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一刻,當魔尊再次低下頭去看那柄劍的時候,明雪恍然又觸碰到了那個清透的靈魂。
仙劍有靈,修士入魔之後無法再馭使仙劍,強行將魔氣灌入劍內隻會使得仙劍折斷。
鳴霄離開昆侖時沒有帶走小雪天劍,這大概是他對這柄陪伴了他多年的仙劍最後的仁慈。
鳴霄握著小雪天,忽然抬眼,掃了一眼明雪周身:“你的無相生呢?”
無相生是明雪的佩劍,明雪雖然是劍修,卻對自己的佩劍沒有特殊的偏愛,他用無相生也單純是因為無相生最合手,比起會為了保護佩劍留下小雪天的鳴霄,如果換了他入魔,他大概會帶著無相生一起去魔域,然後任憑無相生在耗儘仙靈之氣後折斷在某個角落。
所以在小雪天麵前,他會換掉無相生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彆值得奇怪的事情。
他們畢竟是相處多年的雙生子,明雪隻是稍稍沉默了片刻,鳴霄就明白了什麼,修長的眉宇微蹙,在風雪的掩護中,他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望向了自己的弟弟,眼神憂慮而無奈,連低微的歎息都寫滿了心疼。
“怎麼說也是魔尊的佩劍,你這麼拿著用不太好吧?”他歎了口氣,“會讓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佩劍正如劍修的伴侶,共用一把劍的事情前所未有,的確會令人想入非非。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骨鞭一卷收入袖中,翻手熟練一振小雪天,長劍上淋漓血漬被寸寸凍住,而後碎成飛灰,靈劍又恢複了高雅清正的麵貌。
鳴霄望了明雪一眼,磅礴的魔氣強行灌入小雪天劍中,回到主人手中而發出喜悅低鳴的仙劍顫抖起來,在將要被摧折的痛苦裡尖銳長嘯。
明雪從未這麼恐懼過,在這一刻他似乎和小雪天劍共鳴了,將他們脆弱的命脈握在手裡的人是他們永遠不願去反抗的人,而對方對於他們的退卻無動於衷,用儘了一切手段想要斬斷過往。
“不……停下……兄長——”
明雪的哀求低的幾不可聞,他忽然意識到了鳴霄的意圖,鳴霄在逼他反抗,像是剛才一樣,命令他、逼迫他,向著對方出手,用最嚴酷的手段證明——
明雪仙尊對於魔修絕無任何包庇之心。
劃清界限,樹立威信,將他推上仙域最高的王座。
可是他不願意。
方才那一劍全然是出於意外,他本以為鳴霄能躲開,可對方刻意慢了一拍。
怎能如此?怎會如此?!
他們之間——怎應如此?!
魔氣灌入小雪天劍中,劍身顫栗抖動,最終錚然嗡鳴,仙劍有靈,也知自己大限將至,它乖順地依偎在主人手中,對於他想要折斷自己的舉動沒有任何的反抗,從劍柄開始,有細微的裂痕逐漸蔓延上來。
眼見長劍將要碎成齏粉,明雪從袖中抽出被隨意扔在芥子中的無相生,馭劍如風,生生將小雪天從鳴霄手中挑了出來。
小雪天冰冷劍柄入手,明雪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一股陰寒冷幽的氣息便如影隨形地纏繞了上來,他隻來得及側了下臉,一道暗紅的影子伴隨濃重血腥味霍然穿透了他的腹部,在這樣近的距離下,鳴霄想要偷襲實在太容易了。
明雪握著小雪天,他的兄長親昵地微微環住他的腰背,這既是個表達關心的姿勢,也是防止他後退的姿勢。
另一隻手裡出現了那條寒意森森的骨鞭,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身體。
明雪動了動嘴唇,對上那雙熟悉至極的眼睛,短暫的靜止後,竟然緩緩伸出了手,不顧穿透軀體的骨鞭,將鳴霄往自己懷裡抱了抱。
無相生從他手裡墜落,呼嘯著穿透風雪,狠狠紮進了白玉京的地麵。
這出乎意料的舉止令下麵的人嘩然一片,連表現得遊刃有餘的鳴霄都怔了一下。
尖利的骨鞭緩緩穿透血肉,粘膩的肌理碎在骨刺上,鳴霄很快地鬆了手,又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握緊了骨鞭。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白玉京上質問與震驚連成一片,有人瞠目結舌,有人已經察覺不對,開始拿出自己的法器。
如果明雪仙尊想要手下留情,那他們就不得不出手留下魔尊了,到時候還要質問太素劍宗一番,仙尊或許也得換個人來做才行……
還沒等他們動手,隻見上方又生變故,扔掉了無相生的明雪舉起裂紋遍布的小雪天,仙尊的手直接握住了鋒利的劍身,將長劍從背後直直捅入了魔尊的心口。
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經受碰撞的小雪天終於哀鳴一聲斷成了兩半,一半留在魔尊心口,一半被仙尊死死握在手裡。
他握的那樣用力,本就鋒利的劍身紮透了他的手掌,露出的傷痕深可見骨,血順著手腕往下流淌,與鳴霄身上的血混在一起,竟然分不清彼此。
“哥哥,疼不疼?”明雪用力抱著鳴霄,像是不讓他掙紮,也像是不讓他倒下,其實鳴霄也全然沒有要掙紮的意思,寒鋒入體,他隻倒吸了一口氣,此後就一直沉默著,靜靜看著明雪。
靜默的受害者與哀慟的加害者。
“不疼。”鳴霄很輕很輕地回答他,搭在明雪腰間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縈繞著魔氣的骨鞭被他收攏回袖中,抬起手,在明雪胸口溫柔地一按——
黑發藍衣的魔尊仰麵倒下,墜向昆侖永恒不化的堅硬冰雪。
白玉京上諸人驟然一驚,紛紛抬腳要去追,鳴霄像是察覺了他們的心思,在半空中強行擰轉身軀,身形隨風蕩出了太素劍宗大陣庇佑的範圍,山外猛然掠出了數道魔氣,來人極快地接住了下落的鳴霄,絲毫沒有戀戰的意思,抱著鳴霄奪路而逃。
見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眾人隻得停下腳步,明頤壓根沒有要去追的想法,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落地的明雪。
白衣高冠的仙尊神情冷冷,單手捂著腰腹部,那條橫貫腰腹的巨大傷口猙獰可怖,魔氣貪婪地吞噬著靈氣,不讓傷口凝結,醫修急忙上前查看傷勢,一看之下就驚了一驚:“差一點點就要撕裂丹宮了,元嬰被重傷,靈氣流失——好在沒有傷及根本,閉關修養數年便可痊愈。”
明雪靜靜地聽著,似乎並不在意他說了什麼,眼神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他右手握著小雪天的一半殘骸,劍鋒卡在掌心指骨間,血肉翻卷,白骨森森。
醫修慌忙要替他包紮,明雪見他要拿走小雪天,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明頤尷尬地朝醫修笑了笑,匆忙追上去,那個挺拔孤獨的背影還是空手握著斷劍的劍鋒,腳邊有滴滴答答的血跡隨步伐落下,他像是出神,又像是夢遊,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去看被他遺棄在地麵的無相生一眼。:,,.