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現世的雀不落裡,僅有一道無形的縫隙能嗅到來自亂線的風,其他一切皆看不見。
所以他並不知曉……
就方才,萬千靈魄又一次彙聚亂線山野之間,想要順著縫隙撲往現世之時。有一道人影從亂線仙穿雲而下,兩手蓄滿殺招,如飛星一般砸落靈魄漫天的怨氣中。
他重重落地的瞬間,殺招陡然而開——
萬千靈魄便被道人影攔截下來!
千鈞一刻趕赴下來的不是彆人,是方儲。
方儲亂線這頭攔住了奔往現世的靈魄,他背對著道通往現世的縫隙,喊了寧懷衫一聲,問道:“還撐得住麼?”
亂線現世之間的相隔,既不能以時間來算,亦不能以距離來算,本不該相互聽聞。
但這一刻,亂線的方儲總覺得自己能聽見雀不落的聲音。
是他用脊背擋住通道,頭也不回地又喊了一聲:“傻子!還活著麼?!”
這句問話順著不知長的通道,依稀傳到了現世。
寧懷衫半跪雀不落的院子裡,滿地鮮血中緩慢地笑來。
這話太熟悉了,再渺遠再模糊,他也認得出來。
曾經每一次聽見方儲叫“傻子”,他總會翻臉的邊緣回敬句。唯獨這一次,他是笑著的。
“你他娘的……”寧懷衫笑著罵了一句。
他睜開眼,同樣背對著縫隙通道說:“你怎麼來了?”
他嗓音早就啞了,聲量並不。但亂線的人好像聽見了。
過了片刻,他依稀聽見了方儲模糊的回答:“還能怎麼,城讓我來幫你。”
寧懷衫吐掉嘴裡的血,道:“滾吧,我厲害得很,用不著你幫!況且你來了,城天宿邊怎麼辦?!”
方儲似乎邊罵了一句什麼,然後說:“閉嘴吧你。”
寧懷衫又笑來。
他抹掉了滿臉的血,扭動著脖頸肩骨,又慢慢直身來。
他說:“我活蹦亂跳,還能撕萬個,你彆搶功勞,讓們放馬過來啊!”
下一瞬,他兩手一張,毒霧再次騰然而,滔天如雲。
……
這一刻,距離他們抱著拂塵坐春風門邊打瞌睡,經整整三百年。
距離再一世,更是不知久。
他們早不是親兄弟了,這時恍然有了數百年前的影子——
一個亂線,一個現世,擋通道兩端,背對著背。
無儘的怨氣靈魄朝他們撲湧而去。
他們啐罵著彼此,然後相依為命。
***
某個瞬間,寧懷衫將撕咬脖頸的靈魄狠拽下來。他眼前黑了一下,扶住身邊的院石緩了緩。
他腦中沒來由地閃過一些念頭。他以前從未想過的“矯情”念頭——
這畢竟是同“天”鬥,結果恐怕不會太好。倘若他們沒守住,倘若連城天宿都出了事,倘若家都死了……
寧懷衫借石頭撐住自己,忽然開口:“方儲,要是這次咱們死了,會有轉生麼?”
方儲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反常弄得愣了一下,半晌才回了他一句:“你說什麼晦氣話。”
寧懷衫重重喘了一口氣,道:“誰說晦氣話,就是忽然想來,說道說道。”
亂線邊是招式不斷砸下的聲音,伴隨著陰潮的風。
過了好久,方儲的聲音才依稀傳來,也帶著喘息招式的節段:“要是亂線還,現世沒了,咱們、恐怕、要一塊兒消失,就……就沒有轉生。”
寧懷衫艱難地撇了撇嘴。
方儲又道:“可若是現世好好的,……就另說了。我無論落到什麼結果也不怕。”
寧懷衫:“怎麼說?”
“現世好好的,咱們就能轉生。”方儲邊似乎也有傷,話語斷斷續續:“這邪魔之體又有劫期,又纏著怨魂……沒了就沒了,我不可惜。”
寧懷衫跟著自嘲來,又喘息道:“可轉生了,就的誰都不認識誰了。”
方儲的嗓音隔了一會兒,順著風傳過來:“我亂線這……知曉了一些事,咱倆身有一道特殊的印記。”
寧懷衫:“什麼印記?”
方儲道:“城落的。”
“有兩道印記,咱們不論轉生哪,城都能知道。”
“這百年,不管轉了少回,要還這世,城都知道。”
“寧懷衫。”方儲的聲音很遠,字字落進寧懷衫耳朵裡,他說:“生生死死的,一直有人看著咱們。”
有人始終記著他們、看著他們,無處可歸時接過他們……
還怕什麼生死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