時間。他在想要寫什麼。
並非是想不到要寫的,而是能寫的東西太多了。
遠一點,他過往經曆的世界,見過的事物,隨便拎一個出來就是素材。
近一點,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也有它煜煜生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