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盤腿坐在地上,靠著鳴霄的腰,姿態放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地上的草葉,時而看看灰蒙蒙的天穹,時而看看專心替他護理無相生的兄長。
冰冷尖銳的風穿透他胸腔那個無形的缺口已經長達百年,直到今天,那個缺口才終於停下了抽噎呼嘯的風鳴。
突如其來的平靜令他放鬆了神經,懶洋洋地把頭壓在鳴霄腿上,自覺地找了個舒服的地方。
腿上的重量令鳴霄微微轉移了視線,視線觸及那個紮著馬尾的發頂時,他瞬間恍惚像是又回到了昆侖之上。
明雪自小就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年齡優勢,闖禍了之後會毫不猶豫地撒嬌,哪怕是在地上打滾這樣的事情也做得輕車熟路,練劍累了就會就地一躺,誰來拉都不肯起來,活脫脫一個愛嬌的金娃娃。
可他同時又特彆聽鳴霄的話,隻要鳴霄看他一眼,他就會委屈地耷拉著嘴角,乖乖站起來繼續揮劍,不過之後總要纏著鳴霄給他揉揉手揉揉頭,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鳴霄手裡讓他揣著揉一揉。
揉弟弟的頭這種事情做多了,大概真的會產生什麼奇怪的慣性,鳴霄之後對待新入門的小師弟小師妹們也會習慣性地揉揉頭。每每這樣做了,那些師弟師妹們就會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孩童的眼睛純澈明亮,專心地看一個人的時候,其中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憧憬就算是鳴霄也抵擋不住。
隻是明雪見他對彆人這麼好就會生氣,弟弟對兄長的占有欲充滿□□和孩子氣,鳴霄對此不甚在意,不過縱容弟弟的本能還是讓他收斂了不少——至少明雪在的時候他不會這麼親和地對待師弟師妹。
不過等明雪長大了,這種孩子氣的占有欲就減少了很多,他甚至還會學著鳴霄的樣子摸摸師弟師妹的腦瓜子,有時候竟然連旁人都分不出他們兄弟二人誰是誰,為此還鬨出過笑話。
但長久養成的習慣到底不好改,鳴霄不再經常揉揉師弟師妹的頭,卻還是會在弟弟不著痕跡撒嬌的時候摸摸他的頭發。
因此他現在伸手……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鳴霄是摸了兩下之後才反應過來的,他的手還搭在弟弟的頭頂,手掌下傳來熱乎乎的溫度,順滑的發絲從指間穿過,比最上等的綢緞還細密。
明雪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鳴霄腿上,假裝自己睡熟了,對於鳴霄的動作一概不知,鳴霄摸了兩下感覺有些訕訕的,想著弟弟到底是長大了,再這麼擼小狗似的對他好像不太好……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收手。
短暫的停頓被趴著的仙尊察覺,背對鳴霄的人忽然動了——一隻手摸上來,不輕不重地抓住魔尊的手往自己腦袋上一扣,又自欺欺人地恢複了之前的姿勢,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動過。
這個不出聲的暗示令鳴霄失笑,旋即順從地揉了揉明雪的耳朵,手指輕輕按過頭上的穴位,隨手替他做了一次按摩。
按了一會兒,周圍氣溫逐漸降低,魔域的夜晚將要來臨了,鳴霄拍拍弟弟的腦瓜子:“入夜了,進去吧。”
明雪睜開眼睛,從那張板著的臉上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始終就是一個傲慢自矜的暴君模樣。
但鳴霄掃了他一眼,立馬就分辨出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透露出來的情緒還不壞,就像是一隻皮毛華美豐盈的貓在矜持地掩飾自己想要發出咕嚕咕嚕聲音的**。
他站起來,攏了攏肩頭大氅,還沒什麼動作,就被明雪輕輕撥到了一旁,單手拎起軟榻朝小樓走去。
鳴霄已經懶得強調自己真的沒有傷到這樣的地步了,明雪照顧他就像是在照顧一隻一碰就化的雪人,恨不得讓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最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一動彆動,隻要張張嘴——不,明雪的態度明明是希望他連話也少說,省得牽動傷口。
轉修了魔族的功法後□□強度比之先前大有進步的鳴霄試圖解釋,被弟弟無情鎮壓,隻好放棄了分辯,任由弟弟將自己當成個娃娃來照顧。
不過兄弟二人都是自小在昆侖山上作為宗主親傳弟子金尊玉貴地長大的,自立能力雖然還行,可照顧彆人這樣的事情真的沒有做過。尤其是自小愛嬌的明雪,長這麼大他也就學會了自己穿衣服自己梳頭發,其他事情不是有仙術就是有鳴霄,再不濟還有個姐姐一樣的明頤。
不過看在他誠懇耐心的份兒上,鳴霄決定暫時遺忘他笨手笨腳替自己穿衣服的黑曆史。
明雪關上窗戶免得透風,室內的夜明珠適時地放出清幽的光,點亮了素淨的四周,淺青色帳幔垂曳至地,桌上斜放著一架琴,蘇芳色琴穗一半盤在桌麵上,一半垂落在半空,半乾的硯台旁搭著一杆筆,筆尖還留著飽滿濃鬱的黑。
到處都是閒散的生活留影,與任何一處隱秘的私人居所沒有什麼不同。
鳴霄走進來,抬手撥了兩下琴弦,聽著琴弦發出不成調的音節,又失去了興趣。
誰也看不出來,他們二人中,更擅長琴棋書畫的那個竟然是明雪,鳴霄對這些陶冶情操的藝術全然不感興趣,反倒是生性活潑的明雪更偏愛這些劍外“小道”,若要說出去,不知會引來多少驚歎。
而生得一副君子六藝精通模樣的鳴霄,壓根就不通琴藝,頂多能用棋藝糊弄糊弄人,這點微末棋藝還是被明雪哄著背了些棋譜才學會的。
明雪見他撥了兩下琴弦,知道兄長壓根對琴提不起興趣,反而來了興致:“哥哥要聽琴嗎?”
鳴霄不可無不可地唔了一聲,被弟弟按在烘得暖熱的被子裡,靜靜地看著他淨手焚香,修長的手指壓在琴弦上,烏發白衣,氣度高絕。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雙手實在是一雙再適合撫琴不過的手,骨節勻稱,肌理細膩,不曾受過任何的傷,也沒有留下過一點的疤,漂亮得足以令大部分女修心動。
已經習慣性了把手斂在袖子裡的鳴霄,無聲地露出了一個細微溫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