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池疏從沉思中回神,察覺到有人在打量他。循著目光一望,不遠處站著個穿黑羽絨襖的人,五十來歲,頭上戴著舊皮帽子,廉價護耳,露出星星點點夾著銀絲的頭發,臉膛黑紅,短胡茬,手裡拎著個竹筐子和鐮刀,正眯著眼睛看他。
那人幾步遠就是塑料菜棚子,估摸是去弄菜的。
“大冷的天,你們怎麼跑山上來?這山路可不好走,當真摔了。”那人先搭了腔,說的是和善的好話,隻那雙眼睛裡審視令人在意。
“多謝老叔提醒,我們就是隨便轉轉。這是老叔家的菜地?”池疏一副和氣跟他閒聊。
“是啊,自家種點兒菜,吃起來方便。”這人又看他幾眼,不再多說什麼,鑽進塑料棚裡去了。
池疏雖然想跟這人說聊聊,但看對方舉動,就沒勉強。
他返回鎮上何家民宿,此刻正是下午兩三點,太陽暖融融的照著,何家夫妻沒忙活著什麼,跟附近鄰居坐在家門口閒聊。不少鄰居就問何大嫂家裡住的什麼人,乾什麼的,何大嫂猶豫了一下,說是前些天死的那個龍赫的同學。
這麼一提,大家免不了又說起龍赫的事情。
有個老太太歎氣道:“我說了你們彆不信,那人肯定是不聽勸,跑到墳地那邊撞了邪祟。不然好好兒的人,能放火燒自己?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疼,他又不傻,大學生呢。”
這種話,即便是何大嫂這種不大信的,也不反駁。
人們對神鬼敬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麼。
恰好池疏聽到老太太的話,順口追問:“龍赫去過墳地?”
這些人一看到他,都不說了。
背後議論就算了,當著死者同學的麵兒,倒不好意思說。
池疏又和聲和氣的再問。
其他婦人都逗弄孩子不搭話,還是那個老太太沒那麼多顧慮,招呼他坐,好意囑咐:“你這後生可要聽勸,神佛鬼怪從古就有,墳地又是埋死人的地方,陰氣重,還容易招邪祟。你那同學來了,我特意提醒他,可彆一個人在山裡亂轉,他答應的好好兒的,可那天晚上怎麼就一個人出了鎮子,往山裡去了。唉,結果出了事兒。”
“他晚上去了山裡,您老看見了?”池疏很驚訝。
何大嫂也吃驚:“三婆,你那天夜裡看見他了?你怎麼沒說呢?”
三婆人雖老了,手裡卻還納著鞋底子,有工具輔助,隻做得慢點兒。她一邊借著拔子拔針,一邊搖頭:“我隻看見他往鎮外走,後來的事情就不清楚了。當時啊,他跑的快,幾乎一眨眼就過去了,要不是他胸前掛著個機器,穿的顯眼,我也認不出他。
他去的方向是墳地的位置,是不是真去墳地,我也不大確定。但看他後來撞邪,八、九不離十了。這話我們說說就算了,警察能信啊?彆到時候要來教育我老婆子,說我搞封建迷信。”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
池疏卻笑不出來,死的龍赫是他同學啊。
見這些人扯遠了話題,池疏便回到民宿,去二樓看魏步凡的進展。
房門開著,魏步凡正盯著電腦,看到他回來就招呼:“關於胡珍珠的資料都查到了,政府那旁邊有打印店,打出來看的方便。至於那個跟龍赫通電話的,有點兒費事,那個手機停用了,我隻能找到對方最後一次使用時的位置,就在苦水鎮!”
匿名電話卡隻是不登記真實信息,但隻要使用過,就能查到匹配的使用手機,即便後來不用這個號,手機卻能查出來。可惜,那人似乎早有準備,連手機都不用了。
不過,魏步凡查到的信息很有價值。
手機的使用者最後的位置竟是在苦水鎮!
會是鎮上的某人下的委托麼?對方怎麼知道龍赫的?
龍赫的偵探社隻開張了兩個多月,一單未接,毫無名氣。能夠接觸到龍赫,要麼是現實裡認識,要麼通過網絡。想起龍赫在網絡上的活躍,網友的可能進一步加大。
池疏接了u盤,又對魏步凡說:“查一下龍赫在網上結交的人。之前有人查過,他網友裡沒人提過苦水鎮,但不代表他們不是網上結識的,後來溝通使用的是電話。你篩選一下,這個人應該跟龍赫聊得比較多,但在出事前幾天,他們就不再網絡交流了。”
“他們在網絡上交換了手機號碼。”魏步凡想到這一點。
“龍赫的qq資料裡就寫了真實電話。”因為那是龍赫畢業後想開偵探社,又重新申請的號,沒有什麼彆的私人信息,但手機號是真的。
“我先查一下。”魏步凡覺得這事兒簡單,就是繁瑣點兒。
池疏將龍赫使用過的通訊軟件以及論壇號都給他,這都是朱一飛準備的。
隨後,他將孟初語留在民宿,獨自一個去找打印店打印。
鎮政府離得也不遠,對麵就是打印店,五十米外有家網吧,正是龍赫出事的地方。這裡雖不是鎮子最熱鬨的地方,但鎮政府在這裡,許是因地方小人口少,例如財政所、土地所、計生辦落座在這條街,周邊路況等環境最好,監控最全,派出所也在街拐角。
怎知在最安全的路段,龍赫出事。
整個鎮子是不規則的蛇形,道路拐彎也多,岔路口極多。不過小道都很短,基本站在小道裡也能瞟見主路,不會稀裡糊塗迷路。大路兩旁都是房屋,以路基往兩側鋪排,最多三四戶就靠山了。
按照三婆的說法,龍赫極有可能從小道裡進去,往山裡走。
當時都9點多了,龍赫怎麼會出去?為什麼又要翻窗?
隻不過想到龍赫的行事,翻窗這事兒,他真乾得出來。
進了打印店,裡頭也冷清,隻一個年輕人在電腦上玩遊戲。
“複印?”看到來客,年輕人關掉遊戲招呼。
“打印。還要排一個版,我來弄就行。”池疏隻是不想對方看到上麵的內容,免得對方好奇生事。操作打印機什麼,都很簡單,他都會。
年輕人也不介意,讓開位置,跟他閒聊。
這人姓關,大專畢業後在外麵工作了兩年,嫌累,加上家裡就他一個兒子,乾脆回來弄個店。他們小地方,除了政府裡,就他這一個複印店,機器都賣的二手,房子是自家的,包攬了整個小鎮的業務,也能賺點兒錢。
池疏一麵聊,一麵就操作著機器,將東西打印了出來。
付完錢,池疏就出了店門,正好看見崇淩和羅億臣自路的另一頭過來。
那兩人走路隔著兩步遠,各看各的,也沒交談。崇淩是個俊雅斯文的長相,但相較之下,還是羅億臣氣質惹眼。做演員的人,常在媒體鏡頭前活動,長年累月有意識的培養,總會顯示出自己最好看的一麵,所以羅億臣走在街上,不少人看他,猜著他是哪個明星。
羅億臣長得是好,但氣質偏冷,哪怕笑著跟人說話,也不覺得多溫和。
不過,演員嘛,說不好就是人設。
“你這是……胡珍珠的資料?”崇淩看到他手裡的幾張紙。
“嗯。你們有什麼收獲?”池疏將手裡的紙張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張看,口中先說起來:“你們走後,問過民宿老板娘,龍赫來苦水鎮同樣是找人,但找的不是‘胡珍珠’。他要找一個缺了手指,綽號‘五爺’的四十來歲男人,鎮上人都沒聽說過這個人,也挺可疑。”
崇淩點頭:“我在街上也問到了。龍赫除了在鎮子上拍照問人,早飯在外麵攤子上吃,中午晚上在民宿,他還去過茶館、網吧。”
羅億臣除了一開始衝池疏笑笑算作打招呼,之後就沒再開腔,隻看手裡的紙張。
池疏到倒不介意,雖說對方不愛說話,但畢竟是新人,許是不習慣。何況對方聽安排,肯做事,這就行。
崇淩看過幾張紙,說道:“尚且活著的這幾人可以先放一放,查查死去的幾個吧。”
他們現在還在摸索方向,有點兒可能就要查一查。
當地有記錄可查的資料裡,建國以來叫做“胡珍珠”,且已死亡的,共計十二個。這個重名率並不高,苦水鎮內胡姓並不多,加上“珍珠”這個名字顯得富貴,早二三十年並不流行這樣珠光寶氣的名字。
他們人力有限,先拋開下轄的村莊,從鎮上人口查。
苦水鎮上,隻有兩個死亡的“胡珍珠”。一個死在七幾年,死時24歲,難產死的。一個死在九一年,是個6歲的小姑娘,夏天掉進堰塘裡溺亡的。兩人都是土葬,就在鎮外山裡,隻不過6歲的小姑娘沒起墳堆。
墳地倒不必立刻就去,先查查這二人的死有沒有什麼蹊蹺。
再者,池疏心裡還記著那幾家紙紮鋪子,既然遊戲名字說了是紙人,能跟紙紮沒關係?那邊那條街在顧明嬌包攬的範圍內,顧明嬌肯定會細問。
三人一路說著回到民宿,顧明嬌已經回來,正坐在魏步凡房裡看資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